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山印书厂到城中心的路颠簸难行,沈书允提笔写了两行字便写不下去了,索性将记录本扔在一旁,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的风景。
瑞王爷捡起记录本,迅速翻阅起来,上面记满了零碎琐事,最新的一页上,记录了印书厂的运作方式,再往前翻,有一封不只是写给谁的信——
“亲爱的2330,你们还好吗?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来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时代,这里有我们曾经追寻的东西,多希望你们能陪在我身边,与我一同见证啊!我好想你们……”
上次见到这么诡异的符号,还是在她看账簿的时候,原来这符号代表的是一群人吗?
纪先生、毕先生还有符号人,她朋友可真多啊!瑞王爷假装无事发生,将记录本放回原处。
他目光沉沉,打开另一扇车窗,也趴在窗户上看风景,看来看去,除了树就是山坡,哪有什么好看的啊?
半晌,身后传来了清浅的酣睡声,顾溪和转过身去,怪不得她一动不动的呢,原来是靠在窗子上睡着了。
她的睡颜,顾溪和已经悄悄看过无数次了,但总是看不腻。眼前,她的脸刻在窗沿上,扭曲变了形,憨态可掬,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旋即又轻触她的眼睛。
沈书允睡得很沉,但微微蹙眉,换了个方向睡。左边的脸颊上,登时出现了一道狰狞的压痕。
顾溪和目光一顿,小心抬起她的脑袋,把右手垫在她脸颊下做缓冲。
她的头不算大,但托在手里沉甸甸的,顾溪和冷哼一声,里面大概装了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风吹树叶哗啦哗啦的响着,穿过层林,撩起她的长发,有几缕发丝吹到顾溪和的耳畔,明明混着凉沁的药香和花草香,却令他心浮气躁。
多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顾溪和身子前倾,差点倒在沈书允怀里,沈书允亦被惊醒,抬头时,脑袋不慎撞上了顾溪和的下巴,只听得闷哼一声,小瑞王揉着下巴五官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抱歉,你没事吧。”
沈书允坐直身子替他揉了揉下巴,此时头顶上的痛意迟缓的传到痛觉中枢,她也嘶了一声。
忽然有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头顶上,轻轻揉着,像极了睡梦中奶奶|的手,手心上虽布满老茧,却比春风还要温柔。
奶奶是把她养大的人,可是自从她上了大学远离家乡之后,她与奶奶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一年甚至回不了几趟家。
每次打电话问候,奶奶都会心疼电话费,说不用常打电话,家里一切都好。
在一年一次的重逢里,她看到的是奶奶愈发佝偻的体态,愈发刺眼的银发。见一面少一面的道理她不是不懂,但是却无法停下脚步留在家乡,每次道别,她都心怀愧疚。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她背弃了自己的故乡毅然决然的去远方追梦。奶奶含辛茹苦的将她拉扯大,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奶奶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一路上与形形色色的人告别,最后与自己告别。
她说人生是寻找自我的修行,只管往前走,不必为谁停留。
不知道奶奶听到自己的死讯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只温暖的手像是催泪神器,模糊了沈书允的视线,在瑞王爷错愕的目光里,沈书允抱住了他,趴在他肩头小声啜泣。
瑞王爷僵直了身子,车内浓重的悲伤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半晌,沈书允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恬静,笑着揉搓他的下巴,“小瑞王,像一颗小太阳呢,谢谢你。”
顾溪和挠了挠头,她的悲伤和夸赞,都来得莫名其妙,却牵动着他的心一疼一喜。
跟这个奇怪的女人在一起久了,他似乎被传染了,也变得奇奇怪怪。这种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接下来就是良久的沉默,沈书允托腮看向窗外,一言不发,身上裹着冰冷的壳子,但那壳子是糖做的。
即使无法贴近她的心,只是坐在她身边,也能尝到甜味。但顾溪和并不满足,他铁了心要撬开她的外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马车渐渐驶入了城中心,速度放缓,沈书允心情也已平复,抄起记录本,补录从前画过的京城布局图。
路过一处小摊,摊面上摆满草编花鸟,小摊主人正低着头缠绕着手里的草绳,掌心里已有了蜻蜓的雏形。
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一下子吸引了沈书允的注意力,她扶着窗沿探出头去,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位摊主。
却被另一辆擦肩而过的马车挡住了视线,她皱眉张望的时候,一不留神,手里的羽毛笔飞了出去,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个寂寞。
好巧不巧,那羽毛轻飘飘的钻进了方才的马车里。
“那是我最后的存货了!”
沈书允拍着窗棂哀嚎一声。
顾溪和揣着手浅笑,心道:府里的公鸡又要遭殃了。
另一辆马车里,顾溪风两指夹住了突然窜进来的羽毛,初时以为是暗器,检查一番后没有发现金属刺头,确认是一根普通的鸡毛。
但羽毛头渗出的黑汁让他警觉起来,他用帕子把羽毛包好,小心翼翼放进马车的木匣子内,生怕里面的汁液渗出来。
谁知道那是什么剧毒?京城里,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得不防。
这羽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掀开车帘,询问驾车的侍卫,“方才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往车里扔东西?”
驾车的侍卫紧张道:“竟有人往车里扔东西吗?属下无能,未曾觉察异常。”
他顿了顿又道:“倒是有个张牙舞爪的女人,方才不知在吆喝什么,看那马车,好像是出自瑞王府。”
顾溪风探出头去,果然看到了那辆未走远的马车,“的确是瑞王府的马车,有意思……”
回到王府的时候乃是正午,夏天的阳光刺眼,照得人浑身燥热。沈书允一下车就忙着躲避阳光,站在阴凉地里向顾溪和招手,“小溪和,快到这边来。”
顾溪和微微一愣,她嘴边又勾起了明净的笑容,仿佛不久前趴在他肩头上哭的是另一个人,她又退回到掺糖的壳子里了。
沈书允拽着他往前走,一路上都往阴凉地儿缩,仿佛多晒一点阳光就会被晒化似的,顾溪和很不理解,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听得她碎碎念叨:“夏天到了,没有遮阳伞和防晒霜可怎么过啊?”
穿过庭院空地,看到回廊,沈书允像看见了救星,一蹦一跳的冲进廊亭,不知怎的,一看到她的笑容,顾溪和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上扬。
她裙袂飞扬,如彩蝶穿花而过,微风里,顾溪和又闻到了凉沁沁的药香,他踩着她的影子,冲进了阳光里,一瞬间,又闪到回廊下。
阳光忽明忽暗,她的影子忽深忽浅,时而在地上,时而在墙上,花儿一般。他变成了扑花的蝴蝶,随花而动。
沈书允忽然停下了脚步,顾溪和凝神看墙上的影子,没收住力,直挺挺的撞了上去,在二人快要跌倒的时候,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垫在最底下。
哎呦一声,他的屁股像是摔碎了,沈书允的脸重重地摔在他胸膛上,也闷哼了一声。
“光天化日的,像什么话!王爷疯了,王妃也跟着疯吗?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这声音一听就是苏嬷嬷,她怎么又来了,顾溪和揉了揉太阳穴。
沈书允方才就是看到她才停下脚步的,忘记了身边还有个顾溪和,不慎摔了个狗啃泥,刚好被嬷嬷们看了个正着。
她尴尬的站起身来,拉起了地上的顾溪和,“苏嬷嬷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嬷嬷趾高气昂道:“王府内有晦气,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除晦。”
沈书允瞄了眼她身后的白衣道士,无奈的抬了抬眼,“母后开心就好,你们自便吧。”
说完,便拉着顾溪和往扶风榭走。
苏嬷嬷跳脚道:“除晦这样的大事,王妃不留下来看着吗?”
沈书允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不了,因缘道法,皆是天机,我怕看了折寿。”
顾溪和握紧了她的手,摇头晃脑的陪着她走远了。
纸鸢慌慌张张的来接她,忧心道:“归宁的事,皇后娘娘果然是在意的,她要是为难您该怎么办啊?”
沈书允笑道:“寄人篱下,总要看人脸色的,只要她不过分,我还是能忍一忍的。”
不过这做法事,也算是古老文化的分支,沈书允突然不想回去了,她找了处凉亭坐下,静静的看着那些忙里忙外贴符咒的道士,顺便拿出了自己的记录本。
“纸鸢,帮我拿笔墨来,再上一壶茶水。”
她倒要看看,平时只能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堪舆驱邪之术,到底是何模样。
黄色的符咒很快贴到了回廊上,她走到一处黄符前,观察上面的纹路,好奇询问道:“大师,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呀?”
“那是驱邪咒。”
沈书允在自己的记录本上照葫芦画瓢,那位年轻道士笑了起来,“不是这样画的,笔画都乱了,画出来的符咒就不灵验了,而且颜色也不对,我这张符,可是用朱砂画的。”
这位大师倒是个和善的,沈书允与他攀谈起来。那位大师越说越兴奋,从什么伏羲八卦讲到文王六十四卦,还有各种符咒的起源。
说到兴头上,沈书允邀请他去亭子里喝茶,苏嬷嬷看到之后大怒,指着那道士骂道:“皇后娘娘派你来,是让你驱邪的,不是让你来聊天的!”
那道士乃是个直肠子,“艳阳高照的,哪有什么邪祟嘛!挂平安符还差不多呢!”
沈书允和纸鸢放声大笑,顾溪和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朝着苏嬷嬷扔了过去。
“你、你们欺人太甚!老奴有的是法子教训你们!”
说完,苏嬷嬷气鼓鼓的走了。
沈书允见那道士着实有趣,有意从他身上打听更多消息,便起了结交的念头,“大师,还不曾问过您名姓呢?”
年轻的白衣道士回道:“小道姓李,名纯风。”
“李、淳风?”
沈书允深吸一口气,“您是不是有位朋友姓袁,名天罡啊?”
“你说天刚啊,他好像在后院,夫人认识他?”
沈书允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大师,我可能心疾犯了,需要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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