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允在纸上写下了他二人的名字,李纯风看过之后却摇头道:“有两个字错了,可否借夫人纸笔一用?”
“当然可以。”沈书允连忙递给他,他重新写了两个名字“李纯风、袁天刚”。
竟然又是一字之差,但也给了沈书允一个台阶下,“二位道长的名字,与我从前的朋友很像,所以才认错了。”
这是第几位朋友了?顾溪和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已经见怪不怪了
“真是难得的缘分啊……”李纯风看着另外两个名字沉思不语,手指头飞速地掐算起来。
简单的五个手指在各式手诀中变着花样儿,让沈书允眼花缭乱,心里“扑通扑通”的打怵,别被他瞧出点什么吧?
要是真被他算出来自己是异世界的亡魂,会不会被当成邪物驱逐出去啊?在未知的神秘领域面前,沈书允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是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李纯风自言自语道。
“道长,可是看到了什么?”沈书允激动又害怕的搓手。
李纯风回过神来,“说来奇怪,我以朋友的名字入卦,却没有看到他们的生平,只看到了三面旗帜。”
纸鸢小声嘟囔道:“听说过相面的、算八字的,没听过有算名字的,这世上重名的人多了去了。”
李纯风听到了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纸鸢,不要乱讲,”沈书允面露歉意道:“我这丫鬟没什么见识,冒犯道长实在过意不去。”
李纯风摆手道:“无妨,这种事本来就是信之则有,不信则无的。况且这姑娘的话我也听过很多次了,不打紧的。”
“那……除了旗帜,就没别的了吗?”沈书允好奇道。
“那三面旗帜上都有烫金大字,一面为紫色旗帜,上面写杨隋;一面为黑色旗帜,上面写李唐;最后一面也是黑色,但上面绣有凤纹,写的是武周,就这些了。”
沈书允越听越震撼,李道长三言两语,就把隋唐两代的老底儿揭开了,果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她不敢直视李道长的眼睛,拿书挡了挡脸,生怕他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本事把她这具21世纪的亡魂给看穿了。
修行之人最懂察言观色,李纯风微微挑眉,“这么离奇的卦象小道也是头一次见,故而不知道作何解释,让夫人见笑了。”
但他能断定一点,那两位高人不简单,这位夫人更不简单,求知欲让他收敛锋芒,想多从沈书允这边套话。
要不是一日只能卜一卦,他现在就要给夫人算一算,看看她是什么来头。
还好他不会解卦,沈书允心知逃过一劫,收回思绪稳定心神道:“可惜我与那两位高人只是点头之交,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要是知道的话,这卦也许能明了些,可惜、可惜啊……”
一本正经地扯完谎后,她心虚的喝了一杯茶水。
在得道高人面前撒谎是需要勇气的,沈书允明白了什么叫坐如针毡。
李纯风笑着帮她斟茶,“道法自然,等时机到了,自会水落石出的。”
是啊,冥冥中自有定数,她害怕有什么用呢?平静下来之后,沈书允将视线放回到玄学本身,这么厉害的卜算之术,若是消亡了岂不可惜?
“道长,您一身的本事,留在道录司做这些驱邪的法事,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说着,她摊开了记录本,把之前忘记整理的部分补充上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李纯风视线落在记录本上,顿时眼前一亮,“夫人也在写书?”
沈书允亦是眼前一亮,“道长也在写吗?可有出版发行?”
她好想买一本回来研究研究。
“唉,别提了,我那书算是白写了。”
“这是为何?”
李纯风诉苦道:“凡是出书,要么走官路,要么走商路,国子监和司礼监那帮文人自命清高,瞧不上道士,小道我道录司一介无名小卒,人微言轻,想走官路比登天还难。但走商路吧,那些小作坊说我的书不好卖,印书费高到离谱,小道我两袖空空,高攀不起啊。”
“不应该啊,以道长的本事,在道录司怕是无人能比肩,怎会人微言轻呢?”
李纯风指了指远处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子,“看见那老匹夫了吗,圣上喜欢那种溜须拍马的假道士,也不怪那些文人轻看我们,道士的名声早就被那些会点三脚猫功夫的江湖骗子搞臭了。”
沈书允知道了他的苦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道长,您的书,我可以帮忙出版。”
李纯风一愣,迟疑道:“如果夫人是抱着赚钱的想法,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的书涉及天象、风象和历法,还有一些复杂的算术,晦涩难懂些,多半是卖不动的。买的人少,能看懂的人只怕更少。”
“道长误会了,我并非是为了赚钱,只是不忍看着您的心血被埋没,至于是否有人能看懂,这个问题就交给时间来回答吧。您不是刚刚说过吗,道法自然,等时机成熟了,自会水到渠成。”
李纯风站起身再三确认,“您是认真的吗?”
“文化传承,当慎之又慎,不敢玩笑。”
“容小道缓缓,”李纯风回到座位上,半晌,方吐出一句话来,“无功不受禄,瑞王妃可有所求?小道若能办到,定效犬马之劳。”
沈书允摇摇头道:“无所求,不过是将心比心,我也是写书的人,看不得别人的心血被浪费。”
“夫人的好意,小道无以为报,但道家讲因果,做道士的更不能平白受惠,您多少提一点要求吧。”
沈书允想了想道:“若真要有所求,我希望能与道长交个朋友,朋友之间的互相帮扶,就不必锱铢必较了吧。”
“诚然如此,夫人真乃豪爽之人呐!”他端起茶杯道:“那我便以茶代酒,斗胆与夫人交个朋友。”
沈书允亦回敬一杯,“沈某荣幸之至。”
顾溪和看得一愣一愣的,王妃她着实厉害,这么快就又多了一位朋友,自己就眼巴巴的看着她们谈天说地,一句话都插不上。
他烦躁的揪起一株野草,一片片薅上面的叶子,薅完一株再薅另一株,脚边很快堆满了残叶。
沈书允放下茶杯,“既如此,道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如果那位袁道长也有成书的话,不妨一起送来,印书的时候,我也能多向坊主讨些优惠。”
“夫人稍等,我这就喊袁兄过来。”
等他走远了,纸鸢小声问道:“夫人与他二人萍水相逢,就如此破费,您带过来的嫁妆虽说丰厚,但也经不住这样花啊……”
纸鸢在沈府过惯了苦日子,为了给沈书允凑药钱更是精打细算的花钱,无意间养成了斤斤计较的性格。
沈书允很理解她,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
她轻戳纸鸢的眉心,“你个小气包,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还有啊,我帮你备了一份嫁妆,始终给你留着,不会随意动用的。”
“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纸鸢气得一跺脚。
“我知道我知道,”沈书允连忙安抚她,“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变成穷光蛋,放心,王府的钱多到几辈子花不完,留着招蛀虫,不如用之于民,印书之事关系到大周的文化传承,我也与白先生约定好了,会把这份文化事业坚持下去。”
“文化传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纸鸢没读过书,对这种事情没有概念。
“你看,清明祭祖,追根溯源,是维系家族的纽带。王朝的延续也是一样的,我想尽可能地留下一些东西,后世的人追溯历史,就不会无凭无据。况且,这世上存在一种偷文化的外邦人,不留下足够的证据,会让外邦人钻了空子。”
“文化,也能被偷吗?”
纸鸢挠着头满脸问号。
沈书允没再回答,她已经说得够多了,再说下去,怕是要暴露什么。
顾溪和听得认真,这番对话让他看清了自己与沈书允之间隔着的是什么:他是活在当下的人,沈书允是跳出当下远眺过去与未来的人。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时间。
李纯风带着袁天刚回来了,袁天刚看上去稍年长些,但容颜俊秀不逊于李纯风,且都有仙风道骨的飘然感。
刚攀谈没几句,苏嬷嬷却带着那个羊胡子道士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了。
那道士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口中念念有词,拿豆子往沈书允身上一洒,四散的豆子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圈。只见那道士两眼一翻,喊了一声“破”,一道符纸燃烧起来。
那道士这才恢复正常,捋着胡子慢悠悠道:“老道已查明邪祟来源,皆因王妃不敬孝悌,激怒鬼神。方才我已施法镇压了邪气,但鬼神怒气未消,还需王妃亲自到祖宗坟上请罪才是。”
真是离了个大谱,沈书允无语至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思考之际,顾溪和已站到她身旁。
李纯风是第一个出来呛声的,“司正大人怕是看错了吧,且不说天蓝云清日光祥和,就连最易沾染邪祟的风,都是清香沁人的,满院子的驱邪符更是一张未燃,您怎么就断定府里有邪祟呢!”
司正冷哼一声道:“小小晚辈,岂能看破邪祟制造出来的幻象!老道我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自是能轻易看穿邪祟的伎俩,你这小道吏还是再闭关修炼几年吧!”
不就是欺负他年轻吗?李纯风无奈拂袖。
圣上好大喜功,喜欢听漂亮话,但对道|教并无信仰,不相信道士们会有真才实学,只把他们当成取乐的鸟雀。
宫中的娘娘们倒是信奉道学,这个陈司正就是靠着讨好娘娘们上位的,如今他两面得宠,李纯风得罪不起。
苏嬷嬷得意洋洋的看着沈书允道:“这可是大事啊,老奴得请示过皇后娘娘才行,王妃您就等着吧。”
她又指着李纯风和袁天刚道:“你们这两个小道士,不好好干活在这里说闲话,老奴定要与皇后娘娘好好说道说道。”
陈司正也板着脸道:“法事已成,该回道录司了。”
沈书允忧心忡忡的看向李袁二人,袁天刚掐指一算,回给她一个笑容,唇语道:“无事。”
大师都这么说了,沈书允不再忧心,朝他颔首道谢,李袁二人也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们的配合太过默契,以至于顾溪和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他松开手,闷闷不乐的跑了出去。
“溪和……”
沈书允追了上去。
顾溪和跑到书房,把自己锁了起来,倒不是生王妃的气,他是生自己的气。
这装疯卖傻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甚至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她身边,出口呵斥那些欺负她的人,他身为瑞王爷,能做的事却比不过两个道士。
郁闷,真郁闷!
他拿起一本书,想撕来泄愤,但当他看到密密麻麻的字迹,脑子里忽然想起了王妃说的文化传承,瞬间就泄了气。
他丢下书,翻出一些空白宣纸,坐在地上撕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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