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仿佛跟他也很熟悉的样子,我反倒有点傻傻地站在旁边。他把苹果削好了,放在一个玻璃碗里,那个玻璃碗也是我给我妈妈带来的,然后递给我,我接过来,仔细地挑选了一块远离苹果芯的果肉,用叉子插着吃。陈诚没好气地说:“真的跟小时候一样。”

    我马上把苹果放回小桌子,不吃了,吃不下。

    他是个魔鬼,我这次确定了。

    他知道我太多事情了,居然包括生活细节,看样子,他不一定追求我是真,但是调查过我,是一定真的了。身边有个男人调查自己,多么可怕。

    魔鬼,一定要远离。

    我妈妈看看我,带点笑容说:“蓓蓓最近是不是吃胖了,脸好像又圆了?”来自官方的吐槽最致命,诶。别人的妈妈都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吃不好睡不好,看见都先关心地问是不是又瘦了,而我的特别的妈妈第一句就是吐槽我长胖了。果然是我穆亦心的亲妈,诶,真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聊斋,她是一成不变的杜老师。

    我尴尬地笑笑,做垂死挣扎般地说:“还好吧,小米电子称上面的数字好像并没有变大,应该是衣服穿得比较宽松,尤其是这个松垮的裙子。”

    但是好死不死陈医生加一句:“女生其实胖乎乎的可爱,太瘦了,就像个行走的骨科材料,有什么乐趣?”

    我只好怼他说:“我哪里有胖,就102斤而已。”

    杜老师看着我,冷哼了一句:“我就没有看错过,好女不过百,你都102了,还说自己没有胖。都还没有结婚,这么快就放弃自己的身材了,难怪嫁不出去。”

    我的亲妈,杜鹃女士,一向说话切中要害,我就像想要作妖而不可得的妖怪,分分钟在她的言语里露出来原形。

    我的妈妈是个非常严格的班主任,当然,在教育她女儿这件事情上,她也是按照政治正确般的刻板要求,把我养大的。小学时候考不到一百分,是要饿肚子的。我经常考不到,于是经常饿肚子。那个时候,我的爸爸会塞给我圆圆的小面包,带着面包特有的馨香,那是我饿了很久之后,偷偷得到的一点食物,我记忆力,这个是最美味的东西。可惜,父亲在我三年级的时候离世了,后来我就没有再吃到过这种圆圆的小面包。真的,就是没有买到过,所以,一度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这种面包是某个人特制的私品,不在外面的店里公开售卖。到了现在,其实我都不知道这种面包是怎么来的。

    爸爸离开之后,妈妈有过短暂的失魂落魄,但是马上就振作精神对待工作,对待我。我是她的兵,她必须操练好我,要不然,她觉得自己会被同事笑话。

    那些羡慕别人的妈妈是老师的,认为老师的孩子可以得到最佳的教育,万事不求人的,我可以考虑跟他们换一个妈妈,真的,拥有一个永远正确的妈妈,那个孩子其实大概率上就是个正确的标品,是个死物,不能算是个活人。

    我就是这样的死物,我短暂的像个活人的时间,那是在我的大学期间,因为远离了故乡,又遇到韩岭,我就按照自己愿意的样子,开心雀跃地活了几年。

    韩岭,韩岭,韩岭。

    我自己把他删除了,我能怪谁。

    韩岭,韩岭,韩岭。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陈诚跟他既然很熟悉,大概率上是知道他的了。我偷偷瞄一眼陈诚,他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碰到他的眼神,搞得我略微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我又把小桌子上的苹果,抱回到手里,有的没的,慢慢吃几口。

    陈诚看我吃苹果了,也就不再看我了。

    他跟我妈妈聊了聊生病的近况,我妈妈的抑郁症仿佛没有变轻,而是变得更重了,都开始有躯体反应了。我对于躯体反应这个词比较陌生,于是就看向自己的妈妈,我觉得我妈妈虽然有点憔悴,但是总体上精神还好呀,人是瘦了点,但是她对于自己的体重就是有点偏执的控制着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她胖过呀。

    躯体反应,是个什么词,我决定掏出手机,百度一下。

    结果搜索出来一堆东西,没有实质性的解释,我想看到的“躯体反应”这个词汇貌似百度不出来。

    看样子,隔行如隔山,我太不熟悉心理学的领域了。

    我打算当当网站上买几本,啃几本书下去,总是能略懂一二的了。于是我就认真地在手机上淘书,耳朵就没有再偷听他们的讲话。

    然后我还在付款的阶段,就听到陈诚在呼唤我:“蓓蓓,你妈妈叫你,你怎么不应一声?”

    我连忙将自己的脸从手机上抬起来,看向他们。

    我妈叫我,我没听到?怎么可能?

    慈禧太后老佛爷饶命呀!

    我私底下跟韩岭抱怨过,我的妈妈就是个慈溪太后老佛爷。

    我看着我妈妈,她真的老了蛮多的:头发都有些花白了,皱纹也深了不少,尤其是眼袋,她眼袋怎么垂下来这么多了,显得眼神都不太好了。

    我往我妈的方向挪了一些过去,在她对面搬了一个凳子,笔直坐好,等待她训话。

    但是听到的不是她的训话,而是她对陈诚说的话,那些话,都是对我的抱怨:“小陈,你也看到了,蓓蓓就是这个样子的,挺死板的一个人,也不怎么活泼,这么无趣,怎么可能找到对象?我都愁死了,我要是哪天一撒手,留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这个世界上,我都死不瞑目。上回让你留意你医院里的医生们,看看哪个人还没结婚的,合适介绍给蓓蓓的,你后来张罗了不?”

    陈诚看我一眼,说:“张罗了,被她拒绝了。我们医院跟他们学校搞过联欢的,她底下的几个年轻老师,倒是有心思跟几个医生留了联系方式,现在也在聊着,蓓蓓却一个也没看上。”

    他倒是没有欺骗杜老师,因为联欢真的搞过,一起出去烧烤,爬山,有几个医生也加了我微信,可是他们发了我信息,我一句也没回过,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安妮招了好几个学生是真的,因为这些医生认识蛮多有孩子的家长的,一推荐,基本就成了。所以,这个联欢,在年轻女教师眼里是相亲,在我们掌舵人的操作里,就是变相的招生手段。

    加我的我没回复,加安妮的,安妮不仅回复了,还要来了更多的微信号,把生意整个就做起来了。

    安妮就是这种本事特强,也就是为何她嫌弃我,我都稳稳兜着,毕竟这个本事我是欠缺的。但是安妮为何容忍我,原因就是我可以一板一眼把整个教学进度、教学质量稳稳把控住,教学是一个培训学校的命脉,她离不开我。

    我虽然心里想了很多,但是基本还是老实地在我妈妈面前坐着,我跟我妈的相处方式就是,她永远是对的,如若她做错了什么,也一定是我误导了她,她本人是不可能做错的。

    抑郁症往往伴随着强迫,这一点我是信以为然的。我妈妈的强迫症不仅体现在东西必须摆放在固定的位置,地一天要扫好几回,马桶天天刷之类的生活细节上,也体现在跟我的对话里,她固执地认为她都是对的。

    而我作为她的女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指望,这个是她的原话。我不敢松懈,我尽量也做得都正确,我跟安迪分手,其实很大一个缘故就是我必须让他到我的城市里来,他父母不愿意,但是他其实没有告诉我他父母不愿意,毕竟我一开头,在他追求我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了,我母亲是不会允许我离开她的身边在别的城市生活的了。他当时答应了我会跟着我走,因为他还有弟弟,父母不止他一个孩子,而我妈妈,只有我了。开头说定的事情,我以为就说定了,但是安迪大概没有想到他的父母也是绝不可能让自己培养出来的优秀儿子跟着儿媳妇走的了,所以,就介绍了人给他,让他在自己城市结婚。

    我其实都没有具体问细节,大概就知道了这么个轮廓。

    这个轮廓里的具体内容,我后来也不打算填空进去,非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毕竟他提出分手不容我质疑,他斩钉截铁,我无奈接受。其实是个很俗套的恋爱结局,现在回想,不过如此。亏自己当年还哭得死去活来,觉得没人爱自己了。

    年轻时代的爱恋,如洪水猛兽,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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