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显然不想提,沈书允也不勉强她,问道:“可以带我去老夫人住过的房间看一看吗?”
老婆婆怔愣片刻,点头应了,领着她们走到一处上锁的宅院里,这一片院子看上去更加衰颓,白雪覆盖着未扫的落叶,一走近就能闻到叶片腐烂的气息。
这夏府是有多忌讳老夫人啊,沈书允在心中叹息。
走到门前,门上的锁头锈迹斑驳,老婆婆摸了摸腰间,面露歉意道:“瞧老婆子这记性,房门钥匙许久之前就弄丢了,要不,老奴带您去别处转转吧,这间屋子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好看的。”
万千看了她一眼,笑道:“没有钥匙也能开门,诸位且让一让。”
“这……”老婆婆皱了皱眉,只好让出一块地方,万千手起刀落,只听得咔擦一声,锁头碎成两半,老婆婆吓得后退一步。
沈书允拉住了她,“婆婆莫怕,万将军手里有分寸。”
老婆婆叹了口气,只看了一眼洞开的门,便触电似地缩回目光,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你们进去吧,老奴在外面守着。”
沈书允看出了她的恐惧,回道:“这院子里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回住处等着吧,我们逛完了再去找您。”
老婆婆点头应道:“那老奴先去吩咐人安排住宿和用膳。”
老婆婆步履蹒跚地走了,洛神医一双桃花眼里充满疑惑,盯着屋子道:“这里面是闹鬼吗?我怎么瞧着她像是在害怕什么?”
顾溪和小声回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不会也怕了吧。”
“你……你才怕呢!”洛神医瞪了他一眼。
万千握紧了手中的刀,“属下先去探探路。”
那架势,仿佛前面真的有洪水猛兽。
房间很昏暗,透过来的光束里,有无数扬起的灰尘,众人纷纷掩住口鼻。桌椅上全是灰尘,屋子像是遭过洗劫一般,东西都被打砸一空,就连靠近书柜的桌子也被砸出一个洞来,桌布无力地垂在地上,积压在上的灰尘宛如厚重的动物皮毛。
万千被呛得打了个喷嚏,一瞬间有更多的灰尘扬起,洛神医捂着鼻子道:“这是多少年没人打扫了?夏老侯爷对老夫人未免太过无情了。”
沈书允看向顾溪和,问道:“你外祖母真的是病逝吗?”
这屋子里的东西很明显是被人打砸过的,一个病重的人怎么可能有力气做这些事?
“我也不清楚,外祖母对我而言非常陌生,我从来没想过要了解她,也没人同我说起她。”
沈书允蹲下身来,一手掩面,一手从杂物堆里寻找线索。屋子里的东西几乎被砸得稀碎,仿佛是带着无尽的恨意,想要抹去她在这世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她蹙着眉道:“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
她从床脚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块水晶透镜,透镜中间最厚,外面被木块包裹着,就像一个迷你镜头。她擦去上面的灰尘,翻转镜头,在里面看到了一幅类似皮影的小画。
这不是她小时候常玩的玩具吗?小小的手电筒一摁下开关,就能在白墙上投出一幅画,她拿起桌上的半截蜡烛,“王爷,你身上有没有火折子?”
顾溪和点燃蜡烛放在桌上,沈书允关上门窗,挡上帘子,选了角落里光线最暗的白墙,将镜头放置在蜡烛前。墙上投放出一个扎着双丫髻、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在她头顶上有一行弧形文字:“若薇,生日快乐。”
“那是……母后?”顾溪和心情复杂,看样子是外祖母送给母后的生辰礼,可惜她的一番心血却被遗忘在老宅废墟里。
洛神医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原来这小玩意儿是这样用的!王妃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困难,我们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吧。”沈书允吹灭蜡烛,撤下帘子,继续搜寻起来。
顾溪和拿着镜头琢磨了好一会儿,莫非外祖母也是借尸还魂来的,怪不得沈书允会说她们是同乡。
他看了眼周围,这么大的房间,也该有存放贵重物品的隔间才对,目光停在了对面的书柜上。他走上前去,用手指摸了摸墙,灰尘之下果然有细微的划痕。推开柜子,一扇暗门呈现在众人眼前。
只是,这扇门的锁与寻常暗门不同,用的是更为复杂的滚轴锁。如果不能排列出正确的组合,只能把门拆掉或者把墙凿穿。
锁上的符号看着很怪异,顾溪和来回拨弄几下都没有头绪,嗤笑一声,转身看向万千,“你去拿锤子来。”
沈书允睁大了眼睛,“慢着,我来试试!”
她生怕顾溪和莽莽撞撞地砸坏里面的东西。
待看清锁上的符号,沈书允笑了一声,这不就是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的结合吗!密码由三个英文字母和四位数字组成,按照现代人设置密码的习惯,她问道:“外祖母叫什么名字,生辰又是多少?”
顾溪和尴尬一笑,“我只记得她姓陈,牌位上写的夏陈氏……”
沈书允一愣,旋即想起自己也不知道太奶奶的名字,好像人老了之后,都会失去原来的名字,只留下象征辈分的代称。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极有可能用女儿的名字和生日当密码,她在前三位拨出了“xrw”,又问道:“皇后的生辰是多少?”
“腊月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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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允排列整齐后拍下按钮,门内部响起了机关转动的声音,缓缓开启。
洛神医再次投来震惊的目光,“这就成了?”
沈书允含糊点头。
这其实是最简单的加密方法,只因为顾溪和他们不知道拼音和数字的用法,相当于多了两套加密系统。
顾溪和盯着那几个数字看了一会儿,竟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想起,沈书允看账簿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符号。
这么看来,沈书允和外祖母的故乡,都不在大周。
待看到隔间里放置的物品,沈书允也睁大了眼睛,里面竟放着一台留声机,她佩服这位外祖母的动手能力,越发相信她的死另有隐情。
顾溪和等人看着那花朵一样的怪异喇叭拧紧了眉头,万千俯身看着唱针,小声道:“这是什么新型暗器吗?”
顾溪和看向了沈书允,现场能操控这朵怪异铁花的,只有她吧。
沈书允蹲下来观察一番,这是特制的留声机,旁边多了个摇杆,应该是手摇装置,用来给留声机添动力。她把唱针移到音轨上,缓缓拉起摇杆,唱片上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毕竟是简易装置,那声音听起来略显刺耳,除了沈书允,其他人皆捂住了耳朵,脸上表情甚是有趣。
顾溪和不可置信道:“这东西……会说话?”
万千瞠目结舌道:“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
洛神医闻言缩了缩脖子,朝万千那边挪了一步。
只有沈书允面不改色,“这应该是你外祖母生前留下的声音,就像纸张可以承载文字一样。这台装置名为留声机,可以记录声音。”
记录声音!!!
三人同时瞳孔地震。
沈书允嘘了一声,“先安静一会儿,听一听外祖母想说什么。”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所以他们是在这里听一个死去的人讲话?
怎么越想越瘆人了?
沈书允调整了摇杆的速度,使声音以更清晰更平稳的方式释放出来——
“这是一封特别的书信,写给我最爱的若薇,写给你的十二岁。
你常问我,为什么闷闷不乐?阿娘避而不谈,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者说我的话你会听不懂。
阿娘不属于这个世界,还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妄想用自己掌握的技术改变这个世界,我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以为能推动历史的进程,但终究是空梦一场。
你的父亲曾被我的率真热情所吸引,娶我为妻,可渐渐的,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多,他所爱的变成了他所憎恶的。我后来才明白,与他的纠缠本就是一场错误。
横亘我们之间的,是阶级,是强权,是礼教,我无法接受这一切,他也不能容忍我的想法。
我对他说,渴望促成一个没有尊卑贵贱、众生平等的新世界,向他展示了蒸汽机和电磁感应带来的可能性。他却愤怒地砸烂我的东西,一边靠着我改造的武器立下战功,一步步爬上侯爷的位置;一边贬低我的观点,还散播我患有癔症的谣言。
那些汤药让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可是我不在乎,也许这样我就能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了。
但无论如何,我还想再争一回,离开你父亲,离开侯府,回到属于我的天地。我要与你父亲和离,很抱歉在你生辰将近的时候,同你说这些话,可是我没有时间再等了。
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带走你。侯府固然不是好去处,却也比外面好一大截,你至少衣食无忧,还有府中侍卫保护你,阿娘没有勇气带你走。
阿娘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地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爱一个喜欢的人,好好享受这一段人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你是谁。
阿娘也要去找回自己了,我已经在侯府蹉跎了太久,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模样。对不起,若薇,就当是一次普通的告别吧。
再见了,若薇。”
留声机停止了转动,沈书允久久不能回神,阶级、强权、礼教,这些也是横亘在她与顾溪和之间的障碍。她是否也会被视为异端,成为时空错乱的献祭品?
她更加敬佩外祖母的勇气,沈书允能做到的仅仅是不妥协,而她曾试图改变历史,她比沈书允更激进更炽烈,是一颗敢于燃烧自己的太阳。
洛神医和万千只能听懂只言片语,“所以,这是一封告别信?”
顾溪和听得更明白些,他走到沈书允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与外祖父不一样。”
似挽留,似承诺,他相信自己和沈书允,会有一个新的结局,不会重蹈覆辙。
沈书允沉默片刻,手指微动,与他十指相扣。
顾溪和眸光一闪,在心里想道:他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用他的生命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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