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地狱吗,她死了吗?

    沈书允站在一片火海中,神情痛苦且茫然,她短暂的一生里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老天要这般惩罚她,在她死后还要让她承受无间地狱的折磨。

    回想自己的一生,她不是在画画,就是在采风的路上。若说哪里做得不好,那便是因画画与家人不睦。

    在母亲眼里,她毕业后应当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挑个合适的人结婚,然后给她生几个外孙外孙女,一家人享天伦之乐。

    母亲说,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人生轨迹。

    沈书允却做不到,因着对人群的恐惧,她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自然地融入到职场和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些复杂的羁绊、过分的热情或是莫名奇妙的恶意,都让她不知所措。

    她更不知道要如何开始一段感情,本能地抗拒陌生人进入她的世界。

    她的原生家庭并不美满,父母常年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折磨与怨怼是她对婚姻的刻板印象。

    她相信爱情,也相信这世上有美满的婚姻,但那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她不相信那份幸运会落在自己身上。

    唯有执笔作画,她才能得一方自在,人生无望的感觉在这份痴爱中消弭。看清自己的内心后,她不再迎合母亲的期望,做回了自己,一门心思扑在作画上,成为了一名自由插画师。

    母亲说用颜料构筑的世界是虚假的世界,她的追求是一纸虚妄,是她逃避现实的借口。

    “你将来会后悔的!”

    母亲留下这句话后,就不再与她来往,她和家人终是渐行渐远了。

    她死之后,会有人为她伤心吗?

    沈书允浑身痛到麻木,但想起母亲的话时,心还是颤了一下,这份心上的痛楚让她恢复了一丝清醒,朦胧中,有人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沈书允,我知道这很难捱,但活着总比死了好,你撑过这一关好不好……”

    竟然还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吗?沈书允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迷茫间,似乎嗅到了一缕桃花香。

    一双瑞凤眼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忽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的确死过一次,但是她借尸还魂了!

    在这个陌生而古老的国度里,有雅致的山水,有活的清明上河图,穿越时空的旅行才刚刚开启,她尚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世界,怎可轻易死去?

    求生的念头宛如一泓清泉,在这烈火焚身的地狱中为她带来清凉,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还在,但活下去的渴望不可撼动。

    她回想着自己在祖国大地上留下的足迹,从三山五岳,到雪山高原,她为了创作走遍了大半个祖国,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看过崇山峻岭白雪皑皑。

    还记得第一次走进敦煌莫高窟时,她仰望着岩彩上的诸佛神明,迎着壁画人跨越历史的凝视,虔诚地双手合十。

    如果能穿越时空,是不是就能撕开历史的面纱,亲眼见证那诸天神佛的诞生?

    或许是神明听到了她的祈祷,才在她死后,将她送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活下去的信念最终战胜了痛楚,削筋断骨又如何,这是上天赐予她与历史同在的殊荣,她岂会因疼痛退缩,生生放弃这大好机会。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顾溪和也痛得跪倒在床边,双手死死抓住床头,指甲因用力嵌在木头里,指尖染血,他咬着牙,愣是没有发出声音。

    洛神医还在隔壁呢,要是被他听见了动静,少不了一顿嘲笑。

    只是,这也太疼了吧。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南征北战时受过不少伤,最严重的一次背上插了好几支箭,但是都抵不上这一次的疼痛。

    洛神医诚不欺他,这一小块药泥足够他疼个三五天,而沈书允,吃了一整丸。

    他皱眉看向沈书允,床上的她很是狼狈,浑身湿透如同刚淋过雨,蜷曲的身子还在奋力挣扎,如同一条将死的蛇。

    神医说得对,他不能替她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他捡起了被遗忘在地上的桃花枝,虔诚的别在床头,听宫里的老人说,桃花枝可以辟邪,把它别在将死之人的床头,阴差就不敢来收人了。

    他不信鬼神,这一次,却莫名其妙的迷信了一回。

    其实,当体内的涅槃发作之后,顾溪和几乎放弃了希望,在痛意的折磨下,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都很难扛住,别说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弱女子了。

    没有坚强的信念和求生的决心,不可能从涅槃中存活,沈书允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窗外月色朦胧,顾溪和从未像现在一样期盼天亮,但他越是急切,时间就格外漫长。

    洛神医在隔壁久久没听到动静,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深夜。他揉了揉眼睛,去往隔壁查看那二人的情况。

    一推开门,就看到顾溪和跪在地上甚为狼狈,忍不住揶揄他道:“我就说了,这不是糖,不能吃着玩。”

    “聒噪。”

    顾溪和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倒是王妃的情况出乎他的预料,他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缕生机。

    “咦?”他惊奇地睁大眼睛,抓住她的手腕为她号脉。

    他感受到了那一缕于濒死中游走的生机,正春笋似的成长着,从她心口处向外蔓延。

    “这…这堪称奇迹啊……”他眼里迸发出灼灼的光,虽然只是半成品,但药效之佳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若是稍加改进,称之为起死回生的仙药也不为过啊。

    他的涅槃,离研制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顾溪和抬头问道:“如何了?可是她有救了?”

    洛神医激动地点头,“何止是有救了,王妃因祸得福,心疾也有向好的迹象,等她醒来后我再为她开药,细细调理个三年五载,保准王妃从此健健康康的。”

    “你的意思是,她的心疾有痊愈的希望?”顾溪和再三确认。

    洛神医一脸骄傲,“是啊,瑞王爷又欠了我一条命,可有想好如何谢我啊?”

    顾溪和弯起了眉眼,长舒一口气道:“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洛神医拍了拍他的肩,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对名利没有要求,一心只扑在药理学。说起来,倒是该感谢这两位,给他提供了练手试药的机会。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书允停止了挣扎,神色归于平静。

    顾溪和的药劲儿也过了,握着她的手道:“她怎么还没醒?”

    “恢复期,”洛神医笑了一声,“还有你,涅槃的后劲很大,你们这几天就宿在妙手阁吧,我好随时观察随时记录,顺便帮衬一二。”

    顾溪和站起来时,腿脚都是软的,差点又摔在地上,被洛神医扶起,“我就说吧,别逞强,你也找个地方躺着吧。”

    他把顾溪和扶到罗汉塌上,继而嫌弃地看了眼沾上他汗水的手,“你先坐着,我去喊万千进来帮你沐浴更衣。”

    顾溪和指了指床榻上的沈书允,“她呢?”

    洛神医想了一会儿,“罢了,还是分开方便些,你去隔壁和我一起住,我让纸鸢进来替她擦拭身子。”

    顾溪和点了点头,眼神一直落在沈书允身上。

    洛神医啧啧两声,“你对她、似乎很在意?”

    顾溪和也察觉到了,她对自己而言很特别,不同于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

    沈书允是他的妻子,而他是第一次当丈夫,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就这样命运相连,这种感觉很新奇,他肩头从此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了肌肤之亲,虽然是单方面的……

    他像是在回答自己:“丈夫在意妻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或许从沈书允跪在凤鸾殿,为了维护他的尊严不惜开罪母后的时候,他就认可了这桩婚事。从此之后,他会尽好丈夫的责任,好好护着她。

    “得,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呢。”

    洛神医笑着把顾溪和交给了万千,腾出主殿来给王妃养病。

    纸鸢一看到沈书允虚弱的模样,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抖着手为她擦拭身子,“小姐,您要快些好起来啊……”

    任凭她如何呼唤,沈书允只是安静地躺着,如同沉睡的精灵。

    纸鸢红着眼给她换了身衣服,顺便换了床褥,忙完一切,握着她的手呆坐在床边,给她讲儿时的故事,试图唤回她的意识。

    隔壁的顾溪和沐浴更衣之后,躺回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万千端来两碗药,“王爷,这是今天的药。”

    顾溪和皱着眉道:“怎么有两碗!”

    万千解释道:“洛先生说您身体抱恙,且急火攻心,故而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开了一副药。”

    不待他拒绝,洛神医已推门进来,笑眯眯道:“逞强的时候就该想想自己的身子,还愣着做什么,莫非要我亲自灌药。”

    “……”

    这个洛神医还真是可恶呢,顾溪和白了他一眼,捏着鼻子把药灌进肚子,而后将药碗随手一扔。

    洛神医接碗的技巧已经被磨练得出神入化,再刁钻的角度也能精准接招。万千对他俩的即兴表演已经见怪不怪了。

    “唉,伺候完一个,还有一个,你们两个药罐子真是凑一块儿了。”

    洛神医拎起一个小药壶,转身去了隔壁。

    顾溪和也想跟过去看看,却被万千留住,“不可,王爷您现在表现得太像正常人了,纸鸢还在那里呢,万一露馅了可怎么办?”

    有那么明显吗?他身子一僵,狠狠地捶了下床,一想到接下来的两年,他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与沈书允交流,心里就难受得紧。

    他真的不想再装疯卖傻了!

    可是能怎么办?他现在一没兵权,二没武功,一旦暴露,他会再次卷入夺嫡之争,瑞王府将因此招来腥风血雨。

    一个成了家的人,更不能轻易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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