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颂真自死而复生后,一直想要尽快回天山,不致让谢扶舟伤心太久。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情景,好给谢扶舟一个惊喜。

    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般刀兵相向,你死我亡。

    面巾被撕下,四目相对。谢扶舟眼里短暂浮现些许惊痛,随后立即被怒气压过,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

    他不像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亡妻,更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捏得施颂真肩膀“嘎嘎”直响。

    伤口无法复原,火一般炽热的力量在伤口横冲直撞,想要撞开谢扶舟的手。两股力量互相冲撞压制,施颂真疼得一边倒吸气一边苦笑着想,谢扶舟,你在发狠个什么劲?

    明明该哭的是我才对吧。死去十五年的我早就被世界抛弃了,一身修为尽废。曾经的爱侣成了别人的未婚夫,曾经的本命剑成了别人的所有物,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傻瓜。

    我都没有哭,你凭什么还能愤怒?

    “谢扶舟,”施颂真从牙间挤出这句话,“认出我就放手。”

    谢扶舟还未答言,一旁叶雪衣匆匆赶来,目瞪口呆看着林中二人。夜风吹散遮住月亮的乌云,银白的月光如水倾泻于地,照亮了和谢扶舟对峙之人的侧脸。

    “是你!”叶雪衣指着施颂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见过她?”谢扶舟问,“什么时候?”

    叶雪衣尚未答言,施颂真先笑起来:“这很重要吗?”

    她扣住谢扶舟手腕。多年不见,少年纤细的手腕变粗壮了些,施颂真能感觉到皮肤下流动的肌肉。

    谢扶舟身体僵硬一瞬。

    “你不是人,”见多识广的九尾天狐说,“区区借助外力催生出的灵物,怎么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以谢扶舟的见识,他当然能看出眼前的“施颂真”并非人身,而是器灵。他见过南国的瓷器之灵,南国修士以泥土捏成同等比例大小的人像烧成瓷器,以灵力灌溉蕴养出灵识。从这种瓷器中生出的器灵,和人像一模一样。

    南国修者凭借此物怀缅逝去的亲人,从瓷器之灵身上寻求情感慰藉。谢扶舟平日根本不会多看这种器灵一眼,即便对方长得很像施颂真。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契约。

    “是谁创造出你的?”谢扶舟问,“他派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谁允许你和别人定亲的?”施颂真反问,“你不知道北境有重婚罪吗?”

    北境鲜有人烟,和中州南国不同,村庄间都很少来往,毫无法律可言。然而器灵质问的语气理直气壮,确实有几分当年施颂真横行无忌的影子。谢扶舟难得恍惚一瞬:“我怎么没听过?”

    “哦,你当然没听过。”施颂真冷笑一声,“因为那是我刚编的。”

    话音未落,施颂真陡然捏紧谢扶舟的手腕,无法倒流的鲜血一瞬间爬上谢扶舟的手肘。谢扶舟瞳孔骤然一缩,松手急要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赤红火焰腾的燃起,霎时间烧着了谢扶舟的半条胳膊。

    叶雪衣惊呼一声,然而还没等她上前帮忙。天山白狐妖力逶迤蛇行,一瞬间吞没了谢扶舟胳膊上的火焰。施颂真借势往后跃起,短暂退出一射之地。

    “你不相信我是我?为什么?”施颂真站在树梢上俯视林中二人,“是觉得我不可能复活所以不相信,还是觉得我死了更好所以不愿意相信?”

    如果施颂真选择在业火结界中修炼到渡劫期再离开九阳山,谢扶舟恐怕早和叶雪衣完婚了,也许还有了几只狐狸崽子。施颂真一想到这种可能,身体就忍不住要发抖。她只能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谢扶舟在她死后这些年里移情别恋这件事。

    为什么偏偏是叶雪衣?为什么偏偏是得到纯钧剑的叶雪衣?

    谢扶舟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年轻了十多岁的施颂真。他从前不曾见过的,十五岁的施颂真。少女赤红的眼眸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带了几分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怒气。

    “当初蓬莱最后一面,你对我说了什么?”

    施颂真一愣:“什么?”

    谢扶舟紧紧盯着施颂真的眼睛:“你想说你是施颂真,那就证明给我看好了!告诉我,你在鬼道门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施颂真一时间有些困惑。她不记得自己有在蓬莱岛见过谢扶舟,更不记得有对他说过什么。她待要指责谢扶舟无理取闹,但施颂真自从死而复生后,记忆一直有所缺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忘记自己死前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想起的是对谢扶舟心存歉疚。

    原来最后一天,你有来过蓬莱岛见我吗?

    树梢上的灵物露出懵懂迷茫神情,谢扶舟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冷笑。这笑里有多少失望多少自嘲,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谢扶舟竟然真的相信了。眼前的“施颂真”,就是当年他亲眼看着被鬼道吞噬的灵魂。

    施颂真将他的冷笑看在眼里。她虽不知谢扶舟为何这般笃定自己无法复生,但也明白此刻不是相认的最佳时机。时隔十五年,她已经不了解谢扶舟了。

    当年清瘦傲慢的少年不知何时成长为了高大沉稳的青年,谢扶舟如今看起来远比施颂真成熟,而且陌生。施颂真想,对现在要和别人结契合籍的谢扶舟来说,她复活的消息或许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才对。

    多讽刺啊。她曾经以为看见自己复活会最开心的那个人,恰恰是最不愿意看到她回来的那个人。

    施颂真忍住心下酸楚,看向谢扶舟身旁的叶雪衣。纯钧剑就在她的手里。然而以施颂真如今的修为,如何才能绕过谢扶舟拿回纯钧?谢扶舟既然能为了叶雪衣千里迢迢追到东陆,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未婚妻被前妻抢走本命剑坐视不理?

    但要让施颂真就此放弃,她又实在不甘心。

    “两位合籍大典是在那一天?”施颂真忽然问。一截白色趾骨从袖中滑出,被施颂真捏在手心。

    谢扶舟未曾答言,叶雪衣代为回答:“不出意外,便在三日之后。”

    话犹未了,看出对方萌生退意的谢扶舟已然冲出!妖狐身形快如闪电,眼看便要将施颂真擒下。赤红眼眸的少女却伸出空空的右手,在半空中动了动手指。

    仿佛是在向谢扶舟的方向招手,又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幼犬将头搁进她掌中,舒服地任她挠着下颌。

    叶雪衣迷惑不解,谢扶舟如遭雷击!

    “届时我会亲自登门观礼,”施颂真的身形在半空中消散,不一会儿只剩下声音幽幽在林中回荡,“还请谢道友不要见怪。”

    ——

    施颂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骨森森。山雾弥漫,打湿了少女的衣袖。

    她透过烛龙的肋骨缝隙看向外面,整个星空在她的瞳仁里倒映着不断旋转,转得施颂真有点头晕。

    秦楚臾给出的第三样宝物,上古神兽烛九阴的尸骨。传闻烛九阴出生后会寻找自己的墓地,和选中的土地地灵结下契约。这样无论它最后死在哪里,它的尸骨都会出现在生前选好的坟墓里,就此长眠不醒,不会被外人打扰。

    即便在夷安内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夷安剑宗的禁地,正是上古最后一只烛龙的埋骨地。

    “师父应该和施前辈说过吧,她设想中夷安门下最后一道保命手段,应该是空间系能力。”秦楚臾举起那截趾骨,“只要解开这个隔断地灵感应的封印,就能激活烛龙生前给自己立下的契约,它的骨殖会自动回到它选择的坟墓。”

    “师父觉得这种力量很有用。如果有弟子在外界遇到危险,随时可以利用这个契约回宗。但这个建议被九位太上长老同时否决。”秦楚臾面色阴沉下去,“太上长老认为,夷安弟子众多,也许会将烛龙尸骨的秘密泄露出去。到时有心之人只要解决掉一个夷安弟子,从他们手中得到烛龙尸骨,就可以不经过护山剑阵直接混入宗门。”

    施颂真本想说这种担忧也不无道理,但看清秦楚臾的脸色后,她决定暂时不对此发表意见。

    “前辈如今只是筑基,叶雪衣却是金丹,身后还有一群可能存在的蓬莱护卫。前辈万万不可和她硬碰硬。”秦楚臾交出那截趾骨,“如果遇到不测,看情况不对就立刻解开封印,前辈自然会安然无虞地回到夷安剑宗。”

    “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我没关系吗?”施颂真问,“你们的太上长老……”

    “不必管他们,”秦楚臾冷笑,“要不是因为他们,师父何至于失踪到今天依然没半点消息?如果师父能随身带着一块……”

    说到这里,秦楚臾音色有异。施颂真体贴地把目光转到一边,假装对一块窗帘的花纹起了兴趣。她心下暗暗纳罕,总觉得秦楚臾对沈雁归的感情有些逾越。但施颂真知道沈雁归早年心有所属痴心不改,不觉得沈雁归会在她缺席的这十五年里突发奇想搞师徒恋。

    是错觉吗?

    秦楚臾迅速克制了声音里一点哭腔:“总之,我不会再听那群老不死的话,他们别想操控我!”

    多亏了秦楚臾的帮助,施颂真才能顺利摆脱谢扶舟的追杀。赤红眼眸的少女躺在白骨堆里,黑衣浸出的鲜血染红了神兽的遗骨。她肩膀上的伤口正在痊愈,衣服却不能自我修复,露出白皙的皮肤。

    一旁等候的秦楚臾慌忙把眼睛转到一边,给施颂真披上一件外袍。

    “前辈这是……”

    “失败了。”施颂真说,“被叶雪衣的未婚夫拦住了。”

    秦楚臾吃了一惊:“施前辈说的是谢前辈?他不肯让前辈拿回纯钧剑?为什么?”

    “是他,”施颂真说,“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认识的只是十五年前的谢扶舟。现在这只狐狸,我一点都不了解,又怎么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即便是在十五年前,施颂真也从来没能看穿谢扶舟的伪装。她以为自己将谢扶舟牢牢掌握在手心,谢扶舟这么弱小,不会做出任何超出她掌握的事。即便谢扶舟一朝背叛,也没有伤害到施颂真的能力。这样施颂真才会感到安全,才能放心把谢扶舟留在身边。

    然而一朝梦醒,现实向死去的灵魂亮出獠牙:即便谢扶舟依旧是那个弱小的狐妖,他也能轻易地通过背叛伤害施颂真。对不死之身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遭受的伤害,而在于心灵上的摒弃。

    施颂真曾经的栖息地已不复存在,天山秘境将会成为谢扶舟和另一个姑娘的家。

    “前辈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一开始没有握住他的手,现在会不会好过一点?”

    ——

    二十三年前,北境,天山。

    施颂真和谢扶舟大吵一架,或者说谢扶舟单方面吵了一架,随后天山白狐负气出走。施颂真在秘境里坐了半日,把家当收拾了一半,自己也走了。

    他们不常吵架。施颂真性格温和,不爱生气。而谢扶舟时常生气,却不会直说,只会用各种别扭的方法表现出来,恨不得在脸上写满“快来哄我”。施颂真虽不明就里,但也不会吝啬她的好脾气,并从中总结出了一套完备的哄狐狸流程。

    摸摸他的脑袋,挠挠他的下颌,再亲亲他的白色睫毛。

    最后一条掺杂了施颂真个人私心,不过用起来很有效。被亲红了耳朵的小狐狸别别扭扭说一句“下次不准再这样”,红着脸跑出去,过去种种旧账便能一笔勾销。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让谢扶舟生气的施颂真挠挠脸颊,觉得也许没有问的必要。

    但这次吵架不同。谢扶舟发了很大的火,施颂真却依旧茫然。

    和过去许多次一样,施颂真根本没搞清楚谢扶舟为什么生气,对他生气的点一头雾水。她只记得自己在用纯钧剑开核桃,一旁路过的谢扶舟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不用钳子?这样剑灵真的不会生气吗?”

    “不会啊,”施颂真挑拣着完好的核桃仁,随口回答,“除非他能掀开棺材板从冥界里爬回来,不然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如果随意使用神剑本体就能把孟逢春气活过来,施颂真马上就能拿着纯钧四处去捅马蜂窝。

    一声风响,施颂真眼前的光忽然黯淡下来。正在吃核桃仁的施颂真抬头,只见面无表情的谢扶舟站在桌前。狐妖少年这些年身条抽长许多,眼看已经和施颂真一般高了,站在她面前时也有了几分压迫感。

    “你也要吃?”施颂真拣几颗完好的核桃仁递过去,“就分你这么多,要吃自己剥。”

    谢扶舟却没有伸手去接:“你的意思是,你的神剑剑灵在冥界?可我听说剑灵生来就是渡劫,和神剑一般,都是不死不灭的。”

    “逢春他……情况特殊,”施颂真看他不接,将核桃仁放在桌上,往谢扶舟那边推了推,“我小时候被人在心口刺了一刀,差点死掉,全靠他吊住了我一条命。后来遇到了一件小事,他用他的灵魂换回了我的心,算是一命换一命。”

    施颂真不喜欢对外人说起过去的伤痛。但经过四年朝夕相处,谢扶舟显然不是那个外人。她说得轻描淡写,谢扶舟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所以早在我们相遇的时候,纯钧剑灵就已经死了?”谢扶舟一字一字地问。

    施颂真皱眉。这时她才意识到,谢扶舟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头。

    “你又生气了?”施颂真拍掉手上的核桃皮屑,无奈地向谢扶舟招招手,“过来。”

    不管是什么毛病,只要摸一摸头,挠一挠下颌,再亲亲睫毛,就能治好了。

    然而谢扶舟却没有像从前一般立即凑上前来。他虎视眈眈瞪了施颂真半天,一掌拍开施颂真的手。

    “啪”一声,打得施颂真手心生疼。施颂真莫名其妙看一眼被打红的手心,声音终于因为不快严厉了两分:“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气我像个傻瓜!一直被你困在手掌心里玩弄!”谢扶舟眼睛红了一圈,“施颂真,你看我折磨自己是不是看得很开心?我竟然还因为……我真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

    说完他转头冲了出去。施颂真追上前,只见谢扶舟化作原型,毫不犹豫地奔进秘境之外的漫天大雪。

    只一晃眼,雪地上只留下两排狐狸爪印,谢扶舟早已不知去向。

    这四年中,谢扶舟和施颂真闹过无数次别扭,但气到离家出走的还是头一回。被他这么一提醒,施颂真蓦然想起那个雪夜的约定:在谢扶舟能独当一面之前,施颂真要守在他身边。

    所以谢扶舟现在是有信心能保护好自己,所以选择了离开吗?施颂真不确定地想。说到底天山是谢扶舟的家,他从小就在这里生活。如果谢扶舟不想再看到她,那离开的也应该是她而不是谢扶舟。

    施颂真在屋里坐了半日,终于起身。她将这四年里置办的家当各取一半,收进了乾坤袋中。桌上留一张字条,告诉谢扶舟自己已经离开,他可以回来继续生活,她不会回来叨扰。

    随后施颂真也离开了天山,一路南下至中州。在施颂真周游五境的计划里,南国原本应该是最后一站。但她眼下失去了一个落脚地,忽然无比渴望起家来。

    不是那个没有谢扶舟的天山的家,也不是那个没有孟逢春的草原的家。而是属于五岁的施颂真,那个有着爹娘和哥哥的家。

    她想回去看一看,即便未必能找到家人,即便不会和他们相认。

    和其他四境不同,中州是这片大陆上修行宗门最多最强大的存在。北境鲜有人烟,西域奉行神秘主义,东陆有夷安剑宗镇守,南国则是朝廷把控一切。施颂真祖籍南国,当时南国因争夺皇位爆发内乱,时时刻刻都有人高举起义旗帜,声称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皇室正统。施家父母带着一双儿女避难,为了躲避战火逃至中州。

    路上遇到饥荒,饿殍遍野,逃难的人们易子而食。施家爹娘为了一斛小米将女儿卖给了人贩子,施颂真自此再没见过他们一眼。

    有时施颂真也会想,为什么被放弃的那个会是自己?如果是哥哥的话,她是不是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但孟逢春后来教育她,说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耗费心神,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你觉得重要的只是他们的一个决定,如果他们当初做了完全不同的决定,你的人生就会有所改变?”孟逢春抚摸着她的头发,“你以为的偶然,对他们来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即便再来一次,他们也依然会这么做。”

    “在他们面临选择的很久以前,你的未来就已经被决定了,无法避免。即便你不被他们卖掉,在战火中依然要吃很多苦,你也不会遇到我。”孟逢春轻声说,“每个看似偶然的选择里都包含了必然,只是你当时没有意识到而已。”

    十多年的时间冲淡了怨恨,施颂真尝试着和自己和解。她想看看她的爹娘,看看她的哥哥,看看他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她希望他们过得好,能从逃荒中活下来;又希望他们不要过得太好,最好每天都活在丢弃女儿的愧疚里自我折磨。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施颂真一路到了中州。她按照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她和爹娘最后分别的地方,是南国中州交界的水乡。船娘撑着竹筏在巷间的水道中飘过,筏上满载着青翠的莲蓬。隐约能听到采莲女的歌声,声音软软,却带着乡音,施颂真只能听懂一半。

    这是她记忆里的水乡,却又不是她记忆里的水乡。它远比施颂真记忆里的模样静谧安详,水道旁的巷子却仿佛一下子变矮变小了。

    “尊驾莫非是神剑之主?”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施颂真回头,只见一位白发苍颜的老者站在不远处。

    “前辈是?”

    “不敢妄称前辈,不过山中草莽罢了。”老者呵呵笑起来,“老朽梁冶,早年有幸见识过湛卢剑神威,因此对神剑气息还算熟悉。只是姑娘背上这把剑尊贵不凡,不似世间所传任何一把神剑。莫非尊驾便是——”

    “晚辈天山……纯钧剑主施颂真,”施颂真临时改口,“不知前辈在此住了多久,可知道十六年前这里发生过的事?”

    梁冶凝神注视施颂真一会儿:“请施姑娘随我来。”

    梁冶这一年一百三十七岁,在修士中不算特别年长。但对他的修为来说,寿命已然是走完了大半。他隶属中州天衍宗养育堂,十七年前奉命来此收留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孤儿,从中挑出有灵根的孩子,将他们送回宗门本部修行。

    “如果老朽运气够好,当初没准会捡到姑娘呢。以施姑娘的天赋,今日恐怕已经是我们的少宗主了。”梁冶听完施颂真的话,乐呵呵道,“可惜没缘,没缘分哪。”

    施颂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尴尬地笑笑。院中孩子们正在拿草叶编虫子,或者围成一圈斗蛐蛐。个个蓬头垢面,脸上却满是欢乐的笑容。

    “这些孩子是不能修行的。起先说权且养着,不知不觉越养越多起来。”梁冶顺着施颂真的目光看过去,“好在孩子们长到能养活自己的年纪后就会离开,倒不至于有太多张吃白饭的嘴。”

    “这样啊。”施颂真轻声附和。

    “姑娘很喜欢和小孩一起玩吗?”梁冶忽然问。

    施颂真悚然一惊,含糊回答:“还行吧。”

    不,她不喜欢。但和大人相比,小孩更加天真一些,做事也没那么功利。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施颂真会觉得比较安全,能短暂放松一会儿。

    这是施颂真接纳谢扶舟最本质的原因。然而和寻常小孩不同,谢扶舟这只小狐狸……有点过分难搞,阴晴不定。

    梁冶若有所思看她一眼,随后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我方才见姑娘的神情,似乎很有几分向往之意,所以冒昧有此一问,还请施剑主不要见怪。”

    “不过施姑娘如果厌倦了独行的日子,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加入我们天衍宗呢?”梁冶说,“其他我不敢说,天衍宗有宗主镇守,勾心斗角的事比其他宗门少好些。如果施姑娘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也可以像我一样,四处捡些孩子回来。这种半大孩子最好玩。等他们再长大一点,脾气就变坏了。可能会变得叛逆,没准一吵架就要离家出走。”

    施颂真无端想起了谢扶舟。

    “都有叛逆期啊,”梁冶感慨一句,“但他们逗起来没意思的时候,我就把他们往本部一塞,或者撵出去自食其力,再捡些乖巧听话的孩子回来。养育堂,永远不缺没到叛逆期的孩子。”

    施颂真心中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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