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沈书允被苏嬷嬷“请”进了太极宫,这里是皇家宗庙,供奉着历代皇帝皇后的牌位。

    假道士陈司正也在,见到沈书允就像见了鬼一样,朝着身侧的皇后娘娘道:“娘娘,您可得把老道给您的符咒拿好了,王妃身上的邪祟厉害,恐惊了娘娘凤体。”

    皇后娘娘抱着一只纯白色的猫,谨慎的退后两步。

    沈书允识相的不再往前走,站在远处朝她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冷哼一声,“若非你迟迟不肯归宁,哪会出这档子事?”

    苏嬷嬷上次回宫,把沈书允拖着归宁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皇后听了大怒,但碍于面子没有再插手。谁料这个儿媳变本加厉,把她安排在瑞王府的宫女全都打发走了,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今朝她惹了晦气,皇后娘娘决定新账旧账一起算。

    除晦之事,陈司正献上了两个法子,一是写罪己书,在祖宗牌位前叩首九十九次,以恳求原谅;二是去乾山守一个月的皇陵。

    皇后决定把选择权交给沈书允,她若是聪明,就该跪下来向她认错。她要教会这个不守规矩的晚辈,什么是安分守己,什么是尊卑贵贱。

    她看了眼陈司正,陈司正立刻心领神会,将两个法子抛给沈书允。

    本就无罪,何来罪己书?沈书允不假思索道:“儿臣愿意去守皇陵。”

    皇后点着头道:“好啊,好啊,你胆子大,本宫就如你所愿,陈司正,把守皇陵的规矩好好讲给她听!”

    陈司正道貌岸然,扬起了手中的拂尘,“守陵之行,不得有人陪同,吃穿用度一切从简,且要亲力亲为,王妃需着素衣,抄经书,行斋戒,每日焚香祷告,抄书诵经。唯有此,方能得到祖上宽恕。”

    沈书允面不改色,躬身行礼,“儿臣知道了,这就回去准备。”

    皇后脸色极差,但极力挽尊,“好啊,待满一个月再回来,少一个时辰都不行。”口出狂言的人她见得多了,大都是纸老虎,一捅就破,她等着沈书允求饶的那一天。

    到时候,就不是写罪己书那么简单了。

    沈书允回到王府收拾行李,苏嬷嬷也跟着回来了,怕她中途作弊,要亲自“护送”她去皇陵。

    顾溪和从沈书允和纸鸢的对话中,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哭着闹着要跟去,但被苏嬷嬷带来的人用蛮力拦下了。

    临走前,苏嬷嬷鼻孔朝天,以命令的口吻吩咐万千,“好好看着王爷,别让他跑出去丢人!”

    马车上的沈书允推开车窗,将一个装着墨汁的瓷瓶砸在她脚边,“苏嬷嬷,管好你的嘴,这里是王府,不是皇宫。”

    说完“啪”的一声摔上车窗。

    苏嬷嬷指着她恨恨道:“你给老奴等着。”

    顾溪和被万千带回了扶风榭,关上门后,他愤恨道:“苏嬷嬷实在可恶,若不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她死一万次都不够!”

    “夫人她孤身一人去往乾山,以苏嬷嬷的做派,少不了要给夫人使绊子。”

    “谁说她孤身一人了,我会在暗处陪她的,万千,这一个月来,你和洛先生务必帮我作掩护,莫要出了岔子。”

    乾山乃是皇家重地,寻常人对其敬而远之。山腰上有一座尼姑庵,在里面修行的尼姑,曾经是先帝先王的妃嫔。

    再往山深处走,有一方四合院,这就是守陵的地方,沈书允被苏嬷嬷推进院子里,她的行李也被粗鲁扔在地上。

    “王妃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苏嬷嬷得意洋洋的走了。

    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扛着包袱的老宦官,他是个热心肠,领着沈书允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介绍了房间的布局,又领着她看了看旁边的菜园子。

    “如果还缺什么,就去山下的祈安寺看看,那里的法师们还是很好说话的。”

    “多谢老人家。”

    “贵人客气了。”老宦官见她安顿好,就告辞下山去了。

    送走老人家,沈书允就去墓园里逛了一圈,这里竖立着历代先皇的碑位,但仅仅是碑位而已,方便后人祭拜,同时也是一种防盗手段,真正的皇陵藏匿在山中各处,生怕被盗墓者惊扰。

    逛了一圈,沈书允肚子饿了,去菜园子挑了一些青菜,拿回院子里清洗。凡事亲力亲为对于她这种过惯了单身生活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挑水、洗菜、淘米、生火,这不就是慢综艺里的田园生活吗?

    沈书允守着炉灶,时不时的往里面添柴,清甜的米香味渐渐从锅里漫出来。

    另一个小灶上,烧着一壶水,水开了,她把洗好的青菜扔进去,青菜熟透了便捞出来,放在盘子里晾着。

    她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等米饭熟透,柴火在炉灶里劈里啪啦的响,米饭在锅里咕噜咕噜的叫,过了许久,锅盖被热气顶得动起来,饭熟了。

    青菜叶差不多放凉了,她把油盐酱醋倒在里面搅拌,然后盛了一碗米饭,包袱里有一些纸鸢放进去的腌咸菜,她倒了一部分出来。

    午餐就这样马马虎虎地解决了。

    吃过饭小憩一会儿,沈书允拿着记录本出了门,乾山风景秀丽,乃是个写生的好地方。

    她找了个合适的取景点,把墓园框在景里头,然后搬了块石头过来,坐在上面画画。

    画着画着,忽然脑洞大开,她死之后,也会葬在乾山吗?死生事大,历代皇帝和亲王重视修陵,希望死后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舒坦,后世的很多文物史料,都是从古墓发掘中找到的。

    沈书允开始算计起自己的身后事,等她死后,她的手记可以陪着她一起下葬,像什么正史不敢提及的皇家秘事等等,也可以用这种形式悄悄带进棺材里……

    当然,前提是她能活到善终,历史上有那么多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她能不能活到大结局是个未知数啊。

    沈书允叹口气,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画完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风吹到手臂上凉丝丝的,满山的树叶子开始响个不停,这让她想起了长辈们常说的“鬼拍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深山密林,天色昏暗,坟茔森然,放眼四周,就她一个大活人,气氛渲染到这份上,还真有点恐怖片的味道。

    沈书允收好东西,抱着记录本回到了四合院,关紧了门窗,她虽然胆子大,但一个人住在坟地里,确实瘆得慌。

    她点了好几盏灯,把中午剩下的饭盛了出来,就着腌菜匆匆吃完,然后去里屋休息,睡着了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刚要进屋,却听见了敲门声,她警惕的走到门口,开了一条缝,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她连忙把门合上,“谁,谁在敲门,这里可是皇家重地。”

    “我姓周,前段时间还请过夫人去我山中做客。”

    “你是屏风后面那个人?”沈书允更加警惕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今天差人去瑞王府寻你,听说了你被为难的消息,所以过来看看。说好的随叫随到,王妃可不能反悔啊,你不能去客栈,我只能过来找你了。”

    “……”

    沈书允只好打开门放他进来,而后看了眼四周,迅速关上门,“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天快黑了,你说完就赶紧回去吧。”

    顾溪和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残羹剩饭,“你就吃这些吗?还好我早有准备。”

    沈书允这才注意到,他背着一个包袱,打开之后,里面放满了香喷喷的食物,有玲珑水晶包、烧鸭腿、龙虾酥等,还配有各色糕点。

    她咽着口水道:“这些是你特意买的?”

    “嗯,买给你的,快尝尝。”

    沈书允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很熟吗?”

    想起上次见面,他又是舞刀又是恐吓,态度何其冰冷?今日重逢,他却丝毫不见外,言语间透着股儿自来熟。

    “多见几次,不就熟了?”顾溪和见她不肯吃,有些着急,把东西往她面前推了一把,“你快吃啊,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沈书允狐疑的看着他,“可你是山匪啊?再说了,我们的关系还没熟到值得你亲自跑来送饭吧?”

    “你是怕有毒吗?”顾溪和拿起一个水晶包送到嘴里,吃完后笑道:“你看我自己都吃了,我不会害你的。”

    说完忽然拍着脑门道:“糟糕,忘记洗手了,方才登山的时候摔了一跤,手上都是泥呢。”

    “……”

    他去井边洗手,洗完手后甩了两下,沈书允看到他的裤脚和膝盖上沾着泥巴,果然有摔过的痕迹。

    洗过手,他又坐回桌上,大大方方的开吃,沈书允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终是没抵住诱惑,尝了一块梨花酥。

    “多吃点肉。”

    顾溪和把烧鸭腿推到她面前,沈书允轻咳一声,“我在守陵,需要斋戒。”

    “怕什么,又没人看见,这个鬼地方不会有人来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来,万一被逮到呢?”

    “我仔细看过了,送你来的那群人早就下山了,这乾山除了祈安寺里的尼姑和宦官,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沈书允不再推辞,烧鸭腿比白粥配咸菜好吃,她的胃得到了拯救。

    吃饱之后,沈书允拍拍肚子,“所以,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顾溪和想了想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看看,鬼魂是怎样生活的,先前你在王府,观察起来多有不便,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就为这?”沈书允皱起了眉头,“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的生活很无聊,没什么可观察的,而且,我现在不算鬼魂,算个人。”

    顾溪和把吃剩的食物残渣倒进渣斗,笑道:“哪里,王妃明明有趣得很。”

    他忽然站起身来,沈书允防备的看着他,“你、你……”

    “你让一让,我去把这些骨头埋了。”

    “嗯?”沈书允再次皱眉,“埋?”

    “是啊,宫里那帮老家伙眼尖,要是被她们看到你这里有吃剩的骨头,又要为难你了。”

    沈书允半晌没回过神来,她这是被一个山匪给关照了?

    顾溪和拎着渣斗走了很远,然后蹲下来拿树枝在地上挖坑,被雨水浸湿的泥土很松软,不一会儿就挖好了一个洞,他把残羹剩饭都倒了进去,又用土把坑填平了,起身时,还用脚踩实了。

    沈书允在不远处,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他不像山匪,像个好人。

    他回来后,很自然的掩上门,去井边洗手,然后大摇大摆的坐回院子里,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像是回了自己家。

    沈书允沉吟道:“还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呢?”

    顾溪和顿了顿道:“周演。”

    沈书允笑了一声,“是演戏的演吧。”

    顾溪和红了耳朵,“我是山匪,有个化名,不奇怪吧?而且,沈书允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巧了,她原本的名字也是沈书允,但是她起了捉弄的心思,回道:“我叫沈乌有。”

    “子虚乌有,王妃也在骗我。”

    沈书允渐渐放下对他的防备,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沈乌有的确是骗你的,但沈书允是我的真名,我能找到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大概是一种缘分。”

    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风轻云淡的谈论自己的死亡呢?

    顾溪和低头看她,“你……是怎么死的?”

    沈书允沉默片刻,“画画累死的。”

    顾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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