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央没走, 站在门外。
房门有块四方的玻璃窗,禾央不用垫脚就能看清房内的场景,何城满脸阴沉, 双眼几乎燃起火,他似乎是想要下床,可是腿上还放着盛苹果的小碟子, 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就在那儿垂头, 脸色很不好看。
禾央缓缓吐出口气。转身离开。
诊室。
“没什么大碍,幸亏送来的及时,不然胳膊就废了, 看这手法是用刀片割的, 小两口吵架了?”
禾央尴尬地点头。
医生显然见识过很多次, 并没觉得稀奇:“动刀子可不是好习惯, 这次是运气好, 下次他要是感染怎么弄!胳膊全都是刀疤,自残能成瘾的知道吗, 以后整条胳膊都不要了?你对象肯定很黏你, 这可不是好现象,正好还在医院,建议你带他去精神科”
“他今天就能出院?”
“记得按时上药, 及时换纱布。”
“好的, 谢谢医生。”
禾央回到病房,何城满脸温和笑意,似乎是等她的时间太久了,他有些不舒服又有些小猜忌,没敢说出来, 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盯着她。
“央央。”他低声问,“医生说我严重吗?”
禾央轻笑:“想知道我跟医生说了什么?”
何城连连点头。
禾央:“我要是不告诉你呢。”
何城的表情出现刹那的迷茫,似乎没有料到禾央会用还算平和的态度跟他说话,双眼骤然亮起光,他没管手腕渗血的纱布,迫不及待地朝着禾央的位置挪动几下,很乖地回答:“央央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何城这张脸,很有迷惑性。
禾央没再被他骗到,她已经见识过何城的真面目,再不会傻傻地相信他是多么宽容大度的男友,实际上,他的心只有针眼那么大,回想起来,有很多的小细节。
出门逛街,凡是人多的地方,他必定抱住她,将她揽在怀里丁点缝隙都不露。被路人搭讪,无论男女,都会被他抢先三言两语敷衍走,若是男的来,走后,他又会缠在禾央旁边要亲要抱。
但他又很体贴,两人在一起,大都是何城迁就得多,禾央大方面上没什么毛病,善良温和宽容,可在生活中,很小很小的方面,她又会很挑剔。
递来的水太烫了,没有提醒就喝了口,会委屈到迁怒他,他从不觉得什么,反而哄她下次温度一定先试过才给。她期待很久的菜被他炒咸了淡了,她又会不开心,何城就没有任何不耐烦地继续再做一份,直到她满意
想来想去,只剩下对方的优点。
禾央从椅子起身,走到何城面前,坐在床沿。
何城紧张地挺直脊背:“怎么了央央?”
禾央没说话,大概觉得坐在床上比他矮,没什么气势,她两条腿都放到床上,跪起来,比他高了点,就这么居高临下盯着他。
她的眼睛大又圆,像两颗圆润香甜的葡萄。脸颊瘦了些,白嫩的肌肤生出颗红红的疙瘩,看起来就疼,何城盯住那颗疙瘩,就想起这是因为他才有的,心里又不好过了。手腕丝丝的疼提醒他,他没死成,反而害得央央一夜未睡,心里自责又难过。
“央央对不起啊。”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害你担心了,”何城心疼地伸手,指腹在触及她脸颊的前一刻,骤然停住,怕她会不喜欢,又收回,“你昨晚没睡好吧,我、我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家休息吧!”
“真让我回家?”
何城沉默了好久,身子往里挪,不敢抬头看她:“那那你在这儿睡。”
禾央问他:“我刚才跟那位男医生单独出去,你不开心了。”
何城立马反驳:“没有,我没有。”
禾央低头,直盯着他的眼。
何城温和笑笑:“郝医生人都快四十了,有妻有子,你找郝医生是询问我的病情,诊室又不止他一个医生在,哪里算的上单独,我没有不开心。”
他仰头,目光专注,嘴边的笑意温柔得找不到丁点错处,跟从前那个,还没有被发现真面目的男人一模一样。垂在身侧完好的右手,慢慢勾住禾央的手腕,微凉的指腹攀上她的指头,渐渐将五根手指全都插进她的指缝
语气显而易见的卑微祈求:“央央,我们和好吧。”
禾央没回他。她沉默了好久,在男人渐渐变得急躁的呼吸下,伸手捏住他的下颌。
他常年不见日光,不吃油腻的饭菜,皮肤吹弹可破,即使经常糟蹋,也依然完美得令人嫉妒。
他的脸被迫扬起,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何城,我要听你说实话。”
何城偏开脸,又被禾央捏着下巴掰回来,他眼底的阴暗毫无遮拦地涌出,有些烦躁地问:“什么实话。”
禾央的语气不容置疑:“告诉我,我跟郝医生出去时,你心里的想法。”
何城恶劣地扯开嘴角,眉眼撕开温和的表象,变得瑰丽且浓艳,远看是朵清丽的月季,近了才知是朵布满尖锐长刺的玫瑰。黑幽的眼底燃着嫉妒的火,她想听,他就告诉她,他是多么阴暗自私又无可拯救的人。
“他看向你的眼神,在你身上停留越久,我就越想剜出他的眼睛,你那么美,只能我一个人看,你跟在他身后离开,我嫉妒得要死,恨不得冲进诊室,把他杀了,每一个跟你说话跟你有眼神交流,让你露出崇拜依赖眼神的人,都该死!”
禾央即使做好心里准备,还是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得哆嗦下。她知道,说什么郝医生已经年近四十有孩子这种话,无济于事,他的嫉妒完全是空穴来风,就算一个七八十的男人跟她说话,严重点,擦肩而过他都会难受。
结果已经成这样,说再多无意。
赵宁说,她要学着教他该怎么爱。可禾央自己都是个新手,该怎样教,她一窍不通。
她松开捏住男人下巴的手,改为两只手捧着,有些害怕地抿抿唇,问他:“这就是你全部的感受吗?”
何城完全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露出阴狠的笑:“对,没错,吓到你了吧?这就是真实的我!”
禾央甚至好心情地想,他脑海里所有阴暗的想法都是杀掉别人而不是她。
禾央:“你是从初中,那次暑假见我的第一面,就喜欢了?”
何城点头。
禾央仔细想想:“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吧,你懂什么是喜欢?”
何城被她两只手捧着,也不挣扎,乖巧地维持仰头的姿势,她的掌心热乎乎的,带着薄汗,他的脸上全都是她掌心的汗珠,他也不觉得难受,微微翘起唇角。
“不懂,但我会时常想起那个下午。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那么多话,一开始觉得这个人并不烦,耐心跟着她,可第二天我再去原地方,却没发现,我就开始慌了。后来,每天要看到你的消息,成了习惯。”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爱啊,都没有心脏扑通扑通跳,说句话就脸红的回忆。禾央蹙眉,问他:“你确定真喜欢我?”
被她质疑,何城也有些不开心,眉峰压低:“你到底想说什么。”
禾央:“要是那天你碰见的不是禾央,而是张美美刘红红,你也会喜欢吗?”
何城摇头。
禾央两只手用力往里压,把他本就瘦削的脸颊挤成一团:“骗人吧你!”
何城凝着她带气的小脸,回忆起那个下午:“如果遇见的是别人啊”
禾央竖起耳朵听。
何城说:“人与人相遇是有一定的概率,有些人一辈子都碰不见,而有些人,即使从不相识,可能会有无数次的擦肩。相遇相知相爱的概率,更是少之又少”
禾央:“别转移话题,你就说,如果那天是别的女孩子,你会不会也像对我一样,跟个变态似的偷窥她跟踪她!”
何城想说她的假设是不存在的,他们已然相遇,不会再有别人,可看她一幅张牙舞爪要扑过来咬死他的模样,沉寂的心脏怦怦跳,他悄悄抬手,那只绑着纱布的手也抓住她的衣角,将她环在胸膛前。
“央央,如果那天我遇见的不是你,而是别的女人,那么她要在正午太阳最艳的时候爬上墙头,那个时候,阳光必须刚好照在她身上,模糊她的脸,只有隐约的身影坐在高墙上,她跳下来的时候要刚好撞倒我,她还得有两颗小虎牙,笑起来刚刚好露出,调皮得像是闯了祸又不承认的坏孩子,她还得有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目光要温柔又耐心,说起话的神态也要洋洋得意,明明考得成绩不好,还要骗我是学霸”
“央央,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可能不会站在墙下呆呆的,等她跳下来把我撞倒,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天,离开家,走到十巷街的附近,明明我从来没有去过,可我就是在那一天去了,也在那一天遇见你”
“于是我明白了,所有看似不合常理的行为,必定都有其背后的意义,而我那天出乎意料地甩开何叔去十巷街,就是为了遇见你。”
禾央的两眼湿润,捧着他脸颊的手不自觉放柔,他的脸颊在掌心的挤压下,苍白的双唇高高撅起,他有双好看的唇形,像是诱人的花瓣。
他高高扬起头,脖颈修长,似乎察觉到她目光的意味,喉结滑动了下。
她低头,贴上。又重重咬了口。在他将要抱住她的腰有动作的时候,高声喝住:“不许动!”
何城就委屈地看着她。
禾央得意地哼笑声,像是占山为王的大王。
“你说的话,听着还算满意,刚才是奖励你的,但你记着,我还没跟你和好呢,你可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注意保持距离!”
何城勾着她的腰不让走:“央央”
禾央:“刚才的事还没跟你说明白呢,你别想蒙混过关。”
何城眨眨眼,忘记了。
禾央提醒他:“你嫉妒靠近我的男性,我能理解,可是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乱给我身上安罪名,你要是难受,可以跟我说,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满足你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要求”她着重强调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八个字。
何城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央央我们和好啦?”
禾央打断他美好的幻想:“没有!”
何城:“那你跟我说那些是什么意思。”
禾央思考了会儿,扬声道:“是考察。你从前做得那些事,很过分,我现在还有些生气,其他的也就算了,但是你竟然想要通过职场霸凌让我辞职,简直太坏了,不给你点教训,难消我心头大恨!你得哄我开心,要是让我难受了,我们俩就彻底掰了!”
何城当即点头:“央央,我不会让你难过了。”
何城小心勾着她的手腕,语气亲昵又依赖:“谢谢央央还肯给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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