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宫室骤然噤若寒蝉。
裴盛方抬起眼偷偷瞄看皇帝微抽的额角,龙颜彻底黑下,他跟着呼吸一滞,挥手示意两边静默无声的出去,接着带上门,亲自看守在门口。
“五弟,这就是你对上兄长的态度?”
李烨挑眉,负手睥睨眼下跪都跪不标准的人,没有要他平身的意思。
然而李旭不用帝王免礼,双手扒住床沿借力爬起,自顾自的坐回到床榻上,稍有喘息的调侃,“皇兄,现在四下已无人。您揣着明白装糊涂,臣弟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得很,可经不起这惩罚。”
“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跟朕说?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把人都支开?”
李旭不是无礼之人,尤其在外面人面前不会不顾君臣分寸。李烨明白他心思,顺势坐了下来,明黄绨袍龙纹盘云,华贵又威严。
“自然是,太子落水的事。”
李旭沉下音色,眸中寒芒密布。
御花园里的石舫宴青舟,固然为了新颖采用石木混搭的方式雕刻而成。可皇家一草一木皆有人看管,且格外注重防虫除虫,石舫的木质部分就算被白蚁蛀空也不会毫无迹象可寻,怎么偏偏会等到李承炎一脚踩上去?
李旭跳水的时候担心景玉是真,不过冰冷湖水浸湿全身他才犹如醍醐灌顶,想起景玉水性极好,根本轮不到别人去救。
李旭干脆趁乱游到宴青舟底部,想先不动声色的查看一番,试图发现有无异处。他头露出水面环顾一周,在近水的侧面发现有一个整齐方正的切口。李旭当时不知道那有何用处,腿伤复发直接让他溺坠水中,无力再追究。之后高烧不退,迷糊间听见有人议论,说太子落水是因为白蚁……
“皇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白蚁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被人放进去的?那个切口与石舫地龙的火道相连,如今天气还未到用地龙的时候,正好可以塞进蚁巢。”
李旭的猜想听起来骇人,李烨没出声,只手指敲打桌面,静静回想裴盛方这两天汇报来的情况,瞳孔越发深邃。
原本要告发景玉,治景玉看顾不周之罪的太监已死。尽管自己没有说要处死他,尽管扔他下去的侍卫一再肯定,没有把人往石头上砸,可是捞上来的尸首就是满身淤青,脸上更是血肉模糊,像在乱石阵里滚过一样。
御湖里也有暗礁,这太监究竟是在水中不幸触礁还是遭人灭口,答案不得而知。李烨李旭的暗卫都盯着前朝,没想到他们一向自认为翻不出风浪的宫里翻出这样的难题,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有人欲谋害太子,他一定知道太子的习性,提前知道太子哪天想去宴青舟才好谋划一切。景玉不会将这些告诉任何人,那么能够传递出消息的,只剩下太子身边人了。”
苍白面色凝结层层冰霜,李旭继续开口,周身杀意萦绕。
不管是谁,打着怎样的目的,阴谋算计既牵扯到他宁王府的人,那便是无法与他善了了。
“又或许此人想谋害的不是太子,而是……”
李烨半眯起眼,“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小太监临死前对景玉的指证,疑虑更甚。
无论是下毒还是刺杀,都比意外落水这条路致死的精准度更高。太子近来爱粘着景玉,而景玉武功高强,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若是真如李旭所言,有人想置太子于死地,那么辛辛苦苦设计一场落水,难道是为了虚惊一场?
毕竟有景玉在身边,大部分可能是太子很快被救上来,并无生命大碍。至于景玉……
由于事发只有他与太子两人在场,太子年幼,事情说不清楚证词做不得数,景玉怎样都要担责。
这场意外要是变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局,看似是针对太子,实际上针对的是景玉?
李烨握紧了拳。
景玉只是个侍卫,纵为太子师也触动不到谁的利益,会有谁铤而走险视其为眼中钉呢?
听李烨的话似乎只说了半句,李旭稍候,但半晌也没等来后面半句,不禁转过头,莫名其妙的盯住他。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什么,你倒是说啊?”李旭没好气道。
“朕也不知道。”李烨淡淡回答。
手中扳指幽光毕现,神情渐冷,字字扣齿而出道,“不过有件事你之前提醒得对,朕日日召景卿进宫,确实太过招摇。要不以后,改成两日一召。”
李旭:“……”
之后太子落水的案子查了几天,几乎没有实质性进展。
照顾李承炎的近侍包括乳母全部进刑部被审,说辞一致。他们没有人提前知道小殿下何时打算去宴青舟,所有证词都指向答案可能在已死的小太监身上,可惜死无对证,这件事也只能先放一放。
李旭待在皇宫里养伤直至身体痊愈,依旧不愿下床走动。李承炎会哭会闹,霸了景玉两日他心里不快,誓要将这两日补回来,于是事事让景玉忙碌。
小到端茶喂水,大到洗浴擦身,当朝堂堂宁亲王为报小侍卫陪太子不陪自己之仇,不惜扮演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还处处挑刺找错。
“茶浓了,重新泡一壶。”
“菜口味太咸,端回去让御膳房重做。”
“时间到了,你怎么还不给本王点安神香?”
景玉忙里忙外,在宫中来回奔波,还要时不时回到王府,处理王府侍卫急报的公务,简直脚不沾地。
李烨看不下去,批阅完奏折冲到李旭处把人从床上拽下来,怒不可遏的训斥,“伤好了就滚回王府,朕宫里不养闲人,更不养无事生非的废人!”
李旭一个侧翻躲过自己兄长稳稳落在地上,看李烨一怒冲冠为红颜,勾唇讥笑,“皇兄武威,生起气来连手足都不认了,臣弟真是好生难过。”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闹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炎儿不过两岁,你跟他置什么气?”
“皇兄误会,臣弟差遣自己属下,怎么能是跟太子殿下置气?”
“你不是和炎儿置气,要这样折磨景卿?所有事情交给他一个人去做,忙到没有时间休息,更没有时间陪炎儿,这不就是你的目的?!”
李烨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李旭冷笑,凤眸中光影阴鸷,音色逐渐冷漠。
“皇兄说笑了,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属下有时间陪伴太子殿下?这不是臣弟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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