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行简的眼睛上落下的这个吻,以及,多年前平安夜的表白。这些对于沈清而言,都是偏离预设轨道的。

    也都是她做过的,少有的,勇敢事。

    沈清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怯懦,软弱,善于退缩。只有在贺行简面前,她才会鼓起勇气去争取,去表达。

    首先当然是因为,沈清在贺行简身上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放纵与宽容。这样的偏爱让二十岁的沈清可以直截了当地问他,要不要在一起。

    而久别重逢之后,更重要的原因,是沈清喜欢贺行简。

    他们已经分开很久,却不过再相遇几次。从前的偏爱和纵容,沈清不会以为现在也有。

    她欣喜着,又小心翼翼地处理这段关系,害怕一切不确定的因素,害怕被拒绝,害怕两个人再次决裂、形同陌路。

    但是所有对于未知可能的恐惧都没能压过对贺行简的渴求。

    而贺行简今晚看向她的目光,手指落在她皮肤上的温度,像是放在摇摆不定的天平上的最后一个砝码。

    于是天平开始迅速倾斜,理智终于被情感控制。

    “贺行简。”沈清抱住他,看着他的眼睛,“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对重逢后只见了几面的前男友说着荒唐的话,可那双眼睛干净明亮,又充满期待。

    做决定之前,沈清总是瞻前顾后、左右摇摆,但当她追随本心吻上贺行简眼睛的时候,就不会再犹豫不决。

    贺行简沉默不言,他看着沈清,神色复杂。

    他想要生气,想要严词厉色地拒绝。

    可是贺行简知道,沈清是真的这么想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从贺行简和沈清再见的第一面,看见在沈清眼睛里的自己时,就知道了——她藏不住看心上人的眼光,就像当年,她远远望着林其琛的时候一样。

    “可是沈清,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答应过你一次了。”贺行简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对她说。他直起身,伸手将沈清的手臂放下。

    “结果并不好。”

    剩下的话贺行简并没有继续说,但沈清已经懂了。

    他问:“你现在也要这样吗?”

    沈清看着贺行简,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沈清知道自己可以说很多理由,做出很多保证。可是贺行简是那么的珍贵,是她贫瘠无趣的人生中唯一鼓起勇气想要拥有的东西。

    随意就能说出口的喜欢和承诺又是那样苍白脆弱,远不及实际行动来的慎重。

    “至少,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贺行简没有回答,他看见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有司机发来的消息。

    于是他对沈清说:“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司机已经等在门口了。”

    算不上答应,但是她本来也不需要得到允诺。

    沈清在起身前又认真地看了贺行简一眼,然后才说:“我先回去了,你要记得多喝水,早点休息。”

    贺行简看着沈清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垂眼看向放在茶几上的水杯,有些痛苦地想,要是当时能这么喜欢我就好了。

    或许,沈清就会真的相信他们能在一起很久,然后不会那么果断放弃。

    甚至连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睡觉的时候贺行简梦到了沈清。

    事实上他梦到沈清的频率很低,一年或许都没有一次,但这么多年他还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梦到几回。

    从梦中醒来时,明明很浅淡的情绪会突然变得难以忽视。他以为已经不在意的东西,又以另外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意识中,无比张扬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大二下学期的春季运动会,贺行简作为计科院篮球队的队长,带队参加比赛。

    校级篮球赛搞得声势浩大,彩旗飘飘,人声鼎沸。一辆救护车停在体育馆外,几个穿白大褂的校医待在体育馆里,随时待命。

    高信在比赛的时候打算虚晃一枪,给对方来个假动作,虽然长期坐电脑椅上不动弹但他还是坚持锻炼、经常打篮球,按理来说身体素质不错。

    但是意外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人来疯的性格导致高信在用脚蹬地的时候用力过猛,后果就是这人自己把脚腕给扭折了。

    为了面子着想,高信坚决不要躺担架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地下了场才苦着脸说痛。贺行简身为队长,自然主动承担起护送伤员的任务。

    他搀着高信,在志愿者和医生的带领下,把人送到了救护车里,并且打算跟着一起去校医院。

    沈清当时正坐在救护车里值班,给医生打下手,当后勤。

    那不是贺行简第一次见到沈清,他因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狭小空间内集中的视线并不容易忽略,神色正经的沈清抬眼望回去,觉得莫名其妙。

    她想了想,问道:“你不用回去参加比赛吗?前锋同学。”

    “啊?”

    沈清指了指贺行简球衣上的数字:“11号,是前锋吧?流川枫也穿11号。”

    贺行简看了看自己的球衣,恍然大悟,觉得沈清的说法真有意思。他哈哈一笑,附和着接下去:“是的啊,医生同学!”

    “不过没事儿,这本来也就是资格赛,我队友都很厉害的,我不上也行。”

    “哦。”沈清应了一声,心里默默想着她其实只是好奇在打比赛的时候能一下子下来两个人吗?

    高信此刻正惨白着脸躺床上,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便也插了进来:“没错,不过等到打决赛的时候,我们俩肯定要上的!”

    “你上什么上,没见自己腿折了吗?”赵医生正在一旁听着,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

    “啊?!我这就骨折了?”高信简直难以置信,两条眉毛高高抬起。

    “不然呢,刚刚不是才说的嘛。”

    “我以为您诓我呢,我就是稍稍蹬了一下,不至于吧。”

    “你以为多难啊,骨折就是很容易的,尤其你们这些小孩儿爱挑食,看着多健壮,其实一碰就脆。”

    高信哭丧着脸不想说话了。

    沈清偷偷抿嘴笑了笑,安慰道:“骨折有时候就是很不讲道理的,前段时间我有个同学把腿放在桌子横杆下面,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就骨折了。”

    “这样一想,其实你蹬腿是不是还好点?”

    对比之下,高信觉得自己这种还算情有可原,瞬间有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谢谢医生同学,等下回篮球赛的时候我一定请你去看!我打后卫,控场可厉害了。”

    “那岂不是得等一百天之后?”沈清很严谨地询问。

    一针见血,高信刚刚好起来心情又低落下去——显然是不高兴了:“医生同学,我是病患诶。”

    “虽然是实话,但是就不能委婉一点嘛!”

    “没事儿,等下一场我比赛的时候,我可以请医生同学还有你一起来呀!”贺行简笑道,“我前锋打的也很好!”

    高信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被赵医生一拍立马住嘴。

    沈清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显然心情很好。

    但是下一场比赛沈清并没有来,等把高信送到校医院之后,她就直接跟着救护车回到体育馆附近继续值班了。

    他们之间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再见面的时候贺行简正准备打个招呼,就发现沈清低着头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了。

    贺行简当时只以为是沈清没认出来自己,后来才知道沈清最不擅长的社交活动之一,就是主动和路边偶遇的“半生不熟”的人打招呼。

    通常为了避免双方都尴尬,沈清往往会善解人意地装作没有看见对方,同时加快脚步火速走开。

    事实上沈清其实并不理解为什么不太熟的人路上见到了要问好,说完你好转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面,这种寒暄简直毫无意义。

    此类行为给不善交际者带来的唯一结果大概就是,在接下来几分钟里无止境的胡思乱想。她站在这个角度,实在是很真诚地希望以后都不会在路上遇见熟悉的脸孔。

    沈清把自己的观点告诉贺行简,贺行简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他伸手捧起沈清的脸,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响亮的吻,然后笑着说:“你怎么能这么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吗?沈清不太明白贺行简是怎么想的,但又对此很受用,因此勉强放过他借此把自己脸颊揉变形的恶劣行为。

    于是和现实相反,贺行简在梦里很坏心眼地跑到沈清面前站住,笑着说:“医生同学,你好呀!”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见沈清木着一张脸,用不大的声音说:“呃你好。”

    他甚至能从沈清没什么起伏的表情里窥见她波澜壮阔的心理活动——必然是焦虑、急躁又尴尬。说不定还会吐槽:为什么这人要突然叫住我,我们真的不熟啊!

    实在是可爱又可怜。

    贺行简很难忍住不去逗逗她,于是他继续问:“你还记得我吗?”

    随后成功在沈清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了迫切想要说再见的情绪。

    半天不见回答,贺行简便换了副表情,有些苦恼似的:“难道已经忘记了么?”

    “当然记得!前锋同学,我们约好了要去看比赛的。”沈清忽然换了表情,很乖地看着他。

    她伸手去牵住贺行简,在眼前人诧异的目光下很坦然地开口:“走吧。”

    这和之前梦到的一切都不一样。

    从前梦见沈清的时候,也许可以短暂地靠近她,但是贺行简却很清楚地知道沈清并不喜欢他,即使是梦中。

    在沈清牵上他的瞬间,仿佛整个梦境都停滞了一刻。贺行简理所当然地怔住,觉得这一场梦清醒又糊涂

    他忽然睁开眼,发现有微光从未拉好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快天亮了。

    昨夜表白心意后带来的情绪过于强烈,沈清精神振奋,很反常的在五点多便睁开眼睛,却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计划之外的早醒而感到烦躁。

    她甚至心情很好地为自己准备了一顿营养丰富的早餐——略有些焦糊的煎蛋,用骨汤煮过的面条以及一两根意思一下的小青菜。

    然后数着时间,等到六点半的时候发出一条问候消息,对贺行简说早安。

    消息发过去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复。但这并没有影响沈清的好心情,她很轻盈地站起身,哼着小调出门上班。

    今天天气很好,早晨的风带着点凉意,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租住的小区离医院有一段距离,平常沈清都会选择共享单车。但是今天时间还早,她心情很好,所以决定走路。

    步行去医院的路上,她遇到了很多行人,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边支着早点摊。摊前已围满了人,充斥着各种声音。在滚烫的热气之后,是老板笑眯眯的脸。

    沈清已经太久没有一刻感觉到,她向往这样的热闹——已经形成一种周期规律的人生表格开始发生变化,因为贺行简的出现,她久违地开始期待明天。

    七点十八分,沈清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外一科病区。

    四十分钟之后,她看见秦川柏顶着一头乱发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火速换上白大褂,并且很随便地抓了几下头发。

    “还好还好,差一点儿就迟到了!”

    沈清看着秦川柏,实在憋不住笑,问道:“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来这么晚?有够狼狈的啊。”

    秦川柏闻言一顿,他慢慢转过身用很哀怨的眼神望向沈清:“你还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

    “我等你那么久,结果呢!半个人影都没见着!然后我还去警察局溜了一圈!”

    终于,沈清后知后觉地记起她昨晚似乎放了眼前人鸽子。

    如果把人落下算放鸽子的话

    “啊哈哈我昨天突然遇到点急事,来不及通知你呢就走了。”沈清维持着原表情,僵硬地笑了两声。

    为了维持此刻他们之间较为脆弱的友谊,她明智地选择绕开不谈,并且倒打一耙,反问道:“你怎么没想着给我打个电话,还把自己弄进了警察局?”

    果然,秦川柏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他尴尬地咳嗽几声,道:“还不是等你太久了无聊,我觉得困,就想着边睡边等。”

    “然后呢?”

    “然后我睡得太沉,车屁股被人撞了都没醒。等到警察来了,人家才发现原来车里有人。”秦川柏无奈叹了口气,转而咬牙切齿道,“我当时突然被惊醒,一看时间都十一点了。所以,你是根本就没回来找我嘛!哪怕看一眼呢!”

    沈清心里一虚,她紧紧裹住自己的小秘密,开始转移话题:“哎呀,我真的太着急就给忘了。但是我真的去问了啊,昨天那里举行婚礼不对外开张诶。”

    “不会吧。”秦川柏顿了一刻,底气明显不足。他想,假如告诉沈清是他记错了时间,那么他俩之间的友谊的桥梁必将摇摇欲坠。

    于是秦川柏很夸张地指向墙上的挂钟:“啊!到点该去查房了。”

    “对诶,快走吧!”

    恰好,沈清此刻也心有不安,于是两个人默契又不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一同急切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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