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荑这样安然乖巧地睡着,与清醒的明艳不同,恬淡而又纯洁。
蔺白怕惊醒她,收回手,将她被角掖好,静静离开。
睡前,蔺白躺在床上,看着芜荑送他的那颗透明球出神,那球微微发着亮光,银河缠绕星河,璀璨至极。
翌日一早,蔺白起的比以往早了许多,熬上药粥后去了主殿。
芜荑睡觉老实,睡前什么姿势基本早上还是什么姿势。
她依旧平躺着,胳膊自然放在身侧,手里松松攥着被子边缘,是不是无意识地摩挲几下。
蔺白慢慢退出去,去了膳房给她做她喜欢的糖糕。
日上三竿,芜荑迷迷糊糊一动,酸痛的她下意识哼唧几声,继而被迫清醒过来。
怕在里面吵到她所以一直等在门外的蔺白,一听到里面有了动静,迅速走了进来。
他张了张嘴,还未问出口,芜荑先出声道:“你别担心,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疼几天罢了。”
蔺白到嘴的话憋了回去,只留下一个闷闷的“嗯”。
他进来时,带进来的凉风中掺杂着香甜乳香,芜荑鼻翼翕动,嗅了几下,“好香啊,你做糕点了?”
“是,做了糖糕,要不要吃一些?”
芜荑爽快答应:“要。”
昨晚梅香一直守在青雉身边,遐南君就没进去,一直站在窗外,透过一条细细的缝,看着里面的青雉。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无声落泪,梅香给她擦都擦不干净,眼尾腌的发红。
到了天亮,梅香先去换下昨天拉扯中弄脏的衣裳,梳头洗漱,遐南君才得了空隙进去。
他刚一到床前,青雉就睁开了眼,没有睡意,一片澄澈。
遐南君讶异,“你早就醒了?”
青雉嗓子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哑,她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
昨晚的月亮不大,但他的影子还是清晰的印在了窗上,他一来,她就看到了。
不口否认,看到他身影的那一瞬间,委屈、伤心、气愤涌上心头,激的眼泪涌了出来,眨眼间眼前就一片朦胧。
遐南君不敢看她的眼,躲开她的目光,“你怎么样?还好吗?”
与他的小心翼翼不同,青雉倒显得大方许多,“睡了一觉,好多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这样一想,倒也觉得没什么。”
她如此坦然,遐南君眼前却是她昨晚眼角里的泪,他不知如何形容心里的复杂,只能点点头,“那,那就好。”
院门外不远传来脚步声,遐南君一下察觉到,他终于将目光注视到她身上,却只能说了一句:“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青雉看了一眼门外,她笑:“好。”
遐南君转身,往外走去,手拉上门的时候,青雉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下意识叫住了他。
“遐南!”
“嗯?”遐南君回头,青雉已经坐了起来,身上拥着被子。
青雉看着他的眼,她说:“我记得你,虽然不是很清楚,像梦一样。”
她说的轻,却一字一字地敲在遐南君的心上,痛得他喘不上来气,他心里瞬间有了一个念头,眼底迅速浮出眼泪来。
他眨眨眼,将泪意逼退,暗中掐指让梅香的头发被树枝勾住:“是吗?记得什么?”
他离得远,青雉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提高声音将自已的记忆说了出来。
“记得你假意受伤去找我,记得你无聊来找我下棋,记得你在街头装作不认识经过我,记得你帮我料理父母后事,记得你上元七夕带我逛街,记得你教我骑马射箭、钓鱼种花,还记得好多好多……”
青雉说着,眼泪涌了出来,她后知后觉,手一摸,冰凉湿润一片。
遐南君笑了一下,反驳她:“怎么会?我们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许是你真的做梦梦到的。”
说罢,他停住,不停地抿着唇。
片刻后,他才压抑着马上要颤抖的声音,咽下着刺酸的喉咙:“我可能……会好长时间不能来看你,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凡事不要想太多,没有什么比自己性命更重要。”
说罢,打开门,匆匆离去。
门口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青雉转头,看向坐塌上面的小几,上面还有没下完的那盘棋,一动未动地摆在那儿。
迈出那扇门的一刹,遐南君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企图倒憋回去。
只,眼里通红,眼泪终归还是流了下来。
梅香脚步声渐渐走近,他低下头,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大步朝外走去,经过梅香时,径直走过不发言语。
“欸。”
梅香觉着身旁急匆匆一股风,她停下脚,狐疑地看着遐南君的背影,又看了看他出来的方向,只当他是有急事,继续快步回了房间。
推开门进屋,瞧见青雉还坐在那儿,愣愣的,听到她的声音才回神
梅香洗着毛巾,没注意到青雉的眼,问:“姑娘,刚才是遐南公子来了吗?”
“嗯。”青雉匆忙擦干泪,慢慢躺回去,声音平淡道:“听说了我的事,来看一趟。”
一说到昨天的事,梅香闭上嘴巴,把烫热湿润的毛巾拿给青雉。
“姑娘用热帕子擦擦脸吧,会舒服一些。”
芜荑跟上次在冥界抽伤了背的时候一样,这几天整日都躺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蔺白也被她指使的团团转。
也不知道蔺白是谁教他的,天天管着她,是睡懒觉管,吃甜的多了管,不及时主动添衣也要管。
这行事作风,倒是很像侑侗君,他自诩长相沉稳,性格也要沉稳持重,说不准还真是他吩咐的。
她那几年也算是看着蔺白长大的,他除了为了他母亲学了下厨,就没见他为别人上过什么心。
她刚醒的时候,也没指望自己在他眼里能占多大地儿,让他跟老爹老妈子一样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说起来,她睡觉的那三年,遐南君派人教了他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也没问过;侑侗君这是怎么敲打的,她也不知道。
不过现在说那些也没什么用,蔺白现在也不那么多话等着她了。
啊,耳朵终于清净不少。
这么躺了好些天,芜荑躺的四肢都要僵掉了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勉强下床走动。好不容易慢慢走了两步,结果一阵风吹来,差点让她往后摔了。
腿打弯的时候,堪堪抓住身边的椅子扶手,这才幸免于难。
她蹭着坐到椅子上,暗暗舒口气,这要是刚才真摔了,又得好些天。
想到这儿,她气不打一处来,拧着眉质问这一阵风,“您可真行,我躺这些天没见你来看我,我好不容易走两步,你还让我险些摔倒了。”
天道安抚地围着她转,芜荑嫌弃将搭到身前的头发往后一甩:“起开,我冷。”
“你也知道冷。”没提自己这几天没来的事,天道慢悠悠道:“那谁让你去救的?损失了自己修为降低胜算不说,还引起了他们警惕。”
芜荑这无疑是公开和他们站到对立面打擂台,一旦他们对芜荑有了防备,再想把他们聚集起来出其不备一网打尽就难了。
如此责备,芜荑表情也颇为无奈,“那蔺白求我的呀,他站在我门口不走,就差跪下来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我还喜欢他,怎么眼睁睁看着他跪?”
“再说,这天底下一缕风一片叶都是您的耳目,我救的时候你也没拦着我呀,遐南君问我的时候我也解释了,你应该听到了,何苦再问我一遍?”
天天这样的马后炮,就知道来凶她。
天道:“……”
他当时是被汤邶君绊住了脚,空知道这事儿去不了,想拦都拦不住。
天道不说话,芜荑得逞地笑,舌尖一碰,“啧”一声。
“咱俩呢,谁也别说谁,我无奈你也无奈,再互相挖苦,何苦来哉?”
说罢,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斯条理抿一口。
嗯,凉透了都。
嫌弃地不着痕迹放下,芜荑手撑着桌子,慢吞吞起来,一步一蹭地往床上走。
天道沉默不语,她都坐上床了,它才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呀。”芜荑脱掉绣鞋,双腿并拢曲起来,上身稍往前,胳膊怀抱着腿,侧脸担在膝上,脸颊软肉被挤着。
“这满六界,就只有他一个人敢质疑我、敢要求我,我觉着还挺新鲜的,你不觉着吗?”
“嗯,我觉着。”天道没好气地回答。
偏芜荑像没听出来,得到认同似的,“是吧。”
她就说,这样与众不同的人,很容易吸引她的注意力好不好。
“那你歇着吧,我走了。”
芜荑摆摆手,迫不及待:“走吧走吧。”
离开无穹顶,天道窥探似的无形中包围起这处仙境来。
自打他们被它授意诞生,这五个人中,只有芜荑敢这样与它顶来顶去,毫不畏惧。
说起来,她又何尝不是不同呢。
这几天,天道围着四个人转了一圈,还剩遐南那里还未去过。
疾风扫过,聚拢的云层被吹散,遐南宫的廊下的一排半卷竹帘被吹得哗哗作响。
遐南君听到,眼皮都没掀,像是猜到它会来,平淡道:“来了。”
天道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着一身褚褐色,头顶一根毫不起眼的竹簪。
他斜靠着凭几,手支着头,眼皮覆着,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把鱼竿,一副超脱世外不理凡尘。
“嗯。”天道应一声。
它问:“你觉着……芜荑这一出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呢?明明讨厌那帮凡人讨厌的要死,居然会帮他们。”
“我怎么知道。”遐南君慵懒散漫动了动,依旧合着眼:“她向来是有主意的,行事从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别说她救了凡人,就是那天她突然放弃迫害四海宇内了,我也不觉着奇怪。”
天道想了想,也觉着赞同,“那你那天怎么还帮她呢?她更虚弱些不是更好,减轻了你的压力。”
说完,又迟疑地补充了句:“甚至为了她,放弃了你的心上人。”
听到青雉,遐南君眼睛终于睁开,半阖着斜看一眼,垂下睫毛掩住眼底一抹暗色。
“就像之前我曾说的,我与她以及其他几个,自诞生就在一起,这么些年风风雨雨一起过来,要我杀了他们,这需要时间;要我眼睁睁看着芜荑躺在那儿疼的要死我做不到。”
“至于青雉……许是她命里注定有这一劫,终是我对不起她。”
天道眼睁睁看着遐南君因为提到青雉,整个人恹恹起来,气场压抑的它都有些瘆得慌。
不敢再和他带着,匆匆丢下一句‘走了’,迅速离开了。
它走后,遐南君捂着眼,似疯似嘲的出声笑了起来。
闻声而来的小仙童见状,躲在楠木柱后面,肉乎乎的小手捂着眼,圆溜溜的眼睛从手指缝露出来,紧张害怕地看着自家尊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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