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从枕下取出那本记录着前世种种的册子,盯着它出神。
本来说这辈子绝不再进皇家书苑。但她主动请父皇开恩,还是去了。
因为她想救一个人。
一个宁愿放弃原则,也不愿让她的名誉受到一丁点损害的人。
“公主,东西收拾好了。”飞雪进来禀告道,“四殿下已经准备完毕,在马车上候着您呢。”
锦瑟将册子收进暗兜,说:“好,那出发吧。”
“公主……真的不能带丫鬟吗?飞雪和奴婢您就带一个也行呀。那外头的下人手笨又粗心,哪里照顾得好您!”飞花苦着个脸喋喋不休。
飞雪拽了拽她的衣袖,免得再多说惹公主心烦。
锦瑟脸上尽是无奈,语气却温柔:“行了。那是皇家书苑,培养的是国之栋梁,可不是离了下人就活不了的公子小姐。我若坏了它的规矩,会给皇室留下话柄的。”
飞花不甘心地咬咬唇。飞雪虽然不说,却也能看出满脸担忧。
锦瑟不禁捏了捏她们的小脸蛋。
“我看你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等过些日子我回来了,发现华年宫惹上一堆烂摊子,我一定先拿你们开刀!”
飞花立马挺直腰板:“公主放心!奴婢会让下人们安分守己,不给公主惹是生非!”
飞雪白了她一眼。
“你不给公主惹事就好……”
“飞雪!”
这个时候,门外侯着的太监搭了话。
“公主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咱出发吧。”
锦瑟应下,跟着太监走出了华年宫。
“公主!”背后,飞花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回过头来,只见飞雪飞花跪在院内,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奴婢们等您回来!”
说完,飞雪飞花一同朝锦瑟行磕头礼,目送着她模糊的笑容逐渐远去。
上一世,这还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离开飞雪飞花。那时的她因着被迫读书心情极差,分别时都没跟她们说几句。
如今看见她们不舍的模样,她愈发觉得安心。
有人等着她平安归来,她真的有了归处。
锦瑟正欣慰着,钻进车舆却对上锦麟无神的双眼。
“姐姐对不起。”锦麟耷拉着脑袋,声音沙哑,“麟儿让你担心了。明明姐姐不喜读书,还要陪我去皇家书苑……”
锦瑟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我虽不喜读书,但是能陪着麟儿也好呀。再说了,姐姐还要去书苑找人呢。”
听到姐姐没有因为他委屈自己,锦麟的脸色缓和了些。
“找人?那麟儿能帮上什么忙吗?”
锦瑟握住他的小手,真诚地说:“麟儿只要好好读书,不轻易听信外人谗言,有空来找姐姐聊聊,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啦!”
锦麟怔了怔,看了看姐姐握住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眼中清澈的温柔。
还好他还有姐姐。
失去娘的第五日,他沉重的嘴角终于扬了起来。
“好。有空我一定先去找姐姐。”
皇家书苑坐落于护城河源头的一处山脚下。
涓涓细流从水源汩汩流出,如叶脉一般汇聚于书苑正中,然后顺着地势涌向护城河。
一路水声渐弱,马车停在了皇家书苑的正门。
锦瑟和锦麟走了下来,只见门口有一名学子相迎。
“见过公主殿下、四殿下。”他的发冠镶嵌着一枚祖母绿,身上穿着书苑特有的学子服,“在下名孙棋,是北苑的学生。王夫子派我来为公主殿下和四殿下带路,参观一下书苑。”
锦瑟有些困惑地拧了眉。
不对啊,她怎么记得……难道是她记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局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循着声音望去,便再也移不开眼神。
来者身上雪白的学子服染着斑斑污迹,脚下的一双学子靴也是沾满泥渍。他的头上没有发冠,只用发带绑成高马尾,还有一片水草在他头顶招摇。
他额前的碎发挡住了英俊的眉,眉下是一双线条温柔的丹凤眼,让人想起话本中常出现的谦谦君子,优雅而高贵。
一见众人,他温润的眉眼露出了些许窘迫,立马躬身行礼。
“公主殿下、四殿下,严某来迟,还请原谅。”
此话一出,锦瑟鼻子一酸。
她幻想过与他再遇,却没想到初见即是重逢。
“在下是北苑的学生严修远。王夫子派我前来迎接公主殿下与四殿下。”即便衣着狼狈,他依然声音沉稳,依然举止温雅。
锦麟歪了歪头,好奇地问:“王夫子派了两个人来吗?”
严修远一怔,茫然的眼神落到一旁的孙棋身上。
孙棋却是不慌不忙,装模作样地关心道:“严兄,我见你跌进池塘,恐误了迎接公主殿下四殿下的时辰,特意替你前来。趁着还没被夫子发现你仪容不整罚你扫院,还是赶紧去回去整理一下为好。”
严修远盯了孙棋一会,却见后者立马别开了眼神。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轻叹一声。
“公主殿下,四殿下。严某如今有碍观瞻,便不与二位同行了……还是请孙兄代我引二位殿下参观书苑吧。”严修远躬身行礼,等待锦瑟发话。
他一行礼,锦瑟才能拿下他头顶的水草。
被锦瑟一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困惑地抬起眸,只见锦瑟拿着水草来到孙棋跟前。
孙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离公主这么近,连忙弯下腰去行礼。锦瑟顺势把那根水草插在了孙棋的发冠上。
周围等着卸车的下人们传来嗤嗤的笑声。
“这根草与你发冠上的祖母绿配得很,本公主赏给你了。”锦瑟看着他头顶飘扬的一抹绿色,得意地叉起腰来。
这件事,前世她也做过。当时她只是真心觉得好玩。可是如今长了脑子,事情便清晰了。
严修远落入池塘,迟来迎接,大抵都是孙棋的主意。这样他就能代替严修远带着公主皇子四处招摇,扬眉吐气。
不是想扬眉吐气吗?顶着这一抹绿,看他还吐不吐得出来。
孙棋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现在形象可笑,脸色通红。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伸手把公主赐的东西摘下来扔掉……
“好了,不是参观吗?多一个人还热闹,一起走吧!”锦瑟笑眯眯地叫两人带路。
见公主毁了孙棋的端庄,严修远便知道她不嫌弃他衣鞋上的污泥,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做个手势把锦瑟锦麟请进院子。
锦瑟看孙棋依然一动不动,拉下脸来。
“怎么?本公主赏了你根草,你便不愿为我带路了?”
“不,在下不敢……”
“本公主仁慈,向来不强人所难。你不愿便罢了。”
她撇撇嘴,转头望向一旁偷笑的严修远。
见他笑,她也笑了。
“那……严兄。”她把修远二字吞了回去,“只好拜托你了。”
倾城的日光下,严修远精致的轮廓更为柔和,眉眼间嘲讽的笑意也转变为由衷的欣喜。
“这是严某的职责。”他微微欠身回应。
顿了顿,他直起身来,望向锦瑟明媚的眼,瞳孔之中微光流转。
“也是严某的荣幸。”
语毕,严修远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上前两步为二人带路。
衣鞋的污泥并能影响到他分毫。
严修远始终是她记忆中那个干净、正直的温润公子。
一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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