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回暖,但早上还有点凉气,易梓格外怕冷,穿了个加了点绒的卫衣过来。戴着耳机进教学楼,迎面遇上了值班的叶瑞检查校服,叶瑞看了他一眼,稍微点个头算打招呼,然后就没管他。
他突然听见什么声音,摘下耳机往后看,就看见姜义跑过来,一把拥住他的脖子,易梓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对上叶瑞戏谑的目光,淡然解释:“他有病。”
姜义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怎么说话的呢!”
易梓嫌他重,把他手从自己肩膀上甩下去:“离我远点。”
他们没听见,叶瑞看着他们俩勾着肩往教学楼走,无声一笑,转回脸来扶了扶眼镜,低头记纪律情况:“挺好。”
姜义从书包里掏出一杯豆浆:“吃早餐了吗?”
易梓干脆把耳机摘下来,反正一路都有姜义叭叭不休,耳边没得个清净:“还能吃,谢谢。”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渣滓也过滤得特别干净,更不是那种豆粉泡的,姜义问道:“甜吗?”
易梓喝完了,咬着吸管:“还行。”
易梓说还行,那就是甜到发腻了,姜义又顺势勾了上去:“怎么样,我做的。夸两句来听听?”
易梓手捏了捏杯子,目光乱了一瞬,路过垃圾桶顺势扔了进去,笑了一下:“我可以交钱来抵赖吗?”
姜义露出一口小白牙:“想得美!”
两个人打闹着上了楼。
下午的时候彩姐来了一次随堂检测,题目地狱级别的难度,姜义从头懵到尾,连乱写都不会,只把选择填空填满便放弃了治疗。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收完卷一片鬼哭狼嚎。易梓把答卷交了上去,问卷留着讲题用,他最后一题验算出错,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步骤,导致时间不够了,现在还可以接着写。可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错,一直不正确,弄得他有点犟,跟这道题杠上了。
姜义在旁边玩魔方等了一会儿,又叫了几次,每次都只换来一句“马上”,劝了几次也没有结果,人还开始嫌他烦了。
刘茂勋路过六班,稀奇地看见他义哥居然还在,于是热情地招呼道:“义哥,一起吃饭不!”
易梓就推他:“去去去,帮我带一份。”
姜义:“……”
他状若生气:“行,就这么急着推开我。没感情了?”
易梓头都没抬:“你有病。”
最后,姜义用力揉乱了易梓的头发,还没等人暴起就迅速卖了队友干净利落地跑出教室飞奔着下楼跑了。
易梓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至少整出了个人样:“大爷的,有本事晚自习别回来。”
姜义自然是没本事,但还是秉承着能活多久是多久的原则,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饭是让人送过去的,直到晚读开始才回来。
一回来被踢了几脚,笑着哄了几句,翻出书准备晚读。
易梓离晚读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才把所有的题解开,然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而打包的饭还在桌肚里孤零零地呆着,已经凉了大半,而且已经没有时间吃了。
易梓把饭盒往里推了推,打算下第一节晚自习再吃。
一向的惯例是晚一用来写第二天要讲的作业,姜义写着写着一下发现了易梓额头上的汗:“你怎么了?”
易梓“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随后皱着眉头低头,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缓缓调整着呼吸。
姜义冷着脸盯了他一会儿,拍了拍前桌的肩让人传话到一组一排把后面的风扇关了。前桌看他那脸色都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了他。
“饭喂狗了?东西呢?”姜义皱着眉,易梓没来得及答,他就直接上手了,三两下从课桌里把饭盒掏了出来,已经凉透了。
易梓一看他有种无知无觉的慌,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啧”了声,一下把笔丢了,欲盖着将头埋进手臂制造的阴影里忍着痛,另一只手突然去抓姜义的手腕。姜义一愣,回握住,满腔的怒气还是被慢慢冲淡,伸出手去拂他的背。
好一会儿易梓才缓过来。他慢慢松开姜义,从桌子里抽了几张纸,将脸上的汗拭去,微微咬着下唇,眼帘微垂着,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像个娇生惯养的病美人。
易梓接过姜义倒过来调好温度的温开水,低头抿了一口,润湿有些干裂的嘴唇,半死不活地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半天没想出来什么对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心虚。
姜义去向沈佳要了一包饼干,用水泡软递给易梓先填填胃,不容反驳的语气:“等下课去医务室。”
“用不着……”易梓的声音有点底气不足,但还是十分倔强地存在,“吃点东西就行。”
姜义眼睛没离开他,难得对着他脸色极差,却突然叫道:“沈佳,是么。”
无情工具人沈某无奈上场:“额那个,犯了胃病还是用点药会比较好。”
易梓:“……”
易梓又休息了片刻——还是姜义押着他休息的,易梓自认为没有这么娇弱。好在这个时候医务室还开着门,易梓要了点常用药服下。
医务室的闽小姐颇为感慨地看着易梓:“难得见我们校霸来一趟医务室啊。”
易梓无奈地笑笑,直觉这位小姐说不出什么好话:“经常来很好吗。”
闽小姐抿着嘴笑:“有的时候好,有的时候不好嘛。你要是生病却非不来,当然不好。生了病乖乖过来,当然就很好——姜义同学你说是不是?”
姜义笑了一声,看着易梓道:“怎么这么倔呢。”
“可不就是,”果不其然,闽小姐开始揭老底了,“当时好像还是高一的时候吧,我记得你是迟到了翻墙过来,谁知道墙底下有几块缺德的砖头,一个没踩稳就摔了。路过医务室都不知道进来看一下,还是我生拉硬拽起来的。要不是我,你身上非得多留几个疤不可。”
闽小姐今天存心给姓易的找不痛快:“对了,胃病犯了要喝粥,好消化养胃。”
不过这个时间点肯定没有粥什么的了,有的话也太远,易梓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复发一波的情况去不了。
夜晚的风有点大,还凉,姜义想走快点,卷了他手上的卷子,给他戴上卫衣的兜帽:“只能回家煮。”
易梓跟在后面,帽子被风吹下去一点,他就伸手拉上:“我不喝粥。”
学校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有陆陆续续的几个走读生往校门口走,这边路上的路灯坏了一盏,所以这一小段有点暗,姜义干脆拉起他的袖子:“我知道,但现在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乖,粥养胃。”
易梓在手机上点几下回复他妈的日常叮嘱,姜义这样拉着他的袖子,衣服都往一边走了,他从袖子里伸出手抓住姜义的:“好好抓行不行,衣服都要被你扯下来了。”
姜义愣了一下,应了一声,紧接着握住了他的手,还有点欲盖弥彰道:“这边黑,小心点走。”
姜义的家里打扫得很干净整洁,连角落都一尘不染,而且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乱摆,稍微点缀一些装饰格外有生活情调。易梓进门的时候被一串铃铛似的挡了门,弄出一串丁零当啷的脆响。
那上面还挂着粉色的羽毛,易梓被那团羽毛缠住,一下被牵住,没办法往前面走,突然姜义就转身靠近,伸手帮他拿掉,随即就把那串铃铛摘到了一边,嘀咕道:“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易梓伸手勾了一下那铃铛:“挺有童心。”
姜义瞪了他一眼:“别误会,不是我的东西。”
易梓失笑:“哦。”
易梓大致扫了全局,站在茶几旁边,最后盯上了客厅玻璃茶几上的一个大糖盒。
至于为什么他能一眼看出那是糖盒……这大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值。
姜义注意到易梓的视线,拿出姜果果的糖果盒整个塞给易梓:“自己挑着吃,我去煮一点粥,要喝。”
易梓打开盖子,敷衍着“唔”一声,具体听没听清要求就不知道了。
易梓嘴里叼着半截巧克力棒,在沙发上坐着无聊,去厨房想帮忙又被姜义轰出来了,站在旁边都被嫌挡光。于是只能回客厅点开app刷题,突然这边的网络不好,结算页面卡了半天,他看着屏幕,听见厨房里零碎的忙活着的声音,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刚才看了一半的材料题一点都不记得了。
时间过去多久了也不知道。
夜晚静谧,从窗口而来的穿堂风凉爽怡人,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湿气深重。外面明亮的灯光穿过枝桠缀在阳台上隐隐烁烁,香味不一会儿也从厨房传来。
他不想回家,因为家里向来只有他一个人……和肥嘟嘟一只猫。
从六岁姨外祖母去世开始,他就学会了一个人呆在家里,那时候还没什么能玩的,他就翻着林盛的书柜看,有时候想看的书太高了,他搬椅子去拿,还不小心会磕绊到。直到那件事发生后……他看不了书了,到后来林盛兴许是看不得他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就瞎做主给他在底下的训练班练了格斗,偶尔一次回来还得检验成果,他专心学格斗作为消遣,至此从一朵羸弱难养活的栀子花变成了一个方圆十里不敢惹的小霸王。
姨外祖母是个很温柔的人,她的伴侣死得早,日子过得也苦,但这么多年没听过她抱怨。她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像是一泓泉,静静地流淌着,包涵着每一块带有棱角的石。
当初易梓出生时,林盛夫妻就决定让易梓跟着姨外祖母姓,去弥补她膝下无子的遗憾,到后来将姨外祖母接到城里来。
其实说来,这个温柔的老人压根不喜欢待在城区,她明明更喜欢在乡间的园田里走一走,跟路过的村里人打声招呼聊会儿天,头上笼罩着湛蓝的青天和洁白的浮云。
可她知道,这家人父母忙,她不照顾,这个孩子就没有人照顾。
所以即使这里什么人她都不认识,她还是来了。
但在易梓还没有什么对她确切的记忆时,她又走了。留下的记忆随着年月的消逝也只剩下那些温柔,偶尔想想,好像连她的面容都不记得了,有点没心没肺。
所以当初郑启欣提出要买一只猫,绝大部分的作用是用来陪他的。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心中的愧疚。
易梓知道,所以说虽然他很讨厌猫,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原来的猫已经太老,早就去世了。如今的肥嘟嘟是那猫的后代,是只格外欠抽的小母猫。
姨外祖母去世,他经常一个人呆在家里,性子也孤,楼上的阿姨虽然很热情,但她家姑娘看起来不太想搭理这块冷冰冰的木头。到后来电子产品出现,他每次都最先有,可也不愿意在网上跟人交流,要不是怼人能怼个跟头,林盛都得怀疑他语言功能有什么问题。
易梓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他望着亮起灯火的厨房,听着里面传来的,只能从别人家里才能听见的,烟火的声响。
姜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端着碗送到他面前:“小米粥,加了糖,小心烫。”
易梓晃回神,那一瞬间两个人交错了目光,交缠片刻后,却都很快别开眼睛。易梓答:“好。”
热气从甜腻腻的粥里升腾而上,穿过他的眉睫,一双眼睛本来就眼眶微红,此时就像是镀了一层屏障,那一点不易察觉的红近乎鲜艳起来。
易梓抿了一口,烫着了,伸伸舌头:“嘶,烫。”
易梓吃不得烫的,娇气得很,于是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搅拌,放在嘴边轻轻吹气。嘴唇微微撅起,眼帘垂下来,看起来难得又温柔又乖。
“都说了小心烫,全当耳边风了……”姜义嘟囔着埋怨,觉得周身突然燥热,心如鼓擂。他别开眼,毫无目的地把手机上各个应用临幸一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
易梓在旁边搅拌了半天,手机就放在旁边黑了屏,姜义把他的卷子放在了茶几上,最后还是漫无目的地打开了游戏。
这游戏他已经很久没玩过了,早就掉到了最低段位,现在还在做回归任务。前几天请教了一下罗才,结果他那个计算机培训机构也够忙的,说什么爱莫能助,让他自己摸索摸索。并表示当初让你玩你爱答不理,现在你高攀不起。
他只能凭着记忆自己回忆。
易梓听见声音已经靠过来了,姜义只好开了一把。
选英雄的环节就剩了个射手位,姜义手上也就几个英雄,也还好都会一点,他问:“选什么?”
易梓伸手帮他点了,答:“香香吧,好操作,爆发强,有位移。”
等着开局,易梓拿嘴唇抿了一下粥,问他:“怎么突然想起玩这个?”
“也不算突然吧,主要前几次看见你跟那个孟恒开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姜义在这一整局里问的最多就是“怎么打?我要去哪里?”,易梓看着战局,道:“这种局随便打,没事就一技能存一枪,留个位移保命……往塔里躲,打野带着辅助来抓你了。还有一会儿,不急,你先把线清了,来了!往后撤,别回头打,一直往后面跑,他们手上还有干扰,肯定得越塔来。好,你们家中单下来了,冻住了,上去输出别突他脸上就行,卡距离。”
打了一波不错的团战,姜义啧啧称奇,从没打过这么好的感受:“牛啊,你怎么知道他要下来越塔?”
“多观察地图,熟悉了就基本都是常识。多练练就行。”易梓闷头喝了一大口,“看屏幕,要送塔了傻逼。”
姜义立马反应过来,往回滚了一圈。易梓一口气闷完,以免夜长梦多,随后就拿着卷子在旁边改改画画,姜义一局打了半小时,两边有来有往的,最后好不容易才赢了。
他这局打得还不错,下意识就想跟旁边的易梓分享战绩,可一转头,发现易梓已经睡着了。
少年微微皱着眉,试卷从指间滑下去,笔已经滚在地上。他的呼吸声很轻,客厅的灯光感受到室内生物状态,自动调节到柔和状态,浅浅地在他身侧打上光膜,突然间光影交织成片,落在脸上。
——是姜义凑近了。
姜义试着唤他:“易梓?”
面前的人没有应。
姜义轻轻叹一口气,把人的脑袋一手揽过来,想着要怎么把人弄回房间。
易梓被他折腾醒了:“嗯……”
姜义做贼心虚,想放开,还没开始动,面前的人突然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困……”
易梓睡得糊涂,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觉得面前光怪陆离的,没几块色调。他小时候眼睛就不好,有时候眼睛疼了就会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然后休息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每到这个时候,姨外祖母就会把他抱起来,送到房间里去,嘴里哼着那些乡间小调,温柔地将被她有些闹醒的小子哄睡。
姜义被他抱得一愣,只好一手揽住腰,一手扶住头:“困了?”
易梓迷迷糊糊地“嗯”。
姜义左右看了看房间:“被子没铺……等我铺好被子。”
易梓就松了手,又软绵绵地趴回了沙发上。
姜义从房间里扒拉出一副新被套,他做事向来比较细心,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着,抛的方向不太给力,把房间里的花瓶给打碎了。
等他收拾完碎片的时候,一转头,看见易梓站在床边,歪着头看他,然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被套:“你要换被套?”
姜义把装碎片的快递盒放在桌子上,有些不知所措:“把你吵醒了?”
易梓没答,揉了揉眼睛:“要我帮忙么?”
姜义怀疑地上下打量这位把自己折腾得有了胃病的同桌:“你会吗?”
易梓上手扬了扬被套,乜他一眼:“你一个少爷都会,咱普通老百姓有什么不会。”
姜义看了他一会儿,试探性的问道:“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回家?”
“我回不回都一样,”易梓轻飘飘地略过这个话题,让他抓着另外两个角,“留下来玩也行。”
姜义这才开始积极劳动:“那换吧。”
套完被套,姜义去给易梓准备了洗漱的东西,收拾完一切,易梓躺在床上,真的很累了,找了个平时的睡姿给自己安排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姜义进来的时候,叫了几声没人应,他走近,就着客厅漏进来的灯光看易梓。
只是浅浅的一层光膜,分阔出光暗两面,他睡觉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依旧蹙着,长睫颤动,显得脆弱不堪。
姜义就伸手,本是想帮他揉开眉心,却停住了。
这样易梓会醒的。
姜义先去草草冲了澡,把易梓的手机充上电,再从房间衣柜里拿出一条小毯子,把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掉最适,自己到客厅去睡。
这房子大是大,就是总共也就收拾了两间房,兄妹俩各自住一间,没有考虑到过会有客人来。
还没问易梓那副娇气的样子介不介意跟人一起睡,易梓就已经倒了。他怕易梓有什么不方便,或者不喜欢跟人睡。所以少爷就决定牺牲一下自己,勉强在沙发上将就一晚算了。
易梓洗澡换的衣服是向他借的,他先让人去洗,衣服会给他放在隔间的洗漱台上。
姜义回衣柜里找了一会儿,其实他有易梓平时那种清爽风格的衣服,黑白的一大堆,可他偏偏选了一套天蓝奶白的中袖卫衣,配好了搭一件工装裤,露出脚踝。
他莫名想看易梓穿这种嫩色调,不那么冷冰冰的样子。
还好嫩得没有很过分,易梓还是接受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