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央挂了半天吊瓶, 烧退下去。
傍晚放学,何城硬是要她喝了碗薏仁粥才放她走。
禾央精神还有些恹恹, 回到家, 一家人围在餐桌吃饭,已经不剩下什么。
禾清泉放下筷子,拿了手机趴在沙发开始玩。
李亚珍絮絮叨叨:“成绩都出了,全班五十人你考四十, 还玩手机!”
禾顺利:“孩子想玩你说他干什么?让他玩一会儿, 现在还小, 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禾央看着满桌剩饭, 忽然庆幸,她回家之前已经喝了碗粥,不是很饿,不然她生着病情绪容易失控, 看到这一幕大概会躲在屋子里哭吧?
她又看向沙发的小男孩。
禾清泉是她的亲弟弟, 两个人在家里却比陌生人还陌生,几乎半句话都不说。
禾清泉是男孩,从小被家里人宠爱, 初中毕业没继续上学,连中专都没有上, 待在家里被父母供养,等到再大一点,阳葵镇重新建设,搬来很多厂子, 他这才在车间找到一份工作。
只是工资微薄,月月花光。
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娶了同车间的女孩, 俩人买房的首付还是问禾央要的。
禾顺利出车祸禾清泉连钱也拿不出来,也是问禾央要的。
只是她这个弟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冷血。
那时候禾顺利出车祸,在医院里,禾清泉哭着叫她姐,说他没有用,说他小时候不该混,否则也不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一幅窝囊样。
禾央往卧室走。
李亚珍漠然看她:“过来,把碗刷了。”
禾央面色还有些苍白,最近又临近高考,压力程度可见一斑。她不信李亚珍看不出她不舒服,可她还是要用长辈的余威命令她,以立权威。
禾央没有回话,径直走到禾清泉面前。禾清泉以为是母亲,语气不耐烦:“我再玩一会儿,别烦我!”
禾清泉见人还不走,抬眼一看是禾央。禾央冷着脸,看他的眼神像看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那目光让禾清泉不舒服极了,他放下手机,高扬下巴:“什么事?”
对这个姐姐。他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
禾央的语气不见半分感情:“你今年十二岁,小学六年级?学习成绩不好,家庭条件不好,半年后升初中,如果还是现在这种成绩,初中毕业连高中都不要想,想要工作都没人要你,家里提供不了任何帮助。等你成年,以你的学历能做什么,找个小厂子工作,又脏又累,赚的钱连吃饭都不够,娶媳妇买房子生孩子,你所有需要的钱都得倚靠别人!”
禾清泉眼圈红了:“你怎么知道我赚不到钱!”他在班里是差生,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说他不好好学习未来只能捡垃圾。这些话听着多伤自尊啊。
禾央不理他:“那你觉得呢?你想赚钱,没有本事。”
禾清泉捂住耳朵,眼泪哗啦往下掉。
禾央继续:“你是禾家唯一的男孩,父母宠爱,奶奶疼爱,家里人把你当宝贝。可世界并不只有你一个男的,你去外面没有人会继续宠着你捧着你,离开这个家,你有什么资本在这个社会立足?你觉得父母宠你,事事顺着你,这是正确的吗?这是变相害你。你是不是有时候还会窃喜,父母只疼你,不疼我,可我独立,我能考上大学,未来能找到一份工作”
禾清泉:“我不喜欢你!别人家的姐姐疼弟弟,可你从来不理我,你还骂我,还说我以后捡垃圾,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捡垃圾?她可没说这句话。
李亚珍冲上前,举起手:“你跟你弟弟说什么呢,跟他道歉!”
禾央不避不退:“我一直不明白。我也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你从来都不管我,就因为我是女孩?我还不明白,我考上大学,是一件好事,你为什么总是阻碍。”
李亚珍:“我没有!”
禾央:“只要我在家里,你就会让我做很多事情,明明别人家的父母是恨不得孩子把所有时间都放在考试,可你却不同。你不想我考上大学,我想了好久,终于明白,你怕我脱离你的掌控,再也不听话对吗?”
李亚珍脸色青白。
禾央淡淡点头:“原来真是这样。就因为我是女孩,所以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只能像只木偶被你掌控,然后嫁给你觉得合适的人,用以得到你满意的彩礼。”
李亚珍冷笑:“你读书读傻了!别以为你有了有钱朋友翅膀就硬了,就算你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别想问家里要一丁点,你那位朋友能帮你负担?禾央,我告诉你,我是你妈,我生了你,我就有资格控制你,你一辈子都得听我的!”
禾央:“那你失败了。我永远不会被你控制,更不会被任何人控制。我的未来如何,只有我自己能决定。”
李亚珍冷笑:“你想的美!”
禾央扫眼哇哇大哭的禾清泉:“晚饭我一口没吃,他吃的最多,我像他这么大,连家务都会做了。找人刷碗让他去。”说完,她进了卧房,关门落锁。
李亚珍在门外气得破口大骂。
禾顺利低低的声音响起:“算了,算了。”
李亚珍:“怎么能算?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她就是翅膀硬了!”
禾顺利:“她一个女孩子能怎么着?大学是给聪明人上的,她的成绩上不了好大学,到时候还得回来求你。”
从这一天起。
禾央在禾家彻底成了透明人。
不会再有她一口饭菜,甚至连一个安静学习的环境都没有。她并不介意。
只有禾清泉的态度有些变化,似乎怕她,似乎又有些什么,她并不关注。
唯一头疼的就是周末。
最后一个周末。
禾顺利和李亚珍都在家里。不用想就知道如果她也留在家里,一定不会快乐。
早晨起床,她就准备跟何城说去他家里。
刚洗漱完,电话响起。
何城温柔的嗓音在另一端响起:“央央。”
禾央在刷牙,迅速把吐掉:“我在刷牙,等一会儿。”
何城就耐心等着。
禾央:“我好了。我现在准备出门”
何城:“我在你家楼下。”
禾央:“嗯?不是说不用你接的,怎么来啦?”
何城:“最后一个周末,带你放松一下。”
禾央好奇:“去哪里啊?”
何城:“文殊菩萨庙。”
禾央迅速跑下楼。
坐进车里。何城见到她早就满脸笑意,把饭盒打开:“冯阿姨刚做的。”
禾央不跟他客气,接到手里吃起来,最近她没地吃饭,多亏何城,否则要饿死。这个时候她也不穷矫情。
禾央咬一口流油的汤包,没等咽下去就开玩笑:“我欠你的,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还不清。”
她眼睛弯弯,眼眸清亮,明明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何城却想让她发誓。他递上纸巾,也跟着笑:“不用你当牛做马。”
禾央吃完,何城递上豆浆。
也不嫌脏,把她吃剩的慢条斯理吃掉,然后收进垃圾袋。开到垃圾桶附近,何城下车扔掉。
车子继续往前开。
禾央这才问:“怎么突然想去庙里?”
何城:“求学业都去那里。”
禾央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她。何城从来不因为成绩焦虑,一是他的成绩从来稳定,稳定第一。二是他的家庭就算他成绩差,也能兜底。高考从来不是他们这些人的唯一途径,而是其中的一项选择。
“在哪里呀?”
何城说了个地方。
禾央:“啊,这么远?那晚上是要住在那边吗?”
何城点头:“想给你个惊喜。在那边定了一家农家小院,先去庙里,附近还有一条湖,很漂亮,玩两天时间正好。”他像是知道禾央在担心什么,“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何城的眼睛亮晶晶,像是一位讨要夸奖的小朋友,睫毛弯弯,一眨不眨盯着她看。看得人心都软了。
怎么准备的这么齐全?
再这么下去,禾央怕自己会成为四肢巨废的人了!这么妥帖的安排,她完全不用操心
禾央先是无奈笑笑,而后又实在是克制不住喜悦,她确实很紧张成绩,又有重生这件事在前,本来上一世对神佛就持有信则有不信则无,遇到转发锦鲤比谁都速度,自然是很想去庙里拜一拜的。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放松心情最重要。
还可以顺便游一下湖,可太好了!
禾央刚想对何城说话,就看到窗外一闪而过一位熟悉的身影,她忙趴在后座看着后玻璃。
是一位女人,背影很熟悉。
旁边围绕着四五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些男人禾央倒是看一眼就想起来,是那群围堵过何城的社会青年。
“你家之前那位保姆,现在去哪里了?”
何城:“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禾央:“刚才看到一位女人,感觉很像她。对了,为什么突然把她辞退?”
何城淡淡:“心思不正。”
禾央:“确实。”
何城偏头看她。禾央第一次见到姜雪慧似乎呆了呆,他不禁回想姜雪慧的脸,虽然姜雪慧在何家干了很多年,可是他从没有仔细看过她,忘记什么样子了。能让禾央看呆,应该很好看?他就有些不开心。
“禾央,别提她。”
禾央:“啊?哦!”
到达当地,已经正午了。
这里是出名的旅游胜地。不仅有求学的庙宇,还有望不到尽头的秀美湖泊,阳光照耀湖光点点,几座低矮的山群翠绿遍地,空气清透。
几人到达农家小院,就在山脚,简单吃了顿。
何叔留下休息。
何城则带着禾央沿着石阶往上爬。
庙建在山上。
禾央在车上睡了一小觉,睡得不是很舒服。
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做噩梦。
梦里的暗红水域变得炙热、滚烫。让她心生不安。她顺着台阶往上爬,一步一阶。
石阶之外,是葱翠高树、无名野草。
头顶暖光融融。山间雀鸟鸣啼,隐隐能够听见溪水流动的声响。
何城在她旁边,纤长身姿,如玉面容。周身镀着暖黄光圈,眉眼温和,笑意浅浅。可她却在他身上看到一股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气息,淡淡萦绕在他周身。
她眼底刺痛,很想保护他。不想再看他露出新闻照片里那种孤寂仿佛被所有人抛弃的神情。
“何城。”
“嗯?”
“慢点走。”
“好。”
他的手慢慢如愿扶住她的胳膊。
禾央跨上新的台阶。
在心底默念。
真诚默念。
这一次,我信世上有神佛。
不求学业,只求何城平安健康。
一步一愿。
愿他平安。
愿他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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