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上次进宫得了许皇后的青睐,周燕珠便带着两个女儿各府走动、四处赴宴,又勤着往宫里去,誓要重续锦乡侯与天家当年的恩情。锦乡侯府的帖子不知往宫里递了多少,奇珍异宝不知送了多少,府上银子水似的流。

    当周燕珠见着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大红烫金帖子,简直要喜极而泣。

    翌日便是七夕宫宴。

    周燕珠穿了一身鹦哥绿的杭绸褙子,梳了回心髻,两根金簪之间又戴了朵点翠大花。

    两个女儿也是好些天前就准备打扮起来。今日二女儿姜云萍穿了一件红绫抹胸,冰白的薄绉纱,梳着个别致的灵蛇髻。小女儿姜云锦则是月白罗缎抹胸,披着银红的霞影纱,梳着飞天髻。

    因锦乡侯府上最近花重金雇了新的梳头娘子,会许多新的样式,将母女几个的发髻梳得油亮别致。两个女儿头上戴的皆是新打的珠钗、时新的步摇,衬得两个人儿是粉脸生春、云鬓堆鸦。

    周燕珠细细打量了两个女儿一番,眼里透出慈爱和欣赏来。眼见着过了午时,便领着女儿出门登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七夕的女儿宴,设在宁寿宫,为九引台所在之处。

    今日被许皇后召进宫的几家小姐,都是京城勋贵世家中,正值豆蔻年华,且容貌倚丽、形容姣好的。进宫的小姐们个个盛装粉面,一片花团锦簇,纷纷上来给皇后磕头。

    皇后看了心中欢喜,问一边的女官摛锦道:“今日都是怎么安排的?”

    摛锦上前禀道:“依娘娘的意思,效仿民间,设了些投针卜巧的游戏。而后小姐们可登九引台,拿五彩丝穿九尾针。晚些时候,又有斗巧的游戏,奴婢已着人用生菱藕雕了各种奇花异鸟,放置于各处让小姐们寻找……”

    许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引着众女子来到了百子池畔。只闻池畔阗乐轻奏,艳阳之下,几只朱漆的平台案上摆着天青釉的大碗,皆盛满了水。

    就有宫女取了小针,侍候小姐们投针卜巧。

    投针卜巧,就是在日头高照之时,将水碗置于太阳底下,女子们各自投小针浮于水面,看水底针影的形状,来判断该女孩子们是否有一双巧手。

    这游戏来自民间,世家小姐们觉得新鲜,一时争先恐后,自然谁也没有发现,百子池畔东北角的吹台亭里,坐着的人。

    吹台亭与别的亭子不同,四周为方形实墙,只留有三个月亮门,皆挂了纱缦。此刻外头天光正亮,亭内光景自然是无从得知。

    皇后携着几家公卿夫人往池畔支着的凉棚底下去了,笑道:“女儿们卜巧,我们便坐在这里乘凉,看看热闹罢!”

    凉棚底下早置了金丝楠木矮榻,铺了玉片金丝冰簟,扶手边搁着玉镂金带枕。矮榻前头摆了茶案,放着点心果子。几位夫人由皇后赐了座,边喝茶歇息,边看小姐们投针。

    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哪个不是人精?就算不是人精,也早被灵光的母亲训导过,知道皇后娘娘喜欢热闹喧阗。所以没有人拘着,小姐们个个儿在皇后面前尽情显示着活泼烂漫。

    “哎哟!”宁国公府的二小姐花亭君嗔道,“怎么这根又沉底了!”

    定南侯家的肖采彤便嘻嘻笑,道:“姐姐莫恼,你看我的!”

    她放手一投,针倒是浮在了水面上,但其影子直如轴蜡,是个拙钝的征兆。肖采彤笑着呵了一声,自我解嘲道:“比姐姐的强些,可是,还不如沉了的好!”

    众小姐笑起来,一时气氛异常热闹融洽。

    轮到姜云萍投的时候,她将针向水面轻轻一放,便见碗底水影,成了一只鞋履。几位小姐上前一看,纷纷称奇。

    “真似一只绣花鞋!”安国公府的三小姐赵琼瑶欣奇道,“我是第一次看到,针影竟能呈现鞋子的模样!”

    肖采彤也是吃惊不已,笑着打趣道:“姜家妹妹,你这一只鞋子,一看就是集雅绣坊做的!”

    众人喜笑,纷纷夸赞姜云萍好有一双巧手。

    周燕珠远远看着别人夸赞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连皇后娘娘看姜云萍的目光里也全是笑意。

    姜云萍自然看到了,她心里的美劲儿无法形容。

    正热闹着,忽见一位妙龄少女,由一位贵妇领着沿池畔走了过来。

    来人衣袂蹁跹、环珮叮当、香风盈人。

    那贵妇对着皇后行了礼,恭敬道:“娘娘,今日府上马车出了差池,故此来晚了些……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许皇后心情极好,遂看向那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似乎很熟稔,招手让她过来,“音儿快过来,投针的游戏已经开始了……”

    姜云萍这才知道,来人乃是内阁要臣柳阁老之女,名唤柳弦音。

    柳弦音眉目清涓,肌肤如瓷,似美玉雕就的一个妙人儿。她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清雅,无端端的便将一众世家小姐比成了庸脂俗粉,将她们似尘泥般踩在脚下。

    柳弦音向皇后福了礼,便缓缓走到漆案前,看见刚才大伙儿聚集欢笑的地方,正是姜云萍投针的水碗。

    柳弦音倾身向前,徐视水底日影。她看罢直起身,淡淡一笑,举了左手,纤指微挑,便有宫女将小针奉上。

    柳弦音接过小针,玉指一松,小针落处,影子便似一朵云彩浮现。碗底日影,竟呈七色光晕。众人探头一看,竟啧啧大惊,皆叹为观止。

    花亭君无意道:“音妹妹果真是京城无双的才女,比刚才姜二小姐那根投得还要好!”

    肖采彤也奇道:“天,果真比刚才姜家姐姐的鞋子还漂亮!”

    姜云萍闻言,顿时满脸涨得通红。

    那边,许皇后微微笑道:“想必都累了罢。本宫命人一早接了御花园的露水,都来洗洗手,用些点心果子罢。”

    七夕早晨的露水,民间传说是牛郎和织女的眼泪,接来抹在眼上和手上,可使人眼明手快。

    夫人们纷纷点头应“好”,唤了自家女儿过来洗手。

    众小姐又是一番嬉戏扰攘。洗完手后,便由宫女侍候着用了些水果和点心,很快便又上九引台穿针去了。

    ……

    今日七夕节,宫里头斗针的游戏闹到很晚。皇后留几家士族女眷们用了晚膳,又笑闹到酉时,宫门落钥之前才散了。

    此刻,大同吕府的恒山别院里,云嫣晚上却没有吃饭。她挨了板子,身上疼得厉害。

    虽说年姨娘让小惩大戒,云嫣仍是挨了十个板子。

    海棠今日戌正才从田庄上回来,累得倒头就睡。云嫣心里难过,又不忍扰人清眠,起身掩了房门,走了出去。

    倒座房对着的前院里有月光。云嫣歪在房前的石阶上,怀里还抱着她娘的牌位——娘的牌位,是她从祠堂偷了来,一直放在包袱里,带在身边的。

    云嫣的脸紧贴着娘的名字,把脚收上来,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这样就仿佛自己仍依偎在娘的怀里。她的小手轻抚着那牌子,心底一声声唤着“娘”。

    现如今,她只有娘了。

    因爹爹已经死了。

    姜云嫣也死了。从此以后再没有姜云嫣,只有吕府的家奴——粗使丫鬟兰草。

    姜家,终究家破人亡。

    不是不难过的。云嫣虽然自小经历过那么多的大劫难大悲恸,却只在这陌生庭院,寂静无人之时,咬着虎口痛哭出声。

    月华如水,照着她濡湿的睫羽和汩汩的泪水,细碎的呜咽,声声入耳。

    吕庭轩今日从田庄回来,领着庶弟吕庭轾喂完他的小羊,正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却听见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哭声。

    循声找去,竟看到柴房朝北的台阶上,坐着个小丫鬟。

    她坐在台阶上抱着一个灵位哭得厉害,鼻头红红,却美得令人心惊。玲珑剔透的小脸,微微上翘的唇珠,眸光潋滟,似有两汪湖水化作了她的眼波,泪的涟漪脉脉荡漾,似芙蓉出水。

    只有冷月无声,照着她绝美的容颜。

    吕庭轩停住脚步,谁知他的跟班小厮四清却喝了一声:“谁在那儿哭?!”

    月光下,云嫣便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起身逃走。

    ……

    昨夜的惊鸿一瞥,竟让吕庭轩的心神乱了一夜。早起看书,却见书上每个字都变了小鹿,在眼前乱蹿。

    吕庭轩索性放下书,唤人更衣。

    浣雪和红杏上前,替吕庭轩脱了绸衣,换上一件天青色的缂丝夏袍,袍子下摆缂着江雪楼台的纹样,在这个天气显得分外清凉。

    吕庭轩走到门口,便见小厮四清垂头恭敬问:“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四处转转。”吕庭轩又看了四清一眼,“不许跟来。”

    吕庭轩一人径自去了弟弟的羊圈,只看了一眼小羊儿,便逛逛悠悠地转去了柴房。

    柴房前头,却空无一人。

    旁边倒座房西边的孔门之内,倒有一个小丫头正在洗一大盆衣裳。

    她一身粗布衫子,袖子挽到肘边,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那肤色白若堆雪,灰衣衫衬着,莫名教人心尖微疼,教人竟会不知不觉朝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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