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瑞王府时,沈书允的手脚已冷如冰块,顾溪和慌了神,把她抱在怀里,为她取暖。
洛神医掀开车帘,就看到了这一幕,小声提醒,“你现在这样哪里像个傻子?还是把王妃交给我吧。”
顾溪和只好眼睁睁的把王妃交给洛神医抱着,自己则被万千扶着进了洛神医所住的妙手阁,纸鸢看到小姐苍白的脸急得眼泪都飙出来了,“王妃她,可是心疾犯了?”
明明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呀,面色红润饱满,怎么从凤鸾殿回来人就倒了呢?
可是皇后娘娘为难小姐了?
洛神医把王妃放在床上,朝万千和纸鸢道,“来不及解释,你们都出去守着,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接近。”
万千拉着哭红了眼的纸鸢离开了,房间里只留下洛神医和瑞王爷。
洛神医给沈书允把脉,眉心越攒越紧,轻轻摇了摇头。
“她到底怎么了?”顾溪和茫然道。
洛神医回道,“她快死了。”
顾溪和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怎么会?”
洛神医没理会他,径直去扒沈书允的衣襟,顾溪和脸色大变,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厉声呵斥,“你做什么!”
洛神医瞄了眼药箱里的银针,一脸委屈,“还能做什么,给她扎针续命。”
顾溪和松开手,略一皱眉,“我来吧。”
他亲手解开了沈书允的衣服,生死存亡之际,什么男女之防都是屁话。
洛神医净手之后,拿银针在火上炙烤,“再往下拽一点,露出整个上半身。”
“……”
顾溪和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救人,心里却有些别扭,一看到洛神医那张脸,就想揍他一顿。
但他还是照做了,看到沈书允雪白的上半身,他喉咙微动,一股烦躁和热意涌上心头,他连忙错开视线,坐到远处,喝了杯冷茶。
洛神医医者仁心,他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人女人,故而波澜不惊,熟练精准地找到穴位,迅速扎针。
顾溪和望着她胸口前高低错落的银针,担忧地眯了眯眼,耳边又响起洛神医的话,“她快死了。”
她真的会死吗?顾溪和在战场上见惯了生离死别,自以为已经看淡了生死,但一想到死的人是沈书允,是他刚过门的王妃,他的心就静不下来。
洛神医施完针,暂时保住了王妃的一口气,他转了转手腕,但眉头依旧紧锁。
顾溪和了解他,知道这是他面对疑难杂症时的表情,于是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洛神医阴沉着脸道:“你们昨晚服了毕罗欢?”
顾溪和点头道,“被母后算计了,但是昨夜中毒发作的只有我一人,她…并无任何症状。”
他差点因此误会沈书允,以为她早早的服用了解药呢。
“这就对了,”洛神医叹口气道,“毕罗欢可是猛药啊,吃了它,哪怕是八十岁的老翁也能硬上一硬。”
顾溪和闻言脸色一白,轻咳一声道,“这么厉害,那她为何…没有反应。”
洛神医回道:“此药本是助兴之物,但用在患有心疾的人身上,就是饮鸩止渴,王爷可知道回光返照一说?”
顾溪和自是懂得,人在濒死之际,会突然清醒过来,与这尘世做最后的道别。所以,昨夜她欢蹦乱跳面色红润,竟是回光返照之兆!
他猛地站起身来,走到沈书允身旁,语气沉重,“还能救吗?”
“不知道,毕罗欢能刺激血液循环,造成心疾治愈的假象,但她真实的心脏早已因过度运转不堪重负,相当于透支生命,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顾溪和神色焦急道:“我问你能不能救,没问你为什么救不了,本王才刚成亲,就要看着王妃变成尸体吗?”
他掐得洛神医肩膀疼,洛神医嘶了一声,“倒是有个冒险的法子,但能否奏效,得看天意。”
“什么办法?”顾溪和问道。
洛神医从药箱底层翻出一个白玉瓶,“此药名为涅槃,取自涅槃重生之意,服用之后,受损的筋络脏腑会有所恢复,但过程极为痛苦,如果扛不过去,只会死得更快。”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这涅槃我还在研制当中,这一瓶,只是个半成品……”
“半成品?”顾溪和想起了那些为洛神医试药的痛苦日子,咬咬牙道,“换个法子。”
洛神医坦白摇头,“没别的法子了,就连这条路子,太医院的人都想不到呢!用不用由你决定,总之,王妃的命一半在你,一半在天。”
他顿了顿又道,“晚一分,风险就大一分,王爷您、早做决定。”
医者仁心,他虽有拿王妃试药的私心,但更多的是想保她一命,虽说冒险,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顾溪和叹口气道:“用药吧。”
能怎么办呢,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什么忙都帮不上。一瞬间,无助的感觉席卷全身,他略带气恼地退到一旁,看着洛神医将那颗半成品送到沈书允口中。
他攥了攥拳头,心头一紧,她能撑过去吗?
洛神医喂过药,将她胸口处的银针都拔掉了,握着一把银针去酒缸里清洗、风干。
顾溪和回到床边,帮沈书允穿好了衣服,她的脸依旧纸一般的苍白,嘴唇乌青,被认作是尸体也不为过。
而她的音容笑貌还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不知怎的,顾溪和心头一热,猛地咳嗽起来,身前呕了一滩鲜血。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让人省心呢?”
洛神医骂骂咧咧的跑过来给他号脉,忽而拍着脑门道:“我差点忘了,那毕罗欢与你平日用的药药性相冲,方才你又急火攻心,所以咳血。”
“不过没什么大碍,这几日吃清淡些,少动怒,我再给你开几副温药中和一下,不出三天,保你药到病除。”
说完便往外走,顾溪和拉住他道,“你去哪儿?”
“帮你配药啊。”
顾溪和白了他一眼,“我的病又死不了人,那么着急作甚,你先把她给治好了。”
洛神医挑眉,“这么在乎她呀,王爷,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您最好把心思收一收,王妃即使撑过这一关,还有下一关,下下关……”
顾溪和冷了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神医叹气道:“她是个短命鬼,与天抢人,我怕你会受伤难过,所以啊,趁早收心。该做的我已经做完了,你留在这里陪陪她吧。”
临走前,拍了拍顾溪和的肩膀面露惋惜,难得小王爷动了心,对方却是个命薄的,只希望自己的好友能及时抽身,莫要吃天人两隔的苦。
房间里静了下来,顾溪和一个人坐在床沿上,愣愣的看向沈书允。
那药似乎是起作用了,沈书允平静的脸上起了波澜,她眉心紧锁,额头上突现冷汗,手指脚趾蜷作一团,像是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如果扛不过去,她会死得更快。”
洛神医的话犹在耳边,顾溪和慌乱地抓住她的手,“沈书允,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却又不自觉地想起昨夜旖旎,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不干净的想法甩掉。
末了,认命似的叹气道:“沈书允,你碰了本王的身子,还没对本王负责呢。”
与天抢人怎么了,他自己不也险些丧命,硬是撑过来了吗?
“沈书允,你能听得到吗,醒醒,不许死!”
他开始在她耳边絮絮叨叨,民间有言,将死之人的灵魂如果听到了家人的呼唤,就舍不得走了。
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算不算家人呢?
顾溪和神思一顿,应该算吧,他们都成亲了,丞相府那边也待她不好,除了自己,她还能指望谁呢?
一低头,又看见了她脖子上的红痕,心道,这丫头也不禁掐了,这都过了一夜了,怎么还没退红呢。
他碎碎念道:“沈书允,昨晚是我不好,误会了你,你快醒醒,我当面向你道歉好不好?”
但沈书允听不到他的话,依旧是一脸痛苦的模样。
洛神医拎着配好的药回来了,顾溪和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冲上前去,“洛兄,你快来看,她情况不太妙。”
“这才刚刚开始呢,”洛神医惋惜地望了她一眼,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叠得四四方方,放进她嘴巴里,解释道,“这样做,待会儿疼起来就不怕她咬舌头了。”
“疼?”顾溪和神色一凛,“能有多疼?”
洛神医回想起自己试吃涅槃的时候,不觉打了个哆嗦,“疼,钻心的疼,我自己试吃过一小块,疼得在床上躺了一天。”
王妃她可是吃了一整丸呢!
所以在洛神医看来,她能撑过去的希望,近乎渺茫。涅槃的复苏修复能力堪称一绝,但是药物起效途中带来的痛楚,几乎能摧毁人求生的欲望,恨不能立刻身死解脱。
当人放弃求生,再好的药都成了摆设,故而他称涅槃为半成品,还在想办法改进。
此时此刻,沈书允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团灼烧着的火,高温灼烧着她,火苗舔噬着她,传来的痛楚比凌迟还要尖锐。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扔在火窑里的瓷土,烈火将她撕碎又粘连,就像冰裂纹瓷器那样,全身炸开了冰川似的纹路。
她极力对抗着痛楚,指甲戳进掌心里,流了满手的血。
顾溪和连忙掰开她的手指,也学着洛神医的样子在她手心里垫了块巾帕,还有另一只手,因发现得晚掌心有了狰狞的伤口。
“还要疼多久?”他焦急地看向洛神医。
“不知道,”洛神医难为情道,“我没试过吞服一整丸,单按剂量来推算的话,要疼一个晚上吧。”
这还不算上后遗症,若她真能挺过来,还需在床上躺十天半月,期间疼痛不止。
但这话他没敢说,他怕瑞王爷会揭了他的皮。
顾溪和沉默半晌,忽而问道:“还有药吗?给我一颗。”
洛神医抱紧了药箱子,“你、你想干什么?”
“试药,”顾溪和没好气道,“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有多疼。”
“你疯了吧你,”洛神医后退一步,“你又不能替她疼,试药有什么用?她该疼还得疼啊,你以为这是糖啊、吃着玩的?这是救命药你懂不懂啊?”
顾溪和仍旧固执,“让你给你就给,哪那么多废话?若非与我成亲,她不会遭此劫难,我不能看着她一个人疼。”
只有亲自试过,才能做到感同身受,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想起,想起她因自己而受的伤。
刻骨入髓,方能终生不忘。
洛神医自知打不过他,更怕他冲动之下把剩下的药全吞了,只好退让道,“你等着,我帮你找。”
他拿出一颗药掐碎,只递给顾溪和一小块,“你身上还用着其他药,药性相冲,不宜服用太多,这一点也足够你疼个三五天了。”
顾溪和没再多说,接过药以水送服,而后坐回床边,“你先出去吧,让本王静静。”
洛神医一脸无奈道:“好吧,那你有情况喊我啊,我就在隔壁房候着,你疼得受不了了,就敲几下墙。”
药效已然开始发作,顾溪和看见他就心烦,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饶是久经沙场,身上伤病无数,经历了“涅槃”的药效也不得不佩服一句,此药乃是真变|态也。
凭洛先生的本事,不去慎刑司代职,可真是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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