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迎亲的日子,天还没亮,沈书允就被一群丫鬟嬷嬷给吵醒了。

    小姐出嫁,纸鸢激动得一夜没睡,挂着两个黑眼圈伺候沈书允洗漱。大婚的衣服庄重繁复,三五个嬷嬷一同上手,左三层右三层,才把沈书允妥妥地塞进衣服里。

    接下来就是梳妆盘髻,沈书允被按在铜镜前,任凭妆娘嬷嬷捯饬她的脸和头发。大周新妇的妆容类似于宋代的三白妆,眉心两靥贴珍珠,妆容典雅温婉。

    沈书允是难得的美人胚子,可惜病气缠身,一眼望去只瞧得见她脸上的惨白和病恹恹的神色,倒叫人忽略了她的美貌。

    妆成之后,她脸上有了气色,明艳的五官恢复了存在感,赞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纸鸢眼睛都看直了,“小姐今天真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姐容光焕发,不再像从前那样愁眉苦脸了。

    都说相由心生,小姐笑容多起来后,人也比从前好看了。看到小姐的变化,她真的很开心,希望小姐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

    沈书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回忆着妆娘的上妆手法,等她闲下来了一定要记录下来。

    再就是盘发,束冠,穿戴配饰,过程虽然漫长而琐碎,但值得期待。

    她摩挲着嫁衣上的绣金凤纹,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她上辈子没结过婚,没遇上爱的人,这一世,却稀里糊涂的穿上嫁衣,去嫁给一个陌生人。

    荒诞得不真实,如在梦里,或许人生本就是一场虚妄吧。

    唯有跳动的心脏和不灭的热情在提醒她,她还活着,还燃着鲜活的梦想,虚妄并不可怕,执著的梦会化作理想的光,指引她往前走。

    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杏眼含笑,纯粹真挚的笑容让妆娘怔愣一瞬。

    “她高兴个什么劲儿,莫非还没意识到自己要嫁的是个疯王爷吗?”

    听说那王爷发疯时,眼睛会流血,甚至会杀人。一想到如此晶莹剔透的姑娘也许会惨遭毒手,妆娘心头闪过一丝惋惜。

    怜悯没有停留太久,妆娘就恢复了平静,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为无数妃嫔贵人上过妆,香消玉殒的事见得多了,心也就麻了。

    沈书允在她的巧手装扮下,焕发出雍容华贵的气度,她透过铜镜仿佛看到了历史,沉甸甸的文化认同让她心中盛满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平行时空里,重现了李白笔下的旖旎——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妆娘满意地擦了擦手,“姑娘,妆扮已成,静候吉时。”

    “您辛苦了。”

    沈书允颔首向她道谢,纸鸢见状奉上了备好的赏钱。

    另一头的瑞王府,同样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顾溪和沉默着坐在床上,神色呆滞,身边簇拥着一群丫鬟婆娘,七手八脚地给他套镶金火色蟒袍,偶尔弄疼了他,他会发出毒蛇似的嘶吼,把丫鬟们吓一跳。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孪生兄长顾溪风,同样穿着火色蟒袍,笑意清凉的看向自己。

    在最讨厌的兄长面前演戏,顾溪和恨得牙痒痒,但他不敢露马脚,只有装疯卖傻的份儿,他干脆闭上眼睛,趁着困意未消打起了瞌睡。

    顾溪风却没打算放过他,凉丝丝道:“五弟,为兄代你迎亲,连声谢谢也没有吗?”

    我谢你大爷!谁他么要你帮忙!

    顾溪和真想一脚把他踹飞,贴身侍卫万千及时挡在他身前,朝顾溪风行礼道:“王爷刚服过镇心丸,犯困得紧,四殿下莫要再惊醒他。”

    顾溪风看着打瞌睡的五弟皱了皱眉,“镇心丸有微毒,吃多了,只会蠢上添蠢。”

    四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啊。

    万千愁眉苦脸的看了眼这对冤家,“四殿下放心,镇心丸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上,洛先生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

    “信得过?”顾溪风冷哼一声,“一个失心疯治了三年还没好,拿什么信?”

    万千心虚地低着头,为洛神医说好话道:“那种情况下,王爷能捡回一条命就谢天谢地了……”

    况且,神医是真的神,王爷的失心疯也快治好了。

    顾溪和闭着眼,听得心烦意乱,好一个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派人下的毒有多烈,难道心里没点数?

    不痛不痒的关切几句,就想骗他引颈就戮?

    顾溪风摇了摇头,神色晦暗不明,操办迎亲的仆役进来传信,“四殿下,吉时到了,该出发了。”

    他站起身来,临行前看了万千一眼,“好好照看瑞王,别让他在自己的好日子发了疯。”

    万千连忙点头称是,送走这尊大神后,擦了把汗。

    等丫鬟们散去,顾溪和睁开眼睛仰倒在床上,目光锁在床顶的红帷帐上,越看越闹心,赌气似地闭上了眼睛。

    万千小心翼翼道:“王爷?”

    顾溪和烦躁地挥手,“本王要小憩一会儿,你去外面候着。”

    万千点点头,出门前还不忘小声嘱咐一句,“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顾溪和深吸一口气,拿被子捂住耳朵。这个万千,可真会在伤口上撒盐,等他能动武了,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迎亲队已候在沈府门外,妆娘为沈书允遮上了红盖头,“吉时已到,姑娘拜过父母宗室,就该上轿了。”

    去礼堂的路上铺满了红色地毯,有童男童女在地毯上撒豆谷。

    红纱掩面视线不明,沈书允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跨过火盆走到大路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男子的声音,清泠泠的,却很好听。

    “夫人牵好了。”

    他递过来一条红绸,想来他就是代弟迎亲的四殿下了。

    沈书允道了声谢,接过红绸,与顾溪风并肩走在红地毯上。

    拜过沈相和主母,沈书允被扶上了喜轿,婚礼办得风风光光,随行的嫁妆足足十担,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走上街头,敲锣打鼓,路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

    毕竟是皇家娶亲,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沈相爷即便再讨厌这个庶女,也得一丝不苟地遵从礼节,该置办的东西一样不少,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喜轿里的沈书允对外面的市井生活充满好奇,忍不住掀起盖头,透过轿窗的缝隙向外看,没有钢筋水泥的生硬刻板,窗外的民居与自然风光融为一体。

    看热闹的百姓拍着手,一张张朴实无华的脸上,写满了民生百态。

    沈书允仿佛看到了活起来的清明上河图。

    她笑着戴好红纱,再次感激命运眷顾,赐予她一场如梦似幻的穿越之旅。

    迎亲队伍在瑞王府门前停下,顾溪风走到喜轿前,再次递上红绸,牵着新妇走上了驱邪祈福的红地毯。

    皇子的成亲仪式由宗室负责,今日来王府主礼的是敦王和晋王,拜宗庙、告祖宗、入族谱、赏牌名……一套流程下来,天色已暗,正是黄昏。

    行过三拜之礼,新人在鲜花和簇拥下被送入新房。

    接下来,就该是新郎掀盖头,共饮合卺酒,然后洞房花烛……

    沈书允眉心一跳,脚步一顿,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小心。”

    顾溪风扶住了她,眼神却飘向新房,嘴角带着玩味的笑,他的好弟弟若是看到这一幕,该会是什么表情呢?

    嬷嬷们打开房门,与丫鬟们退到墙边站着,顾溪风这次没有握红绸,直接牵着沈书允的手走进新房,顺手带上了门。

    听到关门声,沈书允心头一紧,迎亲已然结束,四殿下不是该回宫去吗?

    她下意识地用力缩手,想把手抽出来,顾溪风眉头一皱,反而握得更紧了。

    什么情况?沈书允的心跳得更快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心疾都要犯了。

    她被顾溪风推到了床上,跌坐下去的时候,身子砸中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床上闷哼一声。

    她连忙挪开身子,退到床角,惊慌失措间,红盖头被顾溪风攥在了手上,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沈书允这才惊觉,两个长相相似的古风美男一站一坐,正盯着她看呢。

    她是在做梦吗?

    他们俩骨相优越轮廓分明,面部线条流利干净,没有一丝赘肉;下颌线流畅有拐点,英气卓绝;五官更是无可挑剔,哪怕是雕塑系最出色的学生也无法刻出这样的杰作,容貌绝伦,既有万夫难敌之英姿,又有春风化雨之和煦。

    尤其是那两双夺人摄魄的瑞凤眼,几乎是戳在了沈书允的审美点上,她左看右看,挪不开视线。

    顾溪和手缩在被子里,默默攥紧了拳头,他还没死呢,顾溪风却明目张胆地闯他新房,手里还攥着他夫人的红盖头!

    沈书允此时也回过神来,喃喃道:“原来是双生子啊,怪不得呢……”

    怪不得皇后会派四皇子迎亲,这兄弟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单看相貌,几乎无从分辨。

    但说神韵,差别就很明显了,坐着的那个神情麻木目光空洞,想来就是传说中因伤失智的瑞王爷了。

    沈书允忽然一顿,不是说“双生帝王家,一子去一子留吗?”

    史书中也几乎没有双子皇子的记录,莫非大周皇室并不忌讳双生子,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顾溪风微微俯身,朝着瑞王晃了晃手里的红盖头,浅笑道:“人我帮你娶回来了,只是,这合卺酒与洞房,恕为兄不能代劳了。”

    他这是故意试探!顾溪和仍旧神情呆滞,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但胸腔里一团火热,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

    可恶,实在可恶。

    沈书允也往后缩了缩身子,这个四殿下就像是一头笑面虎,让她很不自在。

    顾溪风扫了她一眼,转身去案几倒了两盏酒,再端着酒回来时,脸上不再有危险的笑意,却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把酒递给了沈书允,“弟妹莫怕,五弟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但礼节不可废,没我帮忙,五弟怕是很难喝下这合卺酒,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知道了他不是来捣乱的,沈书允紧绷的心弦松了一松,“有劳四殿下了。”

    “弟妹客气了,以后叫我四哥便是。”

    “是,四哥。”

    她迅速地喝完酒,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快点送走这尊大佛。

    顾溪风也不多话,捏着瑞王爷的下巴,将那杯酒灌了进去。

    顾溪和自伤病以来,被洛神医监督着,滴酒不沾,今日闻到酒香倒是不推辞,乖顺地咽进肚子里。

    酒是好酒,可惜量不够多,不够喝。

    “好了,我该做的都做完了,五弟,多多保重。”

    顾溪风收起酒盏,顺手将红盖头放到瑞王手里,临行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书允一眼,“弟妹,四哥等你的好消息。”

    “……”

    沈书允压根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迷茫的看了他一眼。

    倒是顾溪和竖起了耳朵,什么好消息,他们是在密谋什么吗?莫非这个沈书允,真的是四哥的眼线?

    “四哥慢走。”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沈书允依旧礼貌道别,皇家的人,她可得罪不起。

    四哥、四哥,叫得可真亲切啊!

    顾溪和抓心似的难受,索性躺回床上背过身去,不肯再多看她一眼。

    关门声再度响起,沈书允顿时像刚出笼的鸟儿,分外自在,她伸了个懒腰,摘下了沉重的凤冠,看向了背对她的瑞王爷。

    听闻,瑞王爷受伤后心智退化,宛如三岁孩童,相比起城府极深的古代王爷,沈书允更喜欢和小孩子相处。

    她袖子里藏着解饿的饴糖,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她拍了拍瑞王爷的肩,“小瑞王,你饿不饿呀?”

    顾溪和一愣,将重点放在了“小”字上。

    他身材伟岸,肌肉紧实匀称,乃是军中翘楚、一代战神,竟然被称作“小、瑞王”?

    听她的语气,还真把他当孩子哄了?

    他缓缓转过身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书允,但见她五官灵动,笑容干净纯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摊开的手心里,放着一颗糖。

    见他有了反应,沈书允很开心,能听得懂人话,说明瑞王爷的大脑没有完全受损,至少他的听性语言中枢还在工作,能沟通,与他友好相处的把握便多了一分。

    表情懵懂的瑞王爷让她想起了家里的小猫,于是习惯性地探出手来,搓了搓他的脑袋。

    “……”

    顾溪和虎躯一震,这个女人到底在做什么,从小到大,没人敢这样对他。

    他震惊的样子,更像只炸了毛的猫咪,沈书允粲然一笑,将那颗糖放在他手心,“乖,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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