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景十三才知道姜屿晚来的缘由。

    他眼中溢着浅淡的笑,自里屋提出一个竹篮,递在景十三面前:“小景看,里面是什么。”

    景十三落眼睇去,里头躺了两个鸡蛋。

    好吃好喝地供养鸡崽子数月,也该是下蛋的时候了。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她却彷如久旱逢霖,愣在原处与姜屿对望:“这是,我们家鸡崽子生的?”

    姜屿点了点头,双眸似映了轻许的光芒。

    “它们今日叫个不停,我心有猜测,便在它们草窝里摸了一遭。”

    他抿起唇,掩过面上的笑意,嗓音矜然又温雅:“果然是下蛋了,我忙着捡拾,又为它们添了把糠米,这才耽误晚了些。”

    姜屿语气轻轻缓缓,沁出欢喜,仍顾念着景十三的感受,好声向她说出那会略显仓促的内情。

    景十三怎会生气。

    她沉滞了半晌,似找回反应一般,神色泛出不经意的柔软,好似光芒轻合,归于当下。

    “道途不远,我大可自己走回来。”景十三凝着竹篮里仅有的这两个鸡蛋,缓声解释道,“你管顾家中的事,本就费心,不用多跑一趟。”

    姜屿自嫁给她,好似全然抛弃了过去身份,坐卧如闲云野鹤,与山村旷景相融。

    这几日景十三外出,姜屿也没闲着,他垒着石子,像其他人家一样,在先前院子里僻出的地中,支着藤架,种些瓜果小菜。

    日出月下,院子里多了些泥土新芽的潮湿。

    除去搭种小菜,姜屿还需扫整屋院,浣衣煮羹,照养院中的鸡牛。这段时日,他乐在其中,从未向景十三烦怨过,她却看在眼中,始终过意不去。

    万事生两面,如阳与影,如夏与冬,它们互补互映,不可缺失,此番才可定为世道轮转的法则。

    女子主外,担负立世养家的责任,夫郎主内辅理琐事,同样并非清闲享乐。

    自己不该忽去姜屿的辛苦。

    景十三知道这个道理,自省一番,又深刻明白自己并非无瑕的圣人,未能做到十分尽责。

    方才在孙老汉家中,景十三表面不露声色,但不可否认,她心中仍在隐有期盼。

    期盼姜屿背身的落日,如时出现在她眼前,笑意盎然,接她回家。

    未见到他的人影,她落下眼眸,一反常态地多等了会,甚至劝言自己,只是为教邻家女儿雕刻木头。

    像是由奢入俭,贪恋那抹甘甜。

    姜屿摇头,对她说道:“但我想早些见到小景。”

    他说这话时,只是静静看着景十三,没有太热切婉转的情绪,语气认真而平淡。

    好似与人错觉,姜屿的所作所为,无关景十三的欢喜,只是他自己的平心自足。

    景十三长睫一动,满屋光华并不算盛,她身处在其中,只见得到面前清绝的夫郎。有如遮弥了眼,望及落目之外,都暗淡昏沉,不过如是。

    很快又清醒几分,她疏去眸光,将无意的失态掩下,神情平和如常。

    “也好,都随你。”

    姜屿不是心智不全的孩童,不需她说一不二强作干涉,他操管理家中的事亦井井有条,比平日懒散的景十三周全太多。

    景十三又挪着目光,垂望向篮中鸡蛋,

    鸡崽子们日后会下更多的蛋,足够她们吃食,姜屿要将剩下的攒着卖去市集,抑或留着抱窝,她都没有异议。

    屋子一时又生出沉凝。

    景十三拿出一个木头刻的小兔子,自然地递在姜屿面前。

    她收着眼神,没有看向姜屿,淡声开口:“白日清闲,教孩子木刻时,自己顺手做了一个。”

    路上夜色太晦暗,景十三怕姜屿看不出细里;回到家中,景十三又被姜屿献宝一样,告知了鸡崽子生蛋的事。

    耽搁太久,她此刻才送出这块不及手心大的小木雕:“不知你可会喜欢。”

    兔子蜷着身子,似躺在玉盘清桂下,独守自己一轮明月,惬意又怡然地呼呼大睡。

    姜屿把木雕握在指尖,借着烛色幽明,他低头打量了许久,再望向景十三时,眸中皎灿,似有委婉的星色,被万千撞开。

    “多谢小景。”而后他攥了好一会,唇瓣轻动,空缓着声音说道,“我很喜欢。”

    浸与眼下的悠然,姜屿无作他想,总觉得自己不够谨心。

    他细数景十三为他赠送的物事,作聘的白玉佩,家中所有的银钱,再到而今的兔子木雕悉数被他好生藏置在柜子里。

    两相比较下,姜屿反倒拙笨许多,疏忽地记起来,他还未对自家妻主有过回礼。

    投桃报李,永以为好。姜屿两日着紧,终于为景十三缝好了几件衣裳。

    她须得常常干活,穿着一向轻便,受不得束缚。

    姜屿未在意当朝宽袍为尊的贵族愚守,就着景十三的习惯,将衣袖收紧,拢腰卷裤,将她身形修束得正好。

    而后他在衣裳不惹眼处,又多绣上几朵梨花。

    彷如明盛的夕光下,添置一道无意回顾的温柔。

    景十三换在身上,乍眼望去仍是灰布短衣,好似没什么改变。只是肃杀冷寂的气质收拢,像是在人影往来不绝的市集,她融于其间,只身行走,整个人有了一些烟火气。

    她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不修边幅。

    过去上山下河,她以生存为重,满身泥溅也混不在意。

    而今景十三不想辜负姜屿的心意,出门在外,她便留神许多,避及身上太脏,抑或省得衣裳被枝丫划至破损,劳姜屿牵动针线,多费神一回。

    山林相作伴,互为两心讫。

    只是没过多久,她又得把新衣换下。

    因着连日无雨,田地不接,村中决定挖河灌溉,年轻健壮的女子,都去尽把力气。

    景十三没有地,这事本与她无关。

    这段时日村中众人与她熟悉了一些,知道她本性踏实,良善且不多计较。情谊互与,孙老汉女儿提议,挖渠的年轻女子,若家中有琐事,一时不便的,劳请景十三帮忙,适当与些物事相酬。

    算是一日的雇工。

    景十三点头应下,想到村中人艰苦,愿意收下的酬劳并不多,想要托求她帮忙的,一时接踵而至。

    她劳心尽力地投身疏河浇灌中。

    这活尤为脏累,她舍不得辜负姜屿,便又穿上先前破损的灰败短衫。

    日头未起时,她赶去田间通渠,待到将入日暮,景十三又去孙老汉家,削理木活,多少补足些半剩的工计。

    日子填合至满,充溢而细碎。

    田间旷野空阔,没有可供遮掩的阴凉,景十三戴着笠帽,在陌上长道的大树下,闭目倚靠了会。

    近日一来二去,她面颊晒黑许多。

    景十三自己本没有在意,过去餐风露宿,她是习武之人,一向及不上读书人的白玉秀致。

    前几日夜里,姜屿探手抚上她,眸中藏着些许思绪,随之眉头微拢,很快又淡掩于屋中的蔽影中。

    “小景晒黑了。”他语气柔郁,低浅地开口。

    景十三听着姜屿这话,神色一顿,滞缓地有所察觉。

    自己连日在外,旱风吹面,陷入泛泛平庸的乡野农事中,相貌确是要比之前更加不堪。

    她很少想起前世。

    早年景砚饮马战事,不理风雪,面容亦算不得疏和白皙。

    她眼睫稍敛,细理往来至今的种种衬映,不经意间,便收拢了近来倾泻的温情。

    许久的思索后,景十三双唇轻动:“我在乡间生活,日益粗糙丑陋,也是在所难免。”

    余下的话,她咽在口中,没有再说出来。

    前世姜衣便不喜自己的样貌,而今姜屿对景十三,想来也是如此。

    景十三并未有什么奢求,他早些醒悟也好。

    姜屿一双眼眸藏着淡芒,犹如空雪中的光色,很轻地望向景十三。

    烛夜摇影,越渐静寂,屋中冷香幽缓,似承了盛暑的沉郁,几近落地。

    他这才知,自己言辞不妥,又让小景误会了。

    昏暗的烛色下,她面色匀和,确是比春日初见那会深一些,然相衬之下,景十三眸子里头,也多了几分清朗的奕色。

    好似孤寂气息远去,她愈渐有少女的半道神采。

    景十三心有顾虑,他愿意贴靠向她,直至水滴石穿,让她完全信任自己。

    “小景怎样我都喜欢。”姜屿已知晓她这世的性子,顺着她的喜好,哪管自己的内敛和矜持。

    他的面容清皎,如月如玉,好似揽尽世间的美好。

    眼下映着火光,他垂眸轻颤,斟酌后继续启唇:“只是冥冥度由,各司其职,我身为小景的夫郎,让你那般辛苦,是我的失责。”

    “绝没有半点,嫌弃小景之意。”

    他心疼小景的忙累,失落自己未尽职责,没有照顾好她。

    千絮含风起,归拢至秋深。

    姜屿所有的心绪,都与景十三息息相关,一如千万年前便沉坠大地的秀郁青山,世事变迁,始终不作更移。

    景十三自知多想,没再说话了。

    她生硬地转过身,走出里屋,收拾盥洗了好久,回来时落下一句:“什么喜欢嫌弃的,日后还长,你又何必说得太满。”

    而后侧躺在床上,闷声继续:“大不了我避些日头,不至太晒。”

    姜屿身影掩着烛光,静看了景十三许久,而后他垂首,理了理枝条,独花大半夜时日,将景十三的笠帽,重新扎密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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