向易水远远发现祁光时,他正站在空荡荡的路边,俯瞰低处的稻田,临近十月,大片苍翠随着傍晚的风一浪一浪的翻涌并沙沙作响。
一丝余晖透过群山山隙落在祁光颀长的身姿上,微微湿润的刘海与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一般黑亮黑亮的,逐渐黯淡的广袤天地与孤瘦而明亮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衬得他愈发渺小。
向易水心中泛疼,与此同时,一种“近乡情怯”之感笼罩着她,促使她踯躅不敢向前。
思量且挣扎了几番,向易水还是驱车而至。
祁光转头。
向易水停车下来,“你,还好吗?”
在这里见到向易水,祁光感觉有些诧异,但随即恢复了常态,淡道:“还好。”
向易水暗中深吸了口气,走到祁光面前,郑重道:“我替我弟向你道歉,我保证他不会再这样了,你先跟我回去吧。”
“不差这几步了。”祁光拒绝与向易水同行。
小飞蛾聚集在未熄的两束车灯中,来回游荡。
向易水蹙眉,“天黑了,路上不安全,虽说确实不差这几步,但还是早点回去为妙。整个节目组都在找你,你早点回去,他们也能早点歇息。到时,我让我弟亲自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祁光怔忡了下。
就算是以前明里暗里追求他的向易水,也极少这般温声细语的哄人。
见祁光置若罔闻,向易水以为他抵触与她“共处一室”,心中一黯,低声道:“节目组的人就在后头,很快就会到了,如果你不想上我的车,那我陪你在这等一等,行吗?”
向易水微微抬颌,视线落在祁光的肩膀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是他身上最后的一道日光了。
她的话语轻轻,与其截然相反的是,她不自然的神态——跟亲近的人闹别扭求和时她总是眼神飘忽,用倨傲的姿态掩饰不安。
祁光审视了向易水两眼,语气稍缓了一些,却还是拒绝:“不用了。”
话毕,祁光抬脚绕过向易水往前走,还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脚边的道路。
向易水本能挽留,抓住祁光的手臂,“祁光,你,你别这样。”
其实向易水不知道“这样”是怎样,而祁光又到底应该该怎样。她只是太慌乱了太迷茫了,从离婚到现在,她一直无所适从。以前祁光都会处理好这一切,她任何情绪都会被他妥善的照料,就算生意上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他也有法子让她冷静下来。
他就像是水,温柔承载着她。
祁光顿步。
向易水连忙表真心,“我这次真的认识到我的错误了。”
“对、对不起祁光。”向易水偷觑祁光,祁光平静的神色并没让她感到轻松,相反,她原先清晰的思路骤然变得乱糟糟的,嘴里的检讨苍白无力:“我是曾对他人起过一星半点的兴趣,但只是新奇,不是什么好感,我发誓,我从没逾矩,没做出任何越线的行为。以后不会再有这情况发生了。”
“我以后会对你好,加倍对你好……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我也不奢求你现在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我也会处理好你之前提的情况……冬日,宝珠还有我爸……等你愿意回来了——”
祁光打断向易水的话,“过去了。”
向易水茫然的看着祁光。
祁光垂下眼帘,缓缓的抽出手,“都过去了。”
向易水这时才明白,祁光之前反复强调的“过去了”是什么意思。
过去了,他回不去了,也不会再回去了。
祁光道:“除了宝珠,你们对我的态度是否改变,我都不在乎。这些与我无关。我们以后能不接触就不要再接触了。”
向易水脸色一白,脱口而出,“可是,我们本来就是有关系的。”
“我们离婚了。”祁光轻蹙的眉间带着些许对重申此事的疲倦与不耐,连带着语气也稍重了些,“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向易水脸色更白了,不过这次她没再开口。
向易水竭力克制住辩说的冲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他现在烦了,她不能再说了。不急,不能急。没事的,他们以前也没关系,还不是从无到有。她有耐心重新来过。
“叭叭——”
车喇叭响起。
祁光看去。
节目组的车辆陆陆续续,工作人员与嘉宾见向易水与祁光似在僵峙,各人心思百转。
“总算找到你了。”总导演走近,拍了拍祁光的肩膀,故作娴熟,“没事吧?”
“没事。”祁光道。
“走吧,跟我们一块回去吧。”
“对对对,回去吧。”其他人簇拥着祁光,争相附和导演,都默契的不提之前抛下祁光的事。
卢晋义假装看不到向易水投来的责难眼神,他再如何也做不出当众向祁光道歉!
赵游没说什么,却不作声色的靠近祁光。
祁光拒绝不了众人的劝说,只能上了车,当然,不是向易水的车。
回到住处,拉巴与拉巴的爷爷都过来嘘寒问暖,他们一个上学归来一个在家劳作,虽都不知祁光回程被抛下,但从节目组的其他人员和潘子澄异于平时的心虚、讨好中,音乐发现了什么。
祁光一切照常,只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吃了晚饭,祁光陪拉巴写了一会作业,便独自一人出来走走消消食。
今晚月色朦胧,虫声啁啾,犬吠时响,祁光漫步在微明的灯火中,心里却不似这番所见所感般平静。
返回住处,吊楼下有一人鹄立。
向易水转过身来,清冷又多情的瑞凤眼尤亮,她迈出一步,二楼外走廊上昏黄的灯火洒了她一身,“忘了给你宝珠送你的礼物了。”
并非忘了,只不过是为了见他多一面的借口。
祁光移眼看向向易水手里提的大袋子。
向易水抬手。
祁光接了过来,“谢谢。”
纵使是从前未相知时,祁光都不曾让向易水领略到这般带有几许防备的冷淡,向易水难抑感伤,低低问道:“你是真的不想见到我吗?”
祁光低头看着从袋子口露出来的一只粉色的毛绒绒兔耳朵,回答道:“除非必要,否则别再见面了。”
心脏似被凌迟一般阵阵钝痛,向易水艰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祁光默立,等了半分钟,察觉到向易水不仅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且仍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他,他便道:“我先上去了,你注意安全。”
踏上两级阶梯,祁光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异常的坚定,有着莫名的熟悉。
是了,很久以前,他就听过。
“我觉得,重新追求你,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不同于以前,祁光这次没任何情绪波动,更不会作何回应,继续迈开步子。
“祁光哥哥,那是谁啊?”拉巴小声问道。
拉巴刚刚就听见两人模糊的说话声了,还忍不住从窗户缝中偷偷往外瞄了几眼,看到祁光进来,他急忙凑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你的女朋友吗?可真好看,跟你一样好看。”
仿佛经过了短暂又漫长的深度思考,祁光摇头,“只是一个认识不深的朋友。”
“这样吗?”拉巴不大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明明他们俩很配,怎么会只是朋友。
祁光不欲再解释,摸了摸拉巴的头,“我先回房休息了。”
“好吧。”拉巴挠了挠脸。
房间里,潘子澄还没睡,正在摆弄手机,见祁光进来他反应很大,似是吓了一跳,继而,潘子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个,祁光……”
若是平时,祁光大抵会装作若无其事,但这会他没精力应对。事实上,每次见向易水,祁光都要用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来平复心情。
祁光道:“潘哥,我想休息一下。”
“哦,行,行。”
祁光坐到床上,背过身拆开袋子。
一只熟悉的粉色玩偶兔映入眼帘,祁光认得出来,这是向易水亲自设计给宝珠的两岁生日礼物,宝珠非常喜欢,一直抱着睡觉,谁都不让碰,现在宝珠把它送给他。
替代她,陪在他身边。
他的宝珠,还是很乖很爱他的。
祁光用指腹轻轻的蹭了蹭玩偶兔黑溜溜的眼睛,无声的满足的喟叹。
玩偶兔下面是一个装着石头的透明盒子,三颗石头形状各异,依稀能分辨出是一家三口的生肖。纵使分辨不出来,还有向宝珠用略微稚嫩的碑文体在石头下方作标注:“爸爸”、“妈妈”、“宝珠”。
剩余的是或保暖或清凉的衣物。
说是宝珠给他的礼物,其实不尽然。
像衣服这类,宝珠就不可能准备,并非宝珠不关心他,而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她的观念中,大人都会照顾大人。
所以,这是向易水准备的。
祁光将衣服往身上比了比,不出所料,衣服的尺寸小了,他身姿清瘦却挺拔,肩宽身架阔。
也不奇怪,毕竟向易水上次给他买衣服,是在四年前。
衣物底下,赫然是一张全家福,包括向南在内,一家四口。
宝珠周岁生日当天,他们在花攒锦簇的花园中留影。
彼时,一切都刚刚好:
向宝珠的出生,促使向南爱屋及乌,连带着没那么讨厌祁光了,勉强愿意与其合照。
向南抱着粉嫩可爱的向宝珠坐在前面,祁光则与向易水分立向南身后两侧,临时充当摄影师的徐青苒说了个合时宜的笑话,惹得三人展颜笑了起来,宝珠被欢乐的气氛感染,懵懵懂懂的咧嘴露出六颗小牙儿。
很久了,那样开心的日子,于祁光而言,恍如隔世。
不知摩挲了照片多久,祁光将其放回原位,打算明天或者后天,反正得寻个时间将这些不是向宝珠的礼物还回去,可指节磕到袋子,手里的照片翻倒,照片背面两行铁画银钩的字迹闯入视线:
‘阖家欢乐。20150405’
‘我一定痛改前非t_t。20190925’
祁光十三岁前,连电脑都没碰过,也就偶尔捣鼓一下他爷爷的手机,玩玩贪吃蛇。后来去当练习生,严苛的训练使得他提不起精力来关注其他事情,更罔论碰手机——爷爷已经去世,他没有需要通过手机联系的人了。再后来,成为大火大热的偶像,他才勉勉强强学会运用一些基础的软件。
向易水与祁光刚刚认识那段时间,想他想得紧,一天要发好些消息给他,分享她的一切,包括今天吃了美味的早餐,与朋友看了美术展,在网上看到了有趣的表情包等等。事后向易水还要祁光礼尚往来,分享他自己的表情包,祁光说没有,向易水不信。
祁光一开始是在应付向易水——她可是“资本”啊,可聊了将就半个月,了解加深,他觉得她很有意思又很厉害,逐渐上了心,绞尽脑汁翻倒着手机,终于翻出了几个颜表情发给向易水,并同她说这就是他的表情包。
彼时向易水喜欢祁光,哪哪都喜欢。这简简单单的颜表情象征着祁光的可爱娇憨,顿时俘获了她的心,她也学着他发颜表情,于是两人开启了长达一年多的附带颜表情的聊天。
直到祁光退出娱乐圈,年轻的小夫妻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自然不需要媒介来交流。而等向易水生完孩子出去工作后,向易水的感情开始变质,再也不会配合祁光使用那幼稚的颜表情了。
如今,向易水再次“启用”象征他们相知相识相爱过程的特殊符号,却让祁光感到一阵阵反感。
她反省得太快了。
仿佛,她之前清醒的堕落着。
祁光快速的把照片翻面放置在底部,覆盖用不上的衣服,然后将袋子提到距离床最远的柜子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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