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沈书允等人聚在瑞王府的帐篷里,梁红鱼备好锣鼓,纸鸢端来一盆湿绢帕,洛神医将一些治伤药系在腰间,万千则吩咐侍卫们见机行事。

    影子周演就混在王府侍卫中,朝万千微微颔首。

    外面的灯火陆续熄灭,沈书允睡不着,试图用红线将御赐的随珠编成手绳,这结绳的手艺是她小时候从奶奶那里学来的。顾溪和坐在一旁,看红线在她纤长的指间翻飞。

    很快就编好了,她侧过身子,眨着眼道:“溪和,伸出手来。”

    顾溪和乖乖地把手递过去,看着她将红绳绑在他腕上,玉随珠早就被她捂热了,贴在手腕上也不觉得凉。

    “好了。”沈书允笑着松开他的手,转身拿另一条绑给自己。单手不方便打结,顾溪和抬手搭在她腕上,也学着她的样子将红绳拽紧。

    两只绑着红绳的手悄然搭在一起,顾溪和垂眸看她,一双眼睛明亮澄澈,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声音稚嫩而清晰,“好看。”

    沈书允有些恍惚,瑞王爷近来似乎有所变化,靠近他时,总能觉察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炽热感情。她的心弦也随之拨动,心绪几分欣喜几分折磨,她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

    “你呀……”沈书允笑了一声,勾起食指轻轻掠过他眉眼。

    万千侯在帐篷外,皱眉沉思。京城的山绵延错落,但山与山相连。

    乾山与雁山相连,雁山与西山相接,桃花源正是在东北方向——乾山与雁山的交界地带。

    桃花源的伏兵就分散在两山之间,原计划是为了对付二殿下顾景陌。但锦袋所指方向也是东北方,万千很是担心,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火势是从后厨方向燃起来的,那里搭着内侍们歇息的帐篷,密密麻麻的很快烧成一片。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披着一身的火光从帐篷里冲出来,一路的火苗又变成火种,火势迅速扩大。

    瑞王府这边第一时间察觉火情,梁红鱼抄起锣鼓从帐篷里冲出来,四处敲锣打鼓道:“走水了!逆着风跑,去东北方!”

    火势蔓延得夸张,像是有人推波助澜。沈书允将锦帕绑在脸上,左手拉着顾溪和,右手牵着纸鸢,奋力地往东北方向逃,万千与洛神医携侍卫们紧随其后。

    烟越来越大了,梁红鱼在大火中呛得直咳嗽,看到武宣帝携皇后娘娘从帐篷里跑出去,她松了一口气,扔下锣鼓冲出火海。

    因她的及时预警,附近的人大多逃了出来,沈书允在前面引路,那些不明所以的达官贵人纷纷跟着瑞王府的队伍走,很快撤离了火区。

    她们在一处缓坡前停了下来,沈书允坐在地上,心脏剧烈跳动着险些要背过气去。洛神医早有准备,将一颗舒心丹送到她嘴边。

    沈书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洛神医安慰她道:“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再挨过这两年,你的心疾一定可以痊愈。”

    沈书允颔首道:“洛师父的医术,我信得过。”

    旁边的达官贵族此时此刻衣衫凌乱,不知所措地遥望着远处火海,武宣帝望着气喘吁吁的梁红鱼道:“此番多亏你及时示警,才没有酿成大祸。”

    梁红鱼谢恩道:“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武宣帝点点头,冷眼扫过身旁的羽林军,“这么大的火势,你们巡逻的时候就没发现吗?为何无一人示警?”

    “父皇,当心。”

    铮然一声剑鸣,顾溪风挡住了羽林军右统领的匕首,顾景彦、顾景陌和顾景泽见状也冲上前来,将武宣帝与皇后团团围住。

    其他人都惊慌失措地挤成一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武宣帝面色深沉,冷笑道:“你要造反?”

    右统领提着剑后退十几步,愤恨道:“今日就是你们这些皇亲贵胄的死期!”

    周围的羽林军竟都是他的人,在他的指挥下迅速围成包围圈,最内一圈竟是一整排的弓箭手,冷箭泛着寒意,一触即发。

    羽林军叛变,能倚仗的就只有各府随行的侍卫,万千簇拥着沈书允与顾溪和挤进人群,带着侍卫们站在最前排。

    各府侍卫见状也纷纷站到最外围,保护着里面的人。梁红鱼和几位皇子也都挺身而出,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右统领行事果决,长剑一挥,冷喝道:“放箭!”

    沈书允方从心悸中缓过神来,就看到冷箭像雨点子一样铺天盖地而来,虽有各府的侍卫们挡着,但总有漏洞,几支箭擦着她的发丝而过,又差点刺中她的脚。周围有人陆续中箭倒下,在杂乱无序的推搡中,她和身边人被冲散了。

    “溪和,纸鸢,洛师父,你们在哪儿?”

    沈书允像无头苍蝇穿行在人群中,一边躲着箭雨一边寻人,路上被人绊了一脚,她一低头看到沈书言跪坐在地上,小腿上中了箭。

    当流箭飞来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抱着她滚在地上,躲开冷箭,而后扶起她道:“还能走吗?”

    沈书言红着眼睛点头,一瘸一拐地往武宣帝的方向走,那里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羽林军至少有两千人,围成的包围圈牢不可破,往武宣帝的方向走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让羽林军把包围圈越缩越小罢了。

    随着人群重新聚拢,顾溪和看到了沈书允,左冲右撞的跑到她身边。此时羽林军的箭也用完了,他们手执刀械冲入人群。

    沈书允眼看着那把刀劈头落下,危难之际,顾溪和从背后锁住了那羽林军的脖子与手臂。拖着他滚在地上,那刺客亦不甘示弱,将刀口对准顾溪和的脖子,用力往下压。

    顾溪和艰难地转动身子,刀口落在他肩膀上,一点点往肉里面切。

    沈书允怔愣片刻,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冷箭,她跪坐在地上,颤抖着手锁住那刺客的脑袋,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将冷箭刺入他的喉咙。沈书允永远忘不了他临死前的眼神,带着无尽的绝望与不甘。

    她杀人了……

    手上的鲜血太过刺眼,她在衣裙上擦了又擦,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泪落在手背上,又是一团红晕。顾溪和忍着剧痛,从尸体底下爬了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上的血腥味无论如何都洗不掉。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沉默着握住她血红的小手,沈书允扑到他怀里,头埋在他臂弯里,无声哀泣,“溪和,我杀人了……”

    万千和影子周演一直在周围斡旋,击退了想要靠近的刺客,洛神医将身上能用的毒药都用完了,捂着受伤的胳膊与沈书允会合。纸鸢见箭雨停了,从垒起的尸堆底下钻出来,哭着跑到沈书允身边。

    沈书允的肩头被什么东西打湿了,她抬起头来,只见鲜血顺着瑞王爷的肩膀,流到她的肩膀上,滴答滴答。

    顾溪和以额头轻点她额头,小声道:“不怕,不疼。”

    风声渐渐停歇,她恍若坠入画中的战场,就连厮杀与流血都变得安静,她画笔下的瑞王爷,如今就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前方的刀剑。

    这一刻,无论他是瑞王爷还是小溪和,都变得不重要了,他是沈书允心中的英雄。

    武宣帝带来的暗卫也已折损许多,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东北方向忽有大批人马靠近,顾溪和眸光一闪,心道:“总算来了,再不来就只有给他们收尸的份儿了。”

    桃花源埋伏在东北方向的伏兵,终于冲破羽林军的封锁,赶到了西山猎场,冲散了羽林军的包围圈,与武宣帝的暗卫前后夹击,平复了这场叛乱。

    羽林军右统领被生擒至武宣帝面前,武宣帝坐在简陋的木椅上,略显憔悴,“朕曾经很信任你。”

    右统领凉声道:“我知道,多亏你的信任,我才能轻易布局。虽未成功,但有这么多皇亲国戚为我陪葬,倒也值了。”

    “为何要造反!”武宣帝终于动怒。

    右统领大笑道:“因为看不惯,看不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尸位素餐,只会弄权!你们心里装不下天下苍生,只有权谋算计!连年征战,连年征赋,连年征兵!杀了你们这些蛀虫,才是替天行道!”

    沈书允听得心头一颤,她敬佩右统领的勇气,可杀了这些皇亲国戚,大周就会变好吗?皇位空虚,天下英才无不心向往之,各节度使岂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等待大周的,只有更为沉重的战争。

    这个时代,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而停止沉沦。

    但有压迫的地方一定会有反抗,就像角斗场上的囚徒,鄂州的起义军,还有如今的右统领。沈书允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朝代,从前她只看到大周璀璨绚丽的文明,今夜,她却看到了大周阴暗的一面。

    她想起了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羽林军,那束反抗的火苗是被她亲手掐灭的。尽管她的初衷只是为了救下瑞王爷,但她还是在无意间站在了皇权这边,手上沾满了平民的血。

    历史是绚烂的,历史也是沉重的,仿佛有无数触手,正在拉着她坠入泥泞的深渊,她已经陷进去了。

    幸存的羽林军成了俘虏,被暗卫羁押着,一排排跪在地上,武宣帝沉默良久,指着右统领道:“他的命留下,其他人格杀勿论。”

    沈书允甚至来不及闭眼睛,就看到了一排排滚落的人头,右统领面露嘲讽,长啸一声也倒在地上,暗卫回道:“回陛下,他服毒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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