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音法师不肯透露其他细节,但顾景泽心里猜了个大概,命侍卫将她看顾起来,自己去未央宫找武宣帝商量对策。
灵州那边虽没有消息传来,但蒲州与京城的联系从来都没有断过,安博修近来频繁练兵,谋权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京城若有危机,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安博修是二皇子顾景陌的舅父,安贵妃的哥哥,他是大周最初的几支异姓王的后裔,兵权在握,中部的几座州县都依附于他。
武宣帝忌惮他,但安派势力根深蒂固,贸然撕破脸只会将朝廷置于危险之中。
“他终于按耐不住了。”
武宣帝拿出了皇城布防图,京中还有十八万羽林军,赌上全部战力殊死一搏,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能重创安博修。
顾景泽提议道:“只要能守住皇宫,拖延时间,等蒲州的援军一到,安博修不足为惧。”
武宣帝却另有打算,羽林军严防死守,配合皇宫的城防,的确能拖延时间。可是去蒲州一趟,来回至少要五天。
这五天里,羽林军要面对的是安博修最精锐的军队,五天后,皇城还能剩下什么?用十八万羽林军的性命重创安博修,值得吗?
有军权才有皇权,失去了羽林军,皇权将被架空,他拿什么去威慑南边的藩镇?这十八万羽林军是他留给老四的登基大礼,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毁于一旦。
他吩咐玺官道:“朕要拟诏。”
“父皇?”顾景泽不明所以。
“这两道密诏一道给老四,一道给小五。”
武宣帝亲手誊写诏书,将朱红的玺印盖在落款处,玺官拿来竹筒和蜜蜡,小心翼翼地将其密封。
顾景泽目睹了诏书上的内容,明白了父皇的用意。那两道诏书一道立四弟为皇太子,另一道则是给小五保命用的。
等见了老四他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父皇终究还是信不过他,生怕他会对自己的同胞兄弟下毒手。
有了传位密诏,即便安博修阴谋得逞当了皇帝,老四也能带着密诏名正言顺地打回来。
顾景泽拍马屁道:“还是父皇深谋远虑。”
但武宣帝想做的还不止于此,他顿了顿道:“皇城不必再守,留下五万羽林军拖延时间,剩下的由你领兵北上,与蒲州主力会合。”
他吩咐内侍道:“去请皇后过来。”
顾景泽面露惊诧:“父皇是想弃城?”
武宣帝颔首道:“乱局已成,亏损所有羽林军击垮一个安博修,还会有另一个安博修,动荡之际,保存实力为上。”
内侍将皇后夏若薇带到了未央宫,武宣帝见到她眼神不自觉地柔和许多,他将两封密诏交到了皇后手里。
夏若薇不解地看着他道:“陛下,这是什么?”
“等你离开京城,老三会向你解释的,你记住,要把这两样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到凉州。”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夏若薇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武宣帝笑道:“时机到了,你会明白的,快回去收拾行李吧,此事不宜声张,小心为上。”
送走皇后,顾景泽神色凝重道:“父皇不一起走吗?”
武宣帝摇摇头道:“朕就不去了,皇后和密诏交给你来保护,别让朕失望。”
“父皇,为什么不能一起走呢?羽林军都走了,谁来保护您?”
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武宣帝自然懂得。可他是皇帝,身为皇帝弃城而逃,天下英雄该如何看他,他的威仪何在?
当天子威仪不复,他留下的两道密诏也将失去分量。大周讲忠义讲孝悌,若说分量最重的诏书,莫过于先帝遗诏。
更何况,他还存有私心。
“朕意已决,你不必劝朕,此事刻不容缓,莫要耽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
武宣帝视死如归的模样,让顾景泽有些恍惚,他眼眶微红,叹道:“您留下来,是为了小五吗?”
武宣帝眼角的皱纹微微一动,抬头看他:“朕的五个儿子里,老大资质平庸,老二奸诈无能;老四运筹帷幄有帝王之才,小五率真坦荡乃是天生的将帅。而你,活得最通透也最懂人心。”
倘若江山易主,坐在皇位上的是弑君的奸臣,小五的讨伐将变得师出有名,不必背负叛臣的命运,不必陷入两难之境。
这样做也能逼一逼老四,那时他远在灵州,身边无可信之人,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和小五联手回京。
这样一来,小五将是辅佐未来天子的功臣,举世皆知。老四若是忌惮他功高盖主,他留给小五的密诏会在关键时候保他一命。
这是他能留给小五的最好的退路。
“父皇还真是偏心啊,您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五弟,儿臣着实羡慕。”顾景泽低着头道。
“朕有愧于他,他十岁就进了军营,十一岁远赴凉州,他背负着最多的杀戮,却不曾失去本心。作为父亲,朕的心自然是偏向他的,可朕的偏爱,从来没有真正地帮到他什么,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朕尽一尽父亲的本分。”
“父皇!”顾景泽重重地跪在地上,“您可想过儿臣,儿臣也是做儿子的,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赴死!”
武宣帝走下高台,弯腰扶起面色沉痛的三儿子,语重心长道:“帝王之家,生与死皆是筹码,这是朕最后的一步棋,朕需要你的配合。你有相国之才,来日好好辅佐你四弟。”
他轻轻拍了拍顾景泽的肩膀,笑容慈爱,“景泽,你也是朕的骄傲,朕希望看到你们兄弟齐心,还大周清风朗月。”
武宣帝将珍藏的虎符递给他道:“该起程了。”
顾景泽接过虎符,郑重叩首三次:“儿臣……拜别父皇。”
夏若薇心神不宁地回了凤鸾殿,飞快地收拾行李,两段竹节沉甸甸的,里面装的应是诏书。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要皇后亲自护送密诏呢?
她特意穿了身低调的衣裳,找来针线,将两段竹节用棉布兜住,各缝在外袍两侧。
顾景泽带着虎符召集了羽林军,以剿匪的名义安派羽林军分批离开,最精锐的一只将通过皇宫密道,护送皇后娘娘出宫。
待一切准备就绪正是傍晚,顾景泽来到凤鸾殿请皇后:“母后,诏书可带上了?”
“都带上了,”夏若薇摸了摸自己的外袍,“景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陛下呢?”
顾景泽装作无事,笑道:“父皇他另有安排,母后不必忧心,护送诏书的事最为重要。”
羽林军大规模离京的事情很快引起了百闻坊的注意,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传信到洛州,但这一来一回还是耽误了很多时间,等顾景彦带着人赶回京城的时候,顾景泽已经带兵抵达蒲州边界。
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只是这当中出了一点差池,顾景泽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沈相府那一大家子。沈振泽倒是无所谓,四殿下虽拉拢他,但私底下瞧不上他墙头草的做派,只把他当作垫脚石,用完则弃。
棘手的是沈书言,自己答应了老四要保证她的安全,她身边虽然有天机阁的高手跟着,可京城要面对的是兵荒马乱,那点高手恐怕不够用。
他当即派探子回去给沈府报信,提醒沈振泽连夜离京赶赴蒲州,只是他自己也说不好,现在送信回去是否还来得及。
沈书言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他怎么和老四交代啊!那家伙百年的铁树好不容易开一次花,要是这花因他而谢,他该拿什么向老四赔罪啊!
探子赶到京城的时候,混战已经开始了,遭殃的不止是城中百姓,还有很多官员,尤其是那些立场明确属意四殿下的官员。
首当其冲的就是沈相府,探子听说开战的第一天晚上沈相府就惨遭劫掠,隔着两条街的人都能听到府里的惨叫声。
探子夜里去沈相府察看情况,府邸里尸体横陈,他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并未发现沈书言和沈相的尸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遭殃的还有瑞王府,王府的封条挡不住见钱眼开的洛州兵马,天机阁的人见守不住便离开了,王府的财宝被洗劫一空。
混战还在继续,探子们不敢久留,混在流民堆里逃出京去。京城曾是大周最安逸最富裕的地方,这些流亡的人怎么也想不到,战火竟然会烧到京城。
顾景彦勾结安博修兵临城下的时候,武宣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片刻后露出了自嘲的笑。难怪沉寂多年的安博修忽然按捺不住了,原是找到了扶持的对象,立个傀儡皇帝,总强过谋权篡位。
五万羽林军借着城墙掩护,撑过了一天两夜,到第三日的时候,朱雀门和玄武门纷纷告溃,顾景彦带兵冲进了未央宫。
武宣帝备了好酒,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他失望地看向顾景彦,将手里的酒杯狠狠掷向他的脑袋,酒杯磕破了他的额角,流出了鲜红的血。
“狼子野心,是朕看错了你!”
顾景彦摸着额角的伤口,轻蔑一笑:“父皇该感谢五弟,是他的造反给了我灵感,他能做的事情,我也可以!五弟还是太天真了,既然要反,就该反得彻底,叛逃出京算什么本事!他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
武宣帝冷笑一声:“你嫉妒他。”
“没错,我就是嫉妒!父皇,我可是你的第一个儿子啊!我的母妃,也是你的原配!立嫡立长,你的位置本就该属于我,可你被那个夏皇后迷了眼睛,眼里只有她的孩子,就连赐名也避开景字,让那对双生妖孽显得与众不同!父皇啊,你可曾正眼看过我一次!”
武宣帝同情地看着他道:“你资质平庸,既无短处也无长处,打仗不如小五,治国不如老四,你若安分守己,也能做个富贵王爷,仕途平顺,一生无忧。”
“资质平庸?”顾景彦哈哈大笑起来,“敢问父皇,毁在你最瞧不起的儿子手里,是什么心情?被我这样平庸的人算计,父皇的聪慧岂非显得可笑?”
“朕从来没有瞧不起你,只是实话实说,朕瞧不起的只有老二,对你,朕是寄予厚望的,朕希望你能尽辅佐之责,替朕守好大周。”
“辅佐之责?我凭什么要辅佐别人!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也可以当皇帝,当一个好皇帝!”
“可笑,你以为抢来的位置,就可以坐得稳吗?顾景彦,你把做皇帝想得也太简单了,这不是手足间的争风吃醋,更不是儿戏。”
顾景彦挥剑斩碎了武宣帝的冠冕,他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瞬间垂落于地,他心酸地闭了闭眼。
顾景彦命人将他绑了起来,“父皇,我会留你一命,让你亲眼见证我的登基大典。”
武宣帝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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