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房的时候,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各个病人的主要情况和治疗过程沈清此前都已系统了解。她一边查看病人具体情况,听主治医师介绍当前的治疗状况和进展,一边教导实习生们相关知识。

    偶尔也会抛出一些问题,大概是答应唐糖让她跟台手术的缘故,沈清很清晰地感觉到唐糖对病人状况的了解更加深刻详细,回答问题也很积极准确。

    这是一个好现象,于是沈医生很难得的对实习生们露出一个鼓励式微笑:“最近进步很大,要继续努力。”

    结束查房之后,沈清便坐在电脑前开始看病历。秦川柏上午有个手术,此刻已经提前去手术室做准备了。

    “沈医生,十六床突然觉得胃不舒服。”护士急匆匆走进来。

    沈清站起身,拿上听诊器,道:“十六床,是因为腿部有脓肿破溃住院的吧?”

    “对,但是他今天突然觉得胃不舒服。”

    “行,我去看看。”

    沈清过去检查了一番,将听诊器放在胃部时,听到了空洞的声音。

    “有些胃胀气,”她一手放在患者肚子上,一手轻叩肚皮,说,“你听,我敲上去这声音是不是像敲鼓一样。”

    “这样一直躺着不动,吃的东西就不好消化。如果可以,就下来稍微走一走,吃饭的时候尽量吃一些好消化的食物,比如稀饭什么的。”沈清收好听诊器,和家属说道。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没关系。”

    沈清转身准备离开,却看见贺行简正站在门口。

    她心脏骤然一跳,瞳孔微微放大,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贺行简穿着板正的西装,还抹了发蜡,看起来衣冠楚楚,完全不像是宿醉过的模样。

    上班的时候沈清会戴着眼镜。透过镜片,她可以清晰看见贺行简没有情绪的眼瞳,就像对面是个陌生人。

    “哈哈哈,我们突然站在这里,搞的小沈还有点意外啊。”孙主任爽朗的笑声将她拉回神,沈清这才发现不止贺行简一个人站在那里。

    沈清附和地笑笑,走过去说道:“不知道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贺行简贺董,云中科技的董事。”孙主任带着她和贺行简走到办公室,在路上时介绍说,“咱们医院不是要引进云中医院系统,搞得智能化一点嘛,外一科算是第一个试点。这个小沈你知道吧。”

    沈清悄悄转着眼睛,不断瞥向贺行简,同时心不在焉地说:“嗯,有听说过。”

    “今天贺董就是过来跟我们谈合作的,顺便看看这个试点的地方。小沈,你和贺董都是一个年纪的人,还是校友。不然就你带他看看,给贺董介绍介绍怎么样?”

    “好。”

    “行,我待会儿还有个会诊,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搞不了记得来找我。”孙主任拍拍沈清的肩膀,笑道。

    “贺董,小沈可是我们外一科响当当的一把刀,理论实践都相当出色,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

    贺行简礼貌应下,道:“那就麻烦沈医生了。”

    他态度平淡谦和,似乎真的不认识沈清一样。

    沈清因此感到慌张,她干巴巴地眨了几下眼睛,在心里不断复盘回想,试图抽丝剥茧找到缘由,但是都以失败告终。

    永远都不能对一件事情有所期待,沈清有点自暴自弃地想。

    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假如她对一件事情满心欢喜、充满自信,那么结果往往不如人意。

    沈清屏住呼吸用力克制住难过的情绪,用尽量轻快的声音说:“没关系。”

    两个人并肩送走了孙主任,起先并没有说话。

    大约沉默了片刻,沈清说:“看来现在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呀。”

    贺行简转头定定地看向眼前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沈清突然这么说,因此并没有回答。

    沈清看着贺行简,笑了笑:“虽然有些迟,但还是恭喜你啦。”

    “谢谢。”贺行简客气地说。

    贺行简关于云中医院的计划从大学时便已有了轮廓,沈清知道他关心什么。于是她带着贺行简走过一遍病区,又挑选着介绍了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贺行简看着沈清,她侃侃而谈,甚至给出的建议都非常有价值,完全不像只听说过一点皮毛的样子。

    “你看起来很了解这个系统。”

    “对啊。”沈清大方承认,“我一直很关注这方面。”

    潜台词不必明说,贺行简听懂了。

    沈清继续说:“云中科技我也一直有关注,只是没想到董事长是你。”

    她的关注与了解仅限于技术方面,出于鸵鸟心态,也从来没有搜索过贺行简的信息。

    因此,直到在医院碰面,沈清才确切知道原来贺行简真的坚持实现了梦想。

    他们走到标有安全出口的楼梯间。一道门隔离了病区,但是依然可以闻到不甚明晰的消毒水味道。

    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格照进来,被楼梯挡住一半。贺行简靠在半明半暗的栏杆边,脸上没什么表情,黑色的发梢上落着光。

    沈清站在他面前,很坦然的与他对视。

    这让贺行简突然意识到,现在才刻意疏远已经行不通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沈清是个唯结果论者。她直视并接受自己对贺行简的渴望,就不会太在意诸如窘迫、难堪之类的情绪。

    沈清喊贺行简的名字,对他说:“我们说好的,你要给我时间。”

    醉酒之后的记忆还在,贺行简想,他没有说过。但是他没有打断,依然沉默地听下去。

    “你不能不理我,不能把我当陌生人。”

    “你答应过我的。”

    沈清说完最后一句话,已经和他离得很近。近到贺行简不得不放轻了呼吸,怕惊到她。

    明明说的话听起来那么委屈,看起来那么害怕被拒绝,人却又靠得那么近。

    叫人没法不心软。

    贺行简清醒的,用一种无奈的语气低声说道:“是的,我答应你了。”

    随后沈清彻底放松下来,仰着头对他说:“白大褂上都是细菌,我没有办法抱你。”

    贺行简挑眉,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清得寸进尺道:“换成一个吻好不好?”

    在看见贺行简愣住的表情后,她一本正经地补充:“一个贴面吻啊,就是很正经的社交礼仪,和拥抱一样的。”

    贺行简忍不住想笑。他弯腰,在快要贴近沈清脸颊时停住。温热的呼吸覆上她耳廓,沈清听见贺行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通过震动的鼓膜传到神经中枢。

    他说:“好啊,沈医生。”

    沈清忍不住,揪了揪他打好的领带。

    外科实在是很忙,沈清还没来得及同贺行简多说几句话,就被护士找她的声音打断。

    急诊又送来几位病人,沈医生只来得及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就着急地走到护士台附近和送人来的医生沟通情况。

    贺行简望着沈医生匆忙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和她说上话的时候。

    贺行简与沈清正式相识于大三那年的春末。他在打篮球时不小心伤到了胳膊,于是去校医室处理伤口。

    贺行简觉得自己实在幸运,恰好碰上沈清在跟着老师练习实操,又恰好老师让她帮忙给他换药。

    沈清穿着白大褂,对着宽大的玻璃窗用生理盐水给贺行简冲洗伤口,接着又用碘伏将伤口消了毒,最后拆开一块纱布把伤口包扎好。

    做这些操作的时候,沈清表情很认真,动作一丝不苟,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很容易看出这是个新手。

    贺行简不知道沈清还记不记得他,于是并不敢说些亲近的话,只是借着自己的伤说些趣闻和笑话,又随便扯些有的没的。沈清很耐心地听他说话,偶尔附和一下,然后就会看见贺行简说的更加神采飞扬。

    他们真正开始熟悉,是因为贺行简每次换药都刻意选在沈清值班的时间。

    换了几次药后,聊天的话题自然开始拓展,他们交换了姓名和联络方式——

    贺行简笑着问她:“沈医生,我算不算是你第一个负责的患者?”他还很自来熟地说:“沈医生,我叫贺行简,以后在路上看到我,别不理我啊!”

    沈清弯了眉眼,道:“好的。”

    每个周末,沈清都会抽时间去医院学习。这个贺行简早就知道,他也曾想过作为志愿者和沈清在医院认识。

    但是沈清大多数时候都跟在自己的导师身边,而他只是一个站在挂号机边指导患者挂号就医的志愿者,实在没有理由和沈清靠近。

    现在,他们已经认识了。贺行简没道理不去走到沈清面前。

    他们是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碰到的。

    沈清端着餐盘,正打算找一个位置坐下,便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贺行简。贺行简瞧她望过来,于是笑着用力朝她招手。

    沈清稍微停了一瞬,就走过去在贺行简面前的位置坐下。

    沈清放下餐盘,又把眼镜取下放在一边。她从口袋里取出筷盒,摆好了筷子和勺子,说道:“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贺行简看着沈清,将餐盘不着痕迹的朝自己面前拉了拉,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太巧了!我一直在这儿做志愿,当导医的。”

    他语调轻快,带着难掩的愉悦。

    听到在医院当志愿者的时候,沈清眼睛很明显的亮起,看起来很有话聊的样子。

    她难得打开了话匣子,主动说起来:“当导医啊!我大一的时候做志愿,也当过。有一回站在专家门诊的那个区,站了两个半小时,还没有人来找我问问题,特无聊!”

    “对对对!我上次就是在专家门诊那儿。真的,关键人家有事直接就去找护士了,我就是个摆设来着。”贺行简说,又挺直脊背刻意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我全程就是这样,还不能显得很懒散。当时觉得自己闲得都快长草了,只要撒点水就能茂盛生长。”

    他说着,努力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样幽默有趣,要怎样让气氛轻松欢快。

    “我今天是在挂号机边上待着,来挂号的人很多。有的人不太会,我就负责教他们怎么挂号。”

    “那你一定很忙,也不会长草了!”沈清一边回应贺行简,一边用勺子把蒸鸡蛋舀到饭上,随意搅拌几下。

    贺行简看着沈清认真拌饭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他不自禁用很温柔地声音对她说:“对啊,不过不管怎么样能够帮助到人就很有意义。”

    “是的呀,能有这种感觉会很幸福。”沈清听完,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当时老师看到我在医院当导医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然后,他就说,我有空可以到医院跟着他多学一点东西。”

    “我在医院学习的时候,感觉自己学到很多东西,很清晰的知道我在吸收知识,这样的时候我觉得也很有意义。”

    说这话时,贺行简看见沈清眼睛里闪着的细碎光芒,带着单纯的满足与自豪。

    这样的眼神天真又坚定,他忍不住心慌意乱。

    “你今天下午还要在医院学习吗?”贺行简捏紧了筷头,问道。

    沈清眉眼间还带着浅浅的笑,她夹起肉排,十分矜持地咬了一口,边嚼边说:“嗯!我一般都要待一天的。”

    “那晚上呢?晚上是不是不用啊?要是晚上不实习的话,我们一道回去怎么样?”贺行简看着沈清的笑脸有些发飘,在胡乱跳动的心跳声中很莽撞地发出邀请。

    等看到眼前人有点怔住的表情,大脑终于开始变得清醒起来,于是他慌忙补了一句:“我最近看了不少新闻,你一个人回去多危险啊。”

    情急之下打的补丁十分蹩脚,贺行简心中懊恼,但依然强装镇定,一脸正气地看着沈清。

    沈清呆了呆,她能听出贺行简说话时候的紧张和急促,舌头就像是在和牙齿打架。

    这让沈清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人的好意。

    于是,她干脆地点了点头:“好啊,要是我俩一块结束的话就一起回去吧!”

    “嗯!”

    看见沈清面色无异,贺行简暗暗舒了口气。

    他很想明示自己的心情与想法,但是沈清对于自己不关注的事情总是很迟钝。

    而且,他们不过认识十几天。

    倘若贺行简真的明晃晃地向她表达心意,大抵出于礼貌,沈清会说:没关系啊,我们还是朋友的。

    接着,就会不着痕迹地减少往来,最后重新变回陌生人。

    沈医生现在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拿起手术刀,站在手术台前拯救许多患者的生命了。

    她现在工作的医院并不是当时跟着导师学习的医院,食堂也不一样。

    但是贺行简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等他走出电梯,出了楼之后,却又突然停住。

    贺行简站在原地停了有一会儿,最终看着面前的高大建筑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他可以给沈清时间,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再也没有办法怀念过去。

    与沈清的所有回忆,在分开的许多年里已经变成长于血肉的荆棘。贺行简不得不承认,他因此不敢谈及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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