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欢校内种植了许多植物,枝桠郁郁葱葱能遮蔽住大半的阳光,留下一地阴凉。有些地方铺了小石子路,走到尽头就有一处小小的石桌石凳。
两人找了这么一处地方,姜义把巧克力散在桌上,取笑一般的语气:“下次教你打球行不行?”
易梓顿了一瞬,把试卷拿出来:“不用。”
“跟我一起打篮球嘛。”姜义抓起一颗巧克力摊在掌心,高举如同自由女神像,“ihaveadrea
“梦里确实快点。”易梓把那颗巧克力拿走,三两下拆开塞进嘴里,“先学虚数。”
姜义被他抢走象征梦想的巧克力,一瞬间蔫了下去:“fine,可以开始我初中以来的第一节数学课了。”
易梓意外得知新信息,无语半晌,喷出一句牛逼,被他指了条明路:“算了,三角函数吧。高中知识,你怎么配。”
姜义:“……”
这话怪怪的!
当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时,易梓仿佛听见了解放军的号角声。一节体育课很短,除去集合跑操就只剩了半个小时,但是短短的半个小时给我们的易学霸造成了此生不可磨灭的伤害。
他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对牛弹琴”,什么叫“无用功”,什么叫“你唾沫横飞而他兀自一脸茫然”。
当他遥遥跟已经被打爆了的陈连无意对视时,竟然感到了一丝殊途同归的绝望感。
姜义看他脸色不太对,跟平常那种爱答不理的冷冰冰不同,感觉此时的易梓跟刚起床那一身戾气那款没什么两样,由于这半个小时只有他跟易梓接触过,姜少爷自觉承担下了这份同桌的坏心情。
姜义试探着递出一瓶水:“辛苦了?”
易梓接过水灌了一口,瞥他一眼:“是挺辛苦。”
姜义:“……”
上完体育课后要回班,姜义没让他回教室,集完合解散后就把他往小树林里带。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他摆了一下手:“等等,我接个电话。”
易梓就兀自去看他们学校一棵大榕树。
这棵榕树据说已有五百年的历史,枝丫茂密,铺天盖地地创造出一大片阴凉,偶尔有风吹过,掩映之下沙沙直响。
此时的姜义一脸不耐烦,脚底下碾着一颗小石头来回摩擦:“行行行,你在校门口那边等我,我等会儿过去。”
他挂断电话,重重地叹了口气,骂了一句。
易梓隐约听到姜义似乎是在跟姜果果打电话:“你妹找你?”
姜义看了眼手机余额:“她说她今天在食堂被人泼了,想去买件衣服。”姜义顿了顿,继续抱怨,“明明家里也离这不远,就是找理由拉我出去买衣服。”
他的目光落到易梓身上,易梓下意识觉得不妙,果然,姜义还没等他逃开,先用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别跑啊同桌!一起出去吃个饭呗。”
易梓神色僵硬:“现在是午休时间。”
济欢规定中午的时候都必须住校午休,不允许出去,都得吃食堂。
没直接拒绝,还是有机会的。于是姜义继续圈着他,寻找了一下他以前翻墙的地点,声音就在他耳边:“我打听过了,今天食堂不是什么好菜,而且出去了我们就能出去吃嘛。“
他就这么短的时间赶紧躲开人群逃出来,哪来的时间去问。
胡扯。
易梓心里一边翻滚着校规,左思右想下来都不是能牵绊住他的理由,于是身体很诚实地拉了一把姜义的手,三两下翻上墙。
“这家的鱼好吃,我指的是红烧的,就是有点远,不过打个车应该能在下午上课前回学校。”姜义把手机照片翻出来给他看。
要放在以前,易梓绝对能为了这盘鱼奔赴千里,但现在的易梓不太想搞事:“你以为下午上课前回学校就行了?中午还要查寝。”
又选了好几个,却都不太符合易梓的胃口。
姜义翻着自己脑子里的库存:“你点个菜我再想想。”
易梓半天没反应,姜义抬起手肘戳了他一下:“问你话呢。”
易梓回拍了他一下:“你看那个。”
姜义手上一边扒拉着手机,一边跟着看过去:“……我靠?”
原来出来偷食的,不只是他们俩。
叶瑞和沈佳。
两个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想到一块去,一起跟上去。
“我说会长,我就是出来买个吃的,等会就回去,您非得押送我回学校才放心么?”沈佳心虚不已,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心虚,最终只能归结于逃犯对于衙门的天生犯怂。
叶瑞只说:“一起。”
他有请假条,谁知道沈佳是怎么出来的。不是钻狗洞就是翻墙。
其实当初校草评选榜上的“阳光少年”并没有那么阳光,他看起来好像很会跟人打交道,但事实上除了学生会日常工作也不太爱讲话,基本上能不说就不说。当初把他顺位推上学生会会长他还纠结了好一会儿,无他,上一届学生会会长的嗓子没一天好过。更何况遇到了某人,他就更不会说话了。
两个人在旁边不道德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事。
易梓回想了一下:“沈佳怎么回事?”
怎么看起来不太开窍的样子。
姜义:“她应该是没看出来,不要怀疑,她对这事儿向来迟钝。”
之前初中的时候,有人对沈佳表白,有耳朵就能听出那个男生是个什么意思:“我每天都能看见你。”
沈佳:“我每天也能看见你啊。”
那男生顿时一愣,脑中已经想出了千百个“我喜欢的女生也喜欢我”“我们相互暗恋多年但终于没有错过”的剧场,眼看这一个圆满的he故事就要愉悦地展开。
然而下一句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我们是隔壁班。”
男生:“……”
好半天沈佳好像才反应过来:“我靠,那是表白台词吧??”
于是她丧失了一次早恋的机会,沈佳痛心疾首。
好容易跟姜果果在门口会和,三个人先到了商场,直接奔向三楼。姜果果在挑衣服的时候两个男孩子就坐在旁边低头看着手机,偶尔姜果果过来问,姜义就抬头给她个建议,说完就又转回去:“你把手机拿过来点,我都看不见了。”
易梓嘴里叼着棒棒糖,依言把手机递过去一点:“你好烦。”
姜果果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存在感,果然易梓哥过来,除了帅就是个错误。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姜义看了眼时间,终于注意到姜果果还在选:“你能不能快点?中午就那么点时间,待会儿怎么吃饭?”
姜果果炸了毛:“我买的衣服,衣服!你以为挑巧克力呢,而且让你过来你都不管我,尽记着中午跟易梓哥吃啥了是不是,要不你赶紧走吧!”
姜义大概是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果断拉着易梓:“走了同桌,咱们去吃饭。”
易梓任由姜义拉扯起来,眼睛没挪开手机:“嗯?现在就可以去吃饭了?”
姜义知道他还没看完,于是握着他手腕给他引路:“太慢,咱们不管她了。”
“哦。”
姜果果:“?”
whatthefuck!
她只能赶紧拿了已经选好的衣服付款,匆匆扫了一下付完就走:“诶等等我!什么情况为什么还是我付钱?!”
三个人出商场的时候,一群人操着一口本地方言,说笑着进来,姜果果跑得太急,不小心撞了上去。
她刚下意识想道歉,对面的人突然骂了一连串很脏的话,她抿了抿嘴唇,心里很不舒服。她也不是个能忍的脾气,当即骂了出来:“嘴巴里不会干净点?”
被撞的人怒极而笑:“哟,这妞脾气还挺大。”
姜果果嫌恶地甩开他的手:“你他妈敢动我一个试试?!”
姜义听到这边的动静,回头喊了一句:“姜果果?”
他几步走过去把姜果果护在后头,抬抬下巴,刚想说一句“有事?”突然看见那领头的人,脸色一沉,突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摸着下巴:“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片临近隔壁技校盛泉,旁边都是些破筒子楼,临川市重点反校园霸凌以及□□的地带,据说这一片乱得很,警局不管事而且至今没有整改,大多数时候他们那些人的有些事就放到这边来解决,一般的未成年都不太敢过来,怕转角遇见什么混混还没处伸冤。敢开到这来的店子除了这种资本雄厚的大商场——为了依靠这边的学区房,就是那种卧虎藏龙的小店家。
但这两位显然是个不会因为流言就规避的刺头。
那群人也不是都知道面前这个人跟他们之间的某个人有什么恩怨,顿时脸上不太好看起来,窃窃私语道:“这是济欢的?姜义?”
易梓本来在门口等,看见形势不对,叫了一声:“姜义。”
“那个是……易梓?”有人犹疑着叫出名字。
传闻济欢现在有两个刺头校霸,本来也没人当回事,毕竟像济欢这种好学校,老实孩子太多,不就是稍微嚣张一点就能出头。按说就算再刺头也不该这么声名远扬,可能关键就在于,这两个人本身就知名度极高。
盛泉里的人除了听说过这俩校霸长得贼好,还有一大堆不知道真真假假的传闻。
比如说姜义,在他高一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姜义找到他们校门口,跟他们盛泉的一哥打了起来,据说——虽然一哥死不承认,一提到这事就要发火——但仍有传闻流出,一哥被打得在地上摩擦,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到后来更是没事就要被打一顿,或轻或重,总之,是真正意义上的见一次打一次。
少爷不打没阵仗的架,所以当时有不少人看见过,所以盛泉的人都知道,姜义是真的担得起校霸的名号。
再一个就是,家里特别有钱。姜家集团遍布全国各地,还扩散到了国外去。在老家临川建了所学校为家乡做贡献,临川就连个厕所都有姜家的戳。
而与他齐名校霸的易梓,拿了省级数学第一,国家级数学竞赛二等奖,为他们整个市争了光,上过新闻的数学天才。但这种事不至于传到他们这种不学无术的人脑子里来,主要传闻就是这位天才也干不正经的事——据说当过几个月的游戏主播,年纪小还意识高技术好,如果经过专业训练指不定前途无限,被职业拉过好几次。
不过后来易梓发现太麻烦就没玩这些了,但这种传闻还是传过来了。
这位头上头衔眼花缭乱,不知道怎么还掺了个济欢校霸进去,总之,也不知道战斗力几何,脾气怎么样。
为首的那个脸色最难看,姜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那人手臂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呲牙咧嘴地盘旋而上,整个人就跟刚从香港影片片场穿过来的似的。
易梓皱了皱眉。先不说他那个眼神让人很不爽,就凭他的容貌,也是一个大写的7+一。
这位颇有点以貌取人坏毛病的校霸对这人的印象分刷刷刷往下掉,脸上没什么好脸色。杵在旁边颇有威慑力,像个脾气不太好的暴力分子。
姜义冷冷道:“问你话呢。”
纹身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下意识恼火:“姜义,你他妈……”
易梓从旁边抓住姜义要动手的手腕,他的声音不高,却显得锐利,直直地刺破了纹身的话头:“你谁?”
姜义明白易梓拦着他的意思,对纹身道:“要打就出去打,别扯上别人。”
他转头对易梓,不太想让已经痛改前非四个月的校霸摊上这样的破事,道:“这事你别管。”
易梓冷声道:“他吵到我了。”
全程就说了五个字的纹身:“……”
环境有点嘈杂,毕竟是个商场,所以也不排除是“他丑到我了。”
他们俩出来的时候易梓穿了件外套,此时易梓挽起袖子:“打完吃饭,别浪费时间,等会儿还要查迟到的。”
姜义:“……”
您要是真急还怂恿什么啊。
这场架打完,连吃饭都不怎么来得及,回学校就更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草草地吃了一碗炒粉,少油,没葱没白菜叶子,并没有吃上已经点好的不放葱和少放点油的葱油鱼和胡萝卜七分熟的胡萝卜炒肉。
更别提还没有水蒸蛋。
易梓的心情,被某些人弄得直线下降,十分爆炸。
两个人出了约架的小巷子,这边没有报警的习惯,倒是不需要料理后事。易梓不自在地甩了甩手,姜义抓起他的手看:“怎么了?扭着了?”
易梓把落下来的袖子又掀上去:“不知道对面是谁,八成属狗的,牙口这么好,给我咬了一口。”他一掀开,果然就是一个带着血的牙印,咬得挺深。
姜义:“……别回学校了,先去打个狂犬疫苗。”
姜果果凑过来,很担心:“没事吧?”
易梓把袖子掀下去遮住伤口:“没事。”但一会儿又被姜义翻折上来。
接着就是一片沉默。
姜果果意识到气氛不太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说自己的请假条还有时间,他们要想先回去就先回去,她想再逛逛。
他们打了辆出租车,两个人在出租车上沉默了多久,姜义就看着他手腕上的牙印看了多久,期间易梓想放下袖子都被姜义以会闷坏为由又给他强行翻折上来。少年冰凉的手指擦过他疼得烧起来的伤口,竟中和了。
易梓看得出来那群人可能跟姜义以前传说中的某些事有点关系,他不是不想问,只是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问。
况且他向来不愿意别人对他刨根知底,尽力掩埋下去的东西翻上来还会带着泥土的腥味,上面寄生着腐生动物,显出最不堪的一幕。
所以他习惯性的也不会去探究别人,磨损掉自己的好奇心,保护别人,也保护自己。
尽管只要易梓想聊,他可以跟任何人聊下去,但他的朋友却不算多,寥寥无几,比起姜少爷来说大概是个不起眼的尾数。况且他向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样的词汇,这种情感类的相互定义,本来就边界模糊,不像数学那样明确,反正像英语那样例外颇多。
姜义身边往来的人太多,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个不时就冷言冷语相向的人在姜义心里算得上什么,比他亲密的人大概很多,这种事情估计轮不上他来管。
易梓总是很有自知之明,也乐意保持让双方都舒服的社交距离。他像一串被严格管理的数据,知道什么时候该进入什么阶段,绝不逾矩。
至于心里那点不快,稍纵即逝的正常反应罢了。
姜义拿手机付了钱,易梓在他前面几步,于是他便加快步子追上去:“你知道在哪爬墙吗?”
易梓没有甩他太远:“你翻墙的那个地方,一跳出来对面有个叫‘火红杂货店’的。”
姜义摸摸鼻子:“观察得挺仔细。”
易梓停在墙前,手扳上了墙体,正要翻就被姜义拉住:“你别自己翻上去,伤口扯开怎么办。”
“又不是被咬断了,你管那么多干嘛。”易梓乜他,语气明显很冲。
姜义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姜义突然有点后悔了,他干嘛非得去找那群人的麻烦,就为了那个“见一次打一次”?这不他妈纯纯有病。
“说好的大餐我什么都没吃到,还要跟傻逼打架耗费体力,”易梓轻飘飘地带过去,“你心情好?”说完便爬了上去。
可姜义还是觉得易梓就是因为自己,才心情不好。
那件事太过荒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时候听见那些谣言,他也会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犯了错,明明还没有证据确凿,指责和批判就已经纷纭而来,恍若已然罪名成立。
说实话,他不仅不想让易梓摊上这件事,甚至不愿意让易梓知道。这事说不上信任与否,更像是一种将伤口掩盖住,宁可溃烂也不愿意示人的别样的掩耳盗铃。
在结果不确定之前,他不能接受一点可能会发生的坏消息。任何人都可以,但……他就是不想让易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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