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中,响起了二皇妃的惨叫声,“景陌,你的腿……”
众人的目光被喊声吸引,只见顾景陌痛苦地倒在地上,小腿上插着一只袖箭,那箭上有毒,将他的整只脚都变黑了,黑气还在蔓延。
几个太医连忙跑过去查看,顾溪和微微挑眉,心道:影子周演办事就是妥帖。
趁着羽林军叛乱之际,影子周演抓住时机,将那枚毒箭射向了二殿下。羽林军已死无对证,刚好替桃花源洗清嫌疑。
武宣帝神情严肃的走到顾景陌身旁,皱眉询问道:“如何?”
太医犹犹豫豫道:“二殿下的右小腿,怕是……保不住了。”
顾景陌连连摇头,惊慌失措道:“不,我不能失去一条腿,父皇,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太医劝他道:“殿下,当断则断,再拖下去,整条腿都要……”
他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武宣帝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洛神医身上,问道:“可还有救?”
洛神医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道:“太医说得不错,当断则断。”
武宣帝闭了闭眼,吩咐暗卫道:“按住他。”
“父皇,不要……”话未说完,他的嘴就被暗卫用帕子堵上了,二皇妃瘫坐在一旁,几乎要哭晕过去。
武宣帝亲自挥剑,斩断了他的右小腿,而后将剑扔在地上,难掩脸上落寞,“朕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离开时,他的背影略显单薄,脚步沉重,皇后扶着他的手臂,与他缓缓走向远处,暗卫们纷纷撤离,只留下那个笑容慈祥的宦官。
高公公躬身道:“陛下有旨,今年的秋猎就到此为止罢,各位贵人可自行离去。”
他走到影子周演身边,单独传话道:“这位公子,陛下有请。”
影子周演微微颔首,跟着高公公离开了。
草地上一片狼藉,沈书允望着满地的尸首,跑到远处呕吐起来,洛神医给她递了水,“你还好吗?”
“撑得住,王府的马车还在吗?”
洛神医回道:“从桃花源那里借了几匹,但马车都被焚毁了。”
“桃花源?”沈书允看向身后戴着面具的援军,低声问道:“他们都是桃花源的人?那周演呢?”
怎么没见到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万千回道:“方才随高公公离开的,就是周公子。”
沈书允却摇摇头,她记得周演的身形与体态,与方才那人有所不同。不过涉及到皇权阴谋的事情,不是她所能深究的,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纸鸢早已吓破了胆,躲在万千身后小声道:“夫人,我们赶紧回府吧。”
这附近全是尸首,再待下去,她快要疯了。
梁红鱼也牵着一匹马走过来,朝沈书允道:“一起走吧,我送你。”
她扶着沈书允上马,万千载着纸鸢,洛神医载着顾溪和,在侍卫的陪同下,回到了瑞王府。
沈书允留梁红鱼在王府过夜,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揽玉和揽月听到消息,也赶过来帮忙,给他们清理伤口,准备干净衣服。
妙手阁的灯火彻夜未熄,伤员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床上地板上,揽玉和揽月不停地往外面倒血水。
万千伤得最重,但他一路上都没吭声,直到被纸鸢扒了衣服,身上的伤口全然暴露,众人方倒吸一口凉气。
纸鸢当场落泪,一边哭一边给他抹药,“你是没长嘴吗,伤这么重都不会喊一声吗?”
万千面红耳赤,不敢看纸鸢的眼睛,“还是我自己来吧。”
却被纸鸢一嗓子喝住:“别动,老实待着。”
隔间里,梁红鱼的腹部和背部裂开两道口子,身上还有多处擦伤,沈书允看得心慌,揽玉和揽月也小声抽噎起来,“这得多疼啊……”
沈书允帮她裹上厚厚的绷带,“幸亏没放你回去,这么重的伤可不能再颠簸了。你就在我府上好好养伤吧,隔壁就是洛神医,照顾起来也方便。”
梁红鱼拗不过她,笑道:“好,听你的,我留下来就是了。”
洛神医听到两边的谈话声,弯着眼睛道:“你们怎么都有人照顾,可怜我还要自己包扎伤口。”
顾溪和白了他一眼:就你伤得最轻,话最多。
洛神医瞪了回去,在给他缠伤口时,故意加重力道,疼得他嘶了一声,他用眼神回道:好你个洛神医,你给我等着。
听到顾溪和吃痛的声音,沈书允微微蹙眉,神色紧张的看向外面。梁红鱼推了她一把,“我这里没什么可帮忙的,快去陪你的好夫君。”
沈书允和顾溪和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半晌,沈书允方从里间走出来,洛神医轻咳一声腾出位置,跑到纸鸢那边帮忙,时不时地往这边瞄一眼。
顾溪和袒露着上半身,本就伤痕遍布的躯体如今又添新伤。仅仅是一场小规模的宫变,就有这么多鲜血与牺牲。他在甘州时面对的可是北罗狼族的千军万马,他从前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沈书允不敢去想。
她觉得,顾溪和能在那么多场战役中活下来,已经是上苍开恩了。
不知怎的,她心里忽然委屈得紧,那些嘲笑顾溪和的话像刀子落在她心上,她是在替他委屈,眼泪无声地滚落,她连忙低下头去,擦干净脸。
被人心疼的感觉真的很爽,顾溪和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她的关心比止疼药还管用。顾溪和沉浸在奇妙的快乐中,像是被柔软的云朵包围着,心里怪痒的。
可是转而想起她今晚的经历,想起她血染的手,顾溪和又笑不出来了。唯恐不好的回忆会折磨她的心,他将腕上的红绳在她面前摇了摇,小声道:“回家。”
不是已经在家了吗?沈书允琢磨片刻,不确定道:“你是说回扶风榭?”
顾溪和点点头。
沈书允嗯了一声,“这就回去。”
离去前,她安排梁红鱼和揽玉、揽月一起住,交代几句后才领着他离开。
洛神医眨了眨桃花眼,笑眯眯的与万千交换眼神:“嘿,小夫妻想说悄悄话了。”
今晚回扶风榭的路,似乎格外漫长,沈书允偶尔会露出琢磨的眼神,看向顾溪和,总觉得身边的他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懂。就像天边的月亮,忽远忽近。
顾溪和差点没忍住要告诉她真相,可回过神来一想,就连羽林军都混进了叛军,这京城里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险恶?
能瞒一时是一时,若她知道真相,就不得不参与那些明争暗斗了。
终于回到扶风榭,沈书允扶着他躺到床上,坐在床沿上托着腮看他,忽而问道:“你是不是什么都懂?”
顾溪和不置可否,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
沈书允笑了一声,又问道:“我是谁?”
顾溪和眨眨眼,“是姐姐。”
沈书允想知道他对情爱是否一无所知,故意捉弄他道:“如果姐姐嫁给别人,你会伤心吗?”
顾溪和当即坐起身来,“不行,你不能嫁给别人!”
“为何不能?”沈书允继续试探道。
顾溪和委屈巴巴道:“你已经嫁给我了。”
沈书允眯起眼睛,“你一个傻子,如何知道嫁娶之事?”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里都没底,脑部疾病相对复杂,即使是自闭症患者也存在着高智商者,她不知道顾溪和属于哪一种。
就像正常人无法理解疯子的世界,她也看不到顾溪和眼中的世界。
顾溪和摇头晃脑,“知道,我全都知道。”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今晚为何要救我?刀落下来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怕吗?”
顾溪和认真回道:“怕失去你,他们都嘲笑我,只有姐姐对我好。”
沈书允快要疯掉了,她拍着顾溪和的脑袋询问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顾溪和冷哼一声,声音却依旧孩子气,“我一点都不傻。”
沈书允:“……”
这和喝醉酒的人说他没醉有什么区别?
她无奈一笑,“的确不算傻,只能算是特别,溪和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顾溪和叉着腰反驳,“我不是小孩子,我是瑞王爷。”
“好好好,你是小瑞王,”沈书允捏着他的鼻子,“你今晚话真多,为何一到外面就变成了小哑巴?”
他扭头道:“不想和蠢货说话。”
沈书允:“……”
顾溪和认真地看着她,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子,“我说的都是真话。”
千真万确,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你呀……”沈书允心烦意乱地将他按在床上,“你该睡了,天都快亮了。”
顾溪和委屈地嘟着嘴唇,小声道:“我可以抱你睡吗?”
沈书允吹灭烛火,闻言停顿片刻,却不由自主的缩进他怀里。顾溪和心满意足地抱住她,睡意渐沉。
沈书允思绪万千,仔细想来,顾溪和从未亏待过她,甚至三番两次地护着她。他虽痴傻,却能做出很多正常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况且,他也不算真的傻,至少能与她进行正常的对话。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挺好的。若他能恢复正常,那便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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