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那群人是小学生吗?竟然告状,”易梓把笔一扔,实在是写不下去了,冷笑一声,“没见过这么搞笑的。”

    而且还他妈是跨校告状。

    本来两个人安安全全地翻过墙,躲过了中午午休巡查的老师和学生会,平安回到教室。下午刚过了两节课,丁彩就把他们叫了过去。

    丁彩抬头看着他们俩,目光如炬,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办公桌:“你们俩,中午午休的时候在哪里?”

    两人躲开了监控,躲开了巡查的老师,躲开了同学的视线,整个过程除了没吃到一顿完美的午饭,堪称一绝,可以归纳进刺头逃校指南里去。

    于是易梓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毫不心虚:“寝室里午休。”

    丁彩转向姜义:“那你呢?”

    姜义也是一把老手,照样淡定道:“寝室。”

    丁彩给他们俩气笑了,把手机视频甩在他俩面前:“刚才有外校的,直接打到学校德育处,举报你们俩中午逃校,看看,这视频里的是不是你们俩。”

    视频拍摄的是巷子里打架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漏网之鱼,躲在一边录视频。

    视频有点摇晃,带着人声喧哗,画面很糊,而且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还是可以看清中间那两个格外高挑的少年桀骜不驯的身姿。

    最后是易梓把一个人反手压在地上,往这边看了一眼,录像的人就赶紧把手机给收了,没敢再录。

    事实上易梓这个近视的半瞎根本就没有看清,不然事情就到不了现在这个地步。

    易梓:“……”

    姜义:“……”

    丁彩又看了一眼视频,觉得脑仁疼:“挺出息的,不仅私自出校,还打架,还让人把电话打到德育处。整个学校都已经知道这个事儿了,恭喜两位再次声名远扬。”

    两位刺头没敢接这话。

    “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校长直接下达要求让你们俩每人交三千字检讨上来,过两天周一的时候去国旗下进行检讨。已经通知了你们各自的家长,下午放学的时候你们的家长会过来一趟,还有,今晚之内给我一人抄五百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上来。”

    易梓沉吟了两秒:“老师,今晚之前可能交不上来。”

    丁彩:“?”你想造反?

    易梓合理推断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共二十四个字,假设我们每个字抄三秒钟,中间不停顿休息,则抄五百遍需要三万六千秒,核算下来是十个小时,现在已经16:18了。”

    丁彩:“……”

    这顶嘴顶得她竟然无法反驳。

    姜义:“……”

    牛逼了学神。

    少爷没受过这样的苦。

    他从初中到高一出校从来没被抓到过确凿证据——尽管他会逃校基本上已经是整个老师办公室都知道的事,但只要他矢口否认,没监控没目击者,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一堆讲道理的人对付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就好像书生遇见流氓,书生自己能气成个葫芦,那臭流氓依然我行我素。

    姜义抄了一会儿手就有点酸,看了旁边奋笔疾书业务熟练的易梓一眼,暗自啧啧称奇,片刻后继续埋头苦战。

    到了下午的叫家长时刻,两位刺头自觉脸上无光,为这种事叫家长来无异于小学生告状,格外没脸而且尴尬,最主要的是,这方法对他们真实有效,具有致命杀伤力。

    姜义拉起他,看着易梓一遍一遍刷刷刷的往上抄,抢了笔:“祖宗,悠闲啊,赶紧的,先去避避风头。”

    易梓从桌肚里翻出另一支笔:“不用,我爸妈不会……”来。

    “小梓!”

    易梓转头看见了并排站在走廊上的林盛和郑启欣,茫然片刻后露出了一种见了鬼了的诧异。

    “……不会放过我。”

    现在本台为您及时播报叫家长一线,现场情况差异极大,具体如下——

    郑启欣和丁彩同作为母亲,在郑启欣话题的刻意带动下,优秀凝练如彩姐也被春风和煦般的郑启欣女士给带偏了,开起了如何正确教育孩子的母亲谈论会。

    而易梓懒洋洋地站在旁边,至于他爸没好气地瞪着他,易梓选择忽视。

    半个小时后丁彩送走了易梓一家,主题已经偏到了西天取经的地方,十个筋斗云也翻不回来。直到见到了姜涛先生,丁彩才想起来为什么有这一出。

    于是丁彩把刚才给郑启欣和林盛泡的茶倒了,重新给姜涛泡了一杯:“您好,虽然您是我的上司,但此时此刻,我们是老师与家长的身份。”

    姜涛:“……”这可以镇住他儿子的老师,真不是盖的。

    丁彩也跟姜涛聊了半个小时,这次没有话题带偏,聊的十分正常,十分有含金量。

    此时的易梓一家。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林盛吼了一声。

    他每天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吃饭的老婆今天好不容易能有几个休息日,林盛同志本来都安排好了夫妻俩要去干些什么事,一分一秒都安排得特别紧凑,这下被他不省心的儿子几拳就给打乱了计划。

    易梓站在边上冷静地看着林盛同志跳脚:“我已经安分很久了,这次算您赶不上趟。”

    “还算我倒霉了?!”林盛瞪着他,头上冒出的青烟能带起蒸汽发电机。

    郑启欣劝道:“你冷静一点,别冲孩子吼。”

    林盛回头看着郑启欣,样子一下子委屈极了:“我怎么冷静啊……”

    易梓看着这对常年不在家,但一在一起就得撒狗粮的夫妻,静静地开口:“我教您啊,吸气——呼气——”

    林盛又吼了一句:“放屁!”

    易梓:“……”

    他把领子竖起来拉上拉链,目测是在笑,声音却还是冷的:“您要放我也拦不住。”

    林盛:“……”更气了。

    林盛不甘示弱:“对了,你之前为什么逃校打架还没给个解释呢,就,你刚分班那会儿。”

    易梓费了点劲才想起来:“哦,您说那事。”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初中打伤我眼睛的就是他大哥啊,这不是遇上了人家有那颗忠心特地来寻仇吗。啧,谁知道他们不打一对一了,吃了点亏。”

    林盛皱紧了眉:“你是没脑子吗,叫你打你就打——当初那一片查不到人,现在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你当时怎么不说。”

    易梓耸耸肩:“仇不是报完了么,有点江湖义气,况且又没成年,能怎么样。”

    林盛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

    易梓摆了摆手,道:“行了,我去上晚自习了,老师说中午出去一次,今晚留校住。就不用备我的饭了。”

    郑启欣伸手,易梓微微低下来头,让妈妈摸了一把头发:“那明天见啦,最近这几天我都在家里,你想要吃点什么,想到了就提前告诉我。”

    “对了,”郑启欣突然回头一笑,她是医生,所有人见到她的笑都会松一口气,可此时此刻,易梓觉得自己皮有点紧,“以后不要违反校规了哦。”

    易梓只觉得背后有点凉:“……是。”

    此时的姜义父子……还没有团聚。

    姜涛总体来说是个斯文人,但此时此刻,作为一个好歹有点望子成龙梦想的父亲,被这不安分的儿子气得不轻:“姜义!你现在人在哪?!”

    姜义电话的杂音有点多,战略性装聋:“……您说什么?”

    姜涛气势汹汹地上车:“今晚给我在家等着,我办完了事,就去小区里找你。”

    姜义乐了:“不巧啊爸,我今晚被罚住校了。”

    姜义一脚搭在栏杆的边缘悬空在上面,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易梓一家在门口分别,他向易梓招了招手,但易梓似乎没看见他:“您明天早上还得出差,算了呗,这事就当没存在过,回头我打电话跟妈聊一下就可以了,不劳烦您老兴师动众,500遍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3000的检讨,够让我长记性的了,我还没写过检讨……”

    于是姜涛的话题突然就转变了:“你什么时候念检讨?”

    姜义正要给易梓发个消息让易梓看他,听了这么一句突然停下,有点不好的预感:“下周一国旗下。”

    姜涛心里已经默默盘算好了:“那到时候我找一个摄像师去给你录下来。”

    姜义沉默了一会儿:“……爸,您真受刺激了??”

    姜涛和妻子龙素青总是心里有点小癖好,喜欢把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永远地保存下来,家里还有好几本相册,分别记录了两人从结婚以来的点点滴滴。

    在他看来,哪怕是在国旗下念检讨这样并不光彩的事,也十分有意义。

    姜义试图让他放弃这个想法:“爸……”

    姜涛想到这个,心情竟然好起来:“就这样吧,你今天在学校里老实点,别一天到晚的惹事。”

    姜义:“……不是,我觉得……”

    电话挂了。

    姜义:“……”

    靠?

    易梓上了教学楼,看姜义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生无可恋,在后面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后脚跟,跟着他看了看楼下的风景,装模作样劝慰道:“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丧失希望。”

    “滚吧你,你哥对生的希望强着呢,”姜义没好气地回头乜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刚刚怎么不理我。”

    易梓满头的问号,虚心请教道:“请问我要怎么理你?”

    姜义跟着他两眼相对一会儿后,突然知道了什么:“哦,对,你这瞎子没戴眼镜。”他不信邪似的伸出两根手指,问他,“来,这是几?”

    易梓无言地与他对视,伸手抓住他的手指,让指间指向他自己的方向,冷声道:“这是傻逼。”

    按照平时六班这帮住宿生的习性来看,因为他们班大部分时间自律,所以基本上没有老师往他们这边晃。晚自习人少,他们都是凑着团乱坐,要写某一科的就坐在一起,写完了就换到另一团去,不时进行讨论,班上总有点悉悉索索。

    “这个我选的是c。”

    “这篇英语概括……这一条为什么是重点?明明八竿子打不上边。”

    “你去翻我桌子里的那本辅导书,这题我写过,我做对了的……但是他那个解析不太好,只能作为参考。”

    但今天,六班死一般的沉寂。

    因为两位校霸被罚晚上留校,所以也要像一般的住宿生那样,晚上自习到一定时间才能走。

    这两位非必要出校已经够让这帮安分守己的好孩子难以理解了,还打架!原本以为打架就是他们贫瘠想象力的极限了,还是以二对五的压倒性胜利!这一通颠覆六班学霸们三观的操作下来,原本缓和的畏惧又重新点燃了。

    所以从九点到十点的第三节晚自习,除了中间下课时间,有人去打个水聊几句天以外,整个教室没有其他的声音。外面的蝉鸣声都比教室喧闹。

    两位校霸不太明白他们上完十点之后的晚自习是怎么上的,理所应当的认为以前也就是这样,由于他们手下还有一万五的繁重任务,也没什么时间开口聊天。

    “我没笔了,你还有吗。”

    “区区一万五就打倒了你的笔芯……我也没了。就剩下手上这最后一支。”

    “嗤。”易梓冷笑。

    现在去下面买肯定是来不及了,马上就要上第四节晚自习。易梓看着姜义落后了他48遍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好再打扰,只好起身自己去借。

    他们四周都没有坐人,要去借笔的话就只能离开座位。

    第四节晚自习只有十点到十点半,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六班的同学们作业都已经做完了,他们本身也相当注意身心健康,美称为“劳逸结合”。

    上学期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丁彩心血来潮来突击检查,发现他们几个比较熟的小团体竟然还有心思打游戏。于是把那几个打游戏的拉在走廊上站成一排,嘲讽道:“你们真是我见到过的将劳逸结合完美执行的人……去看看!还有几天就期末考了?!”

    几个被抓的安分到了期末考,补课期间照样继续。

    现在这个团体越发发扬光大,还添了几个落单的,多亏彩姐帮他们找到了组织。

    “来来来,走起啊。”

    “等等,我这道题好像有了思路,比你们原来那个简单点。”

    “简单点也打完这一把再说,已经组好队了就差你一个,你再不来我就拉隔壁的班长大人了。”

    谷菲晃晃手机:“别,我不会背叛组织的。”

    他们正遨游到一半,一只手在课桌上敲了敲,不轻不重,但还是让所有人都瞬间停了下来,效果堪比彩姐。

    最恐怖的那位逆着光,微垂着眼眸,看上去没什么耐心,脾气很不好。易梓声音清冷:“有多余的笔吗?”

    十多个人沉寂了一会儿。

    易梓皱眉,莫名感觉自己特能集体沉默,以为他们没听清,就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有有有有有”接着一把把的笔往桌子上送,每个人都从自己课桌里抓了好几只笔出来,急着上供似的。

    谷菲换身衣服就可以往街边一杵摆地摊,一点班长的威严都没有:“您挑您挑,看上了哪一支就拿去用。”

    易梓看他们几个都没动,盯着自己挑笔,估计这会儿都被对方团灭了:“你们继续,我自己……挑一会儿,谢谢。”

    陈连正在被对面打野追着打,一时找不到墙卡过去跑,找不到闪现用了也是白用,眼看就要挂了,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

    所有的技能还在cd中,那只手不方便动方向键,干脆点了闪现躲掉了对面打野的一记大招,堪堪保住了底血,接着两个技能cd好了,那根手指按住技能往一个方向一扔,接平a回血,另一个技能加盾,极限反杀的高光时刻在屏幕上响起。

    陈连叹奇,头也不会就开口就夸:“哇塞,这他妈观察太精妙了吧。”但他一回头,傻眼了。

    易梓刚才一下纯属没忍住,他已经选好笔,抓着两只回座:“闪现是拿来秀的,还好你伤害还行,不然这会得骂我。”

    陈连干笑两声:“不敢不敢,本来也是要死的。”陈连本来就是个话多开朗的,当即闭眼夸道,“这不白捡吗,怎样都不亏。梓哥,这波666啊。下把一起吗,给个好友位啊。”

    易梓眉眼轻弯,扬扬手上的笔:“谢谢,不了,检讨还没写完。”

    等易梓走了,不明真相的小团体才敢偷摸着问陈连发生了什么,陈连照样彩虹屁不要钱似的一顿输出,把众人听得连连称奇。

    这边易梓刚回来,姜义手里的笔正好断了墨水,阵亡了。他的余光撇到易梓桌上那一只多余的笔,伸手去拿。

    此时,易梓刚好把笔帽给玩掉了,掉到那只笔旁边,他也伸手去摸笔帽。于是,姜义碰到了……一个有点微凉的东西。

    易梓的手指。

    ·

    夜晚的蝉鸣声混杂着六班那帮开黑的小声谈论声,两厢交杂下,这个夏夜显得有点喧闹。

    易梓的手常年冰凉,就像一块怎么也暖不热的寒玉。

    此时却被一个温暖的手掌覆上,暖流沿着手指渐渐涌上全身。他拿着笔的右手猝不及防磕碰到桌面上,划出一道黑色的浅痕。手指抽搐了似的,把那个笔帽给弹走了。

    易梓下意识要飞速收回来,可又觉得太奇怪,欲盖弥彰似的。手而已,也不是没碰过,大惊小怪的反而异常。

    可姜义那边也没什么反应,动弹不得似的,就这么按着他的手,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弄得易梓有些热,不知道是烦躁的还是什么。

    没人注意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前方六班的同学们正在小声嘱咐:“草里有人,刚进去的。”

    于是易梓几秒后从姜义手下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手上一甩,把旁边的笔推过去:“自己拿。”随即他的弯腰去捡笔帽,重新盖回去,老老实实的,再也不乱玩了。

    直到下课,姜义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走了,回宿舍。”

    六班那群人这一局还没有打完,估计还得磨蹭一会儿。易梓把本子合上,一支支把笔盖好还回去,那群人嘈杂地应了他的道谢后,易梓也不便打扰,稍微收拾了一下课桌,没有带作业回宿舍。

    姜义还惦记着早上的事,问:“明天早上几点起床才能出去吃个早餐?”

    易梓:“我一般六点。”

    姜义的眉头开始痛苦:“你非要这么早起床吗?”

    易梓默认。

    姜义艰难地把闹钟调到了明早六点,并且设置为每天响铃。随即看了一下,总觉得不太真实,这不应该是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作息:“你觉得我起得来吗?”

    放暑假的时候,姜义一般都比易梓起得早,但那是在易梓每天晚上熬夜到3:30的情况下,而姜义11点左右就睡了,早上9:00起来,作息比易梓健康了至少每天三个苹果。但现在显然不太行。

    易梓给予了鼓励——毫无营养的:“你可以。”

    姜义:“……”

    姜少爷把六点起床这个事儿列入了人生难题题库中,眉头纠缠得难舍难分,把手机往易梓眼前凑了凑:“选个铃声?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经典古老的音乐不合时宜地在寂静的校园中响起来。

    易梓脸抽搐了一下,忍无可忍点了关闭。

    姜义奇怪:“为什么不要那个?我觉得声音挺洪亮的,铁定特别好使。”

    易梓木着脸:“……太洪亮了,我住在你隔壁。”

    姜义“啧”了一声:“那个时候你不都醒了吗,还怕吵?”

    姜少爷自认为妥协:“那这个呢?”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易梓的脸彻底黑了。

    而歌声还在继续。

    “嘿嘿,参北斗哇——”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够了,”易梓按了暂停,把他的闹钟直接删除,“我明天早上去叫你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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