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竹的建议下,沈书允最终决定七日后再去收尸,期间派王府侍卫在刑场附近照看梁老将军的身体,帮他们驱赶流浪狗和怀有不轨之心的人。
梁家女眷的尸首还停在梁府,白竹派人联络了多家义庄,但他们一听说死者是梁家人,纷纷拒绝了这门生意。
秦三爷手底下自然是有义庄的,但他天机阁的身份是摆在明面上的,倘若出面帮忙遭到武宣帝忌惮,往后的生意便不好做了。
依照公子的意思,此事必须全然由沈书允负责,以王府的名义去推动,可以在暗中提供帮助,但必须把天机阁摘得干干净净。
故而白竹面对义庄的为难,不肯轻易动用天机阁的权柄,想办法搞来棺材后,将剩下的问题抛给了沈书允。
没有义庄协助,墓穴的选址、挖掘乃至后续的安葬,都需要王府出面亲力亲为。
沈书允想了想回道:“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操办,倘若父皇怪罪下来,看在瑞王爷的面子上或许能饶我一命。换作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吧。”
火烧眉毛的时候,她竟还担心连累旁人,在她的真诚面前,天机阁的算计与安排更显得可笑,白竹心中赧然,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只盼着王妃这次也能化险为夷。
梁家在雁山上是有墓园的,选址一事倒也不必费心,只挨着旧坟墓再添新坟便是。沈书允带着王府侍卫亲自来到雁山上,挨着梁家祖坟圈出十几块地来,连夜修砌墓穴。
顾溪和原想以周演的身份出面帮忙,但转念一想,周演此时万万不可露面,不然就坐实了沈书允与江湖势力有牵扯,岂非给父皇递刀子?这个时候,抬出瑞王爷的身份,反而能打一手亲情牌。
转眼间七日已过,当天夜里,沈书允安顿好顾溪和后,换了身素色衣裳,提着备好的酒水推门而出。
走到门口将要上车的时候,却发现顾溪和追在她身后,攥着她的裙摆不放手。
“溪和,别闹,快回去睡觉。”沈书允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他却趁她低头的时候,一跃跳上马车,反而先她一步躲进车里。
沈书允眉心一跳,略带怒意道:“今晚的事情很重要,也很危险,你回去。”
顾溪和却亮出了腕上的玉随珠,低着头道:“我是王爷,我能帮你。”
有瑞王爷陪她顶罪,风险自是要小一些,沈书允思虑片刻,终是留下他,“那你答应我,在马车上好好待着,不要往外看。”
话一说完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在梁府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尸首,顾溪和并没有害怕的意思,而是第一时间护住她。
沈书允如今更倾向于,将他看作不善言谈的正常人。
刑场旁有当值的官员,沈书允并未掩饰来意,走上前去提出要带走梁家人的尸骨。当值的官员神色复杂地对视一眼,面露难色道:“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沈书允反问道:“陛下可曾下旨,不许旁人来收尸?”
官员回道:“……不曾。”
“这便是了,罪孽深重之徒,按惯例也不过曝尸七日而已,如今七日已过,我受梁姐姐所托,来为老将军处理后事,陛下若是问起,两位如实相告便好。”
官员沉吟道:“这……不好吧。”
顾溪和从马车上跳下来,拉着沈书允的手讨好道:“谁敢惹姐姐不开心,我就杀了他!”
两位官员皆为之一震,没想到传闻中的疯王爷竟会对王妃服服帖帖,瑞王爷患失心疯当街杀人的事情他们都有所耳闻,万一真发作起来,陛下疼惜自己的儿子定不会降罪于他,他们两个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罢了,反正上面也通过气的,倘若有人来收尸,不必拦着,自会有人来兜底。他们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瑞王府的人。
两位官员躬身一拜,“既是王爷的意思,属下自然不敢拦着,夫人您请。”他们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王府侍卫们推着拉车进场,将尸骨敛在车上。
好在是冬天,尸骨腐烂速度慢,虽经过七日的磋磨,却也没到面目全非的地步。沈书允只远远的望了一眼,悲凉之意袭上心头,微动的眼睫上沾了细碎的泪珠,在寒冬的夜里结了一层白霜。
可怜梁家满门忠烈,折损在阴暗的昭狱里,顾溪和又何尝不心痛,他低垂着眼眸走到沈书允身边,推着她退回到马车里,不忍再多看一眼。
梁家父子,对他而言是如父如兄的存在,本以为能联手天机阁将他们救出来,但梁府上下以死证清白,不愿苟活于世。
雁山墓场上,梁家女眷的棺椁早已整齐停放,还有七具空棺椁摆在墓穴旁边。下半夜的时候,沈书允一行人抵达山上,梁老将军等人的尸骨被抬下车,安放进棺椁里下葬。
事出突然,尚未来得及刻碑,沈书允走到旁边的树丛里折松枝,一枝两枝,树枝折断的脆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每一声都扎在顾溪和心上。
她纤长的手被松针划破,已有点点血痕,但她的手已冻得冰凉,感受不到痛意,只想着能为梁府做些什么。
当她踮起脚尖折高处的树枝时,顾溪和先她一步折下了那段松枝,而后将她手里的所有树枝都揽到怀里,俯身放在脚边。
“有刺,扎手,我来。”
顾溪和身材修长,手臂展开时可以毫不费力地摘到高处的树枝,他手劲儿很大,不一会儿就折了满满一怀。
另一边,侍卫们也填好了土,隆起的新坟在冬日的冷雾里沉默而立,只有风在啜泣。沈书允将折好的松枝逐一竖立在坟前,而后将带来的酒水瓜果摆在坟前祭奠。
顾溪和从竹篮里捧出一把纸钱,将它们扬在坟头,侍卫们沉默着端起酒杯,齐齐洒在坟前,躬身抱拳。
脆弱的松枝在风中无声摇曳,像是为沉睡的英灵鸣冤,但漫山遍野里还有那么多的参天巨树,它们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其他声音淹没。
沈书允领着顾溪和回到马车上,马车越走越远,那些坟茔与松枝渐渐模糊在冬雾里。窗外忽然有雪花飘了进来,沈书允触摸着指尖冰凉,闭了闭眼。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是她来大周遇见的第一场雪。
恍惚间,身上多了件兔毛袍子,像一座小帐篷将她团团护住,挡住了外面的风雪。她一抬眼,就看到顾溪和跪坐在她面前,抬手拭去了她面颊上的泪痕。
这七日里的焦虑与忐忑,终于将她击溃,她把头埋在顾溪和怀里,无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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