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白这一觉睡到了天亮,睁眼瞬间,窗外天光大盛,他从未如此放肆过。

    翻身坐起,身体内部阵阵钝痛翻涌,骨肉分离之痛,大抵是如此。

    骤然回到凡身,居然开始有些不适应,想那仙骨也不过是待了短短几月而已。

    蔺白穿上鞋,站起身,轻飘飘的,走了几步才有踩实感。

    无论什么打算,都要先回房间洗涮并换身衣裳才行,身上这个昨晚浸了汗,很是狼狈。

    闭关室离房间距离不算太远,就是身上有些沉,还有些隐痛,所以走起路来不算快,磨蹭许久才到。

    听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门响了,一直等在门后的姬簌悄悄打开门,脑袋从空隙中探出去,往响声那边瞧着。

    虽然只看到蔺白最后迈进去的脚,姬簌还是心满意足的收回脑袋,小声关上门。

    这是芜荑大人今天一早过来吩咐他的任务——一定要看到蔺白回到房间。要是直到晌午他还没有回来,就立刻去后湖边找她。

    眼下蔺白仙君回来了,他也好安心。

    就是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芜荑大人脸色看起来还可以,但没有以前的神采奕奕。蔺白仙君他倒没见着,不过从开关门的声音与动作快慢来看,应该也不太高兴。

    姬簌摇摇脑袋,实在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等了一会儿后,无声开了门,走出去,躲到廊柱后面,悄悄注意蔺白房间的动静。

    可是也不知道蔺白仙君在里面做什么,这么久都没出来,这可不是他的作风,无聊到他直打哈欠,眼睛泪不停地流。

    屋内,蔺白对着清晰照人、宛若双生的水镜,一下一下认真梳着自己的头发。

    水镜里的那个人,是他看了二十多年的脸,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睁眼醒来,他还是他。

    梳好头发,打开衣柜,里面整齐放着的,都是以前芜荑给他的衣裳。

    随便拿出一件湖水蓝的换上,腰间什么饰物都没加,只一条天蓝宫绦系在腰上,长长流苏垂在身前,随着走动,一步一晃。

    蔺白甫一打开门,转身关个门的功夫,姬簌慌慌张张绕出来,理顺了衣裳向前走两步。

    “蔺白仙君好巧。”

    蔺白正好掩上门,闻声扭头。

    见尚且一脸稚气的小少年,摆出一副真是碰巧遇上的模样,不过在见到他脸的一瞬间,震惊地张大了嘴,倒吸一口气。

    终归是年纪小,脸上藏不住心事。

    “嗯,好巧。”蔺白低声回应一句,松开抓住木棱的手,转身便要走。

    姬簌见状,顾不得震惊,忙向前跑了几步追上他,一边和他并肩走着,一边暗暗仰头去看他。

    真的是不一样了!

    察觉目光,蔺白侧垂下头,棕褐色眼珠不过不带感情扫了一眼,姬簌立马缩缩脖子规规矩矩的。

    本来蔺白仙君平时气势就够不怒自威,现在加上了这张脸,还真是……

    他不过就是好奇两人之间怎么了,倒也不必如此吓唬他,他不问了还不行吗。

    走到半路,两人一直无话,就在姬簌安分守己时,身边蔺白突然问道:“用早饭了吗?”

    姬簌先是雀跃他终于肯理自己了,后又老老实实回答他:“大人今晨给了我一盘昨天的糕,让我将就一下。”

    “难为她居然还记得你。”

    姬簌又是一愣。

    蔺白仙君这话凉凉的,怎么还有点儿阴阳怪气的?是他理解错了?

    他回想了下早上的事,如实道:“大人是去后湖的时候,顺路给我捎的,也算是记得我了吧。”

    从出了房门到方才,他还怀疑他脑子是不是灵光许多,一举一动像个正常半大少年,现在一看,可能是他想多了。

    来到正殿,殿门开着,大殿内空无一人,一踏进去,蔺白凭借着残存不多的敏锐察觉到芜荑并不在。

    两人来到书房,姬簌照例坐下读书写字,蔺白则找出了芜荑提过的那本书,拿在手里,便打算回房间。

    之前的书教授的是仙法,且不说他现在凡人一个看了也无用。

    他眼下更是魔族中人,仙魔修炼走的路子不同,书本也并不一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以往记住的都忘掉才好。

    姬簌察觉到他要走,出声叫住他,“蔺白仙君。”

    “蔺白仙君今日不批奏帖了么?”

    好奇怪,什么事情至于闹成这样,蔺白仙君连奏帖都不帮大人批了,这还是他昨晚从门口拿进来的。

    蔺白扫了眼桌面上摆放整齐的一摞,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摇摇头:“不用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姬簌不解地看着他的身影离开。

    那是给仙君蔺白的,不是给蔺白的,也不是给魔君蔺白的。

    他要是还碰,颇有贪恋权势、不识分寸之嫌。

    回去的路上,蔺白突然意识到,方才他拒绝得那样坦然,那样干脆,并没有以往的瞻前顾后,心神交战,从各方面顾虑自己的行为。

    这才是原来他。

    果断决绝,无论事情是好是坏,都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推开自己房门的一瞬,蔺白蓦的顿住。

    心中忽然想起,方才姬簌说,芜荑一早去了后湖,现在正殿没人,想必她还在那儿。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立刻唾弃自己,直直地推开房门进去,‘砰’的一声随手关上。

    将那本书放在桌上,蔺白站在屋中,四周环视后,才发现,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干或者能干的事。

    他以往,基本都是在芜荑那里,自己空暇时也是与她聊天下棋,并没有自己独自想做的事情。

    而且,好像无论想什么,最后都能想到芜荑身上去。

    蔺白在房中站了片刻,最终,鬼使神差地走出房间,脚步冲着后湖而去。

    穿过蜿蜒的弯曲长廊和一段鹅卵石小道,再走过一片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林,便是偌大一片湖。

    芜荑躺在一张摇椅上,身边是一张趁手高的小桌,上面煮着茶,许是水开了,热气蒸腾朦胧。

    他的脚步停在了上一次和霂绿说话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躲避点,可以将后湖边看的清楚,后湖边往这边看又不会发现什么。

    他便站在了一株海棠树后。

    海棠树并不高,花枝在他头上一点位置开始向外延伸生长出来,却枝繁花茂,像一朵粉白蘑菇。

    他站了片刻,就要走的时候,忽听芜荑不高不低的声音道:“你既然已经醒了,难道不想出来见见我吗?”

    蔺白下意识往树后一躲。

    她发现自己了?

    他想了许久,想着出去见一面也好,大抵以后都是见不到的。

    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她身边小桌上传来清脆的哒哒声。

    蔺白停住,寻声望去,瞳孔猛地收缩,只见一支玉簪在上下颤抖着。

    是她的那支九转玲珑玉簪,他在仙录里见过,尤其簪首一点朱红最是好认。

    对于一旁的动静,芜荑并没有反应,依旧随性慵懒地躺着。

    玉簪动静越来愈大,甚至到了桌沿,就在蔺白以为它要摔到地上的时候,一道耀眼流光自玉簪,落到芜荑身前一步远的位置。

    流光凝成一个身影,渐渐化作实体,见着那人瞬间,蔺白居然无意识往树后一退。

    他不知改该如何形容那个男人。

    他一袭半点尘埃也无的白衣,头上是一顶极贵气的玉冠,头发全都束着,抬起来去摸芜荑脸的手上,带着几枚玉戒。

    脸是他只用了几日、熟悉又陌生的脸,但他的面部线条比他要柔和许多,眉眼间有着与芜荑如出一辙的慈悲与悲悯,而不是他那般流于皮相表面。

    他只是站在那儿,周身仿佛萦绕着淡淡光华,整个人温润庄华。

    蔺白蓦的,想起了芜荑曾带他看过的浩瀚星空与银河,此人便是如此,大气包容,磅礴而又内敛,一颦一笑间,是说不出的风流。

    温柔却不妖娆,貌美而不女气。

    仙娥都说,“我们大人是顶顶好的,谁也配不上。”

    他便曾经心怀窃喜,可以一直那样跟在她身边,到如今,却又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羞愧。

    若是芜荑喜欢的是这样的人,他心服口服的。

    蔺白出神间,瑶琢上前两步,走到躺椅一侧,手轻轻拭去芜荑脸颊的泪,芜荑脸颊在他温暖掌心轻轻蹭。

    瑶琢拇指擦了擦她的眼角,芜荑无声哭着,终破涕为笑,猛地扎进他的怀里,似乳燕投怀,那般的依赖。

    瑶琢笑笑,眼眶骤然湿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宠溺无奈:“好了,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这话没有动摇芜荑,她反而摇摇头,双手抱他抱得更紧了。

    瑶琢只得这样问她:“那个被你抽了仙骨的人呢?”

    她声音带着鼻音闷闷道:“还未醒呢应该。”

    他骤然没了轻盈仙身,又经历血肉撑胀之痛,怎么起得来。

    他们第一句话开始,蔺白就注意到这边,他抿着唇,并未离开,而是并不光彩的看着。

    他们声音很小,他并不能听清说的是什么,只是芜荑对那人的依赖、眷恋是他从未见过的。

    蔺白心像坠了个大石头,被带着一起往下坠啊坠,可就是怎么都到不了底,空落落的。

    他低下头,避开眼前这一幕,转过身去,一如安静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仓皇地走掉了,比起走,他觉着逃这个字更合适。

    带着厚重的、将所有自尊与骄傲都打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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