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吝啬的,睡得太沉太久,美梦也会变成噩梦。

    而栀子也未曾想到,这场横亘一个洪荒的噩梦,会由她做开篇。

    “小月,小月,你在哪儿小月……”

    是夜,难得不用当闻人于宵的抱枕,半脚踏入梦乡的初月被一声声低唤吵醒,她从锦被团里钻出脑袋,依稀认得飘在空中的那个熟悉身影。

    自从搬来香何殿后,她们已经有半年没见过了。

    “我在,别叫。”

    想到殿外那些驻守的仆从,初月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又起身轻手轻脚地将窗子掩紧。

    本想再点一根蜡烛,谁知稍稍转身,那抹杏黄身影竟直接跪倒在她面前。

    “栀子?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

    初月蹲下想要扶她起来,双手却只是在空气中划了两下,触不到她的实身。

    她对鬼怪一族了解不多,但大抵能猜到她的处境一定算不上好。

    “小月,我真的没办法了,求你了,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栀子不住地摇头,身体也在剧烈的抖动着,像是在忍受莫大的苦楚,初月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尽可能地靠她近一些,却不知道还能怎么帮她。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要出去,小月,我要出去,你带我出去。”

    栀子高扬起胳膊,长袖顺着手臂滑下,漏出的是两条鲜血淋漓的手臂,以及能从那一道道口子里窥探到的森然白骨。

    初月没见过这样可怖的场面,她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倒吸了两口冷气。

    “你……你怎么……是他吗?”

    栀子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个她不敢说出口的名字,并没有得到栀子的否认。

    可是闻人于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栀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又被重新提起,她放下手臂,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是啊,现在考虑这个问题,什么用也没有。

    “你要我怎么帮你?”

    虽然碰不到她,初月还是伸出手,在她肩膀附近的位置缓慢揉刹着。

    “让我附在你身上,操纵你的身体出府,等到了城外安全的地方,我就把你的身体还给你。”

    栀子平静了一些,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抽动,每一次瑟缩都在无声地催促着初月早做决定。

    “可现在已是二更,如果到了城外太阳升起,你要怎么办?”

    鬼是不能见光的,这事初月记得很清楚。

    “会有人接我,就是我提过的,我师父。”

    栀子猛地抱住手臂,咬紧牙关,把自己蜷成一个虾子,承受着新一轮的阵痛。

    作为旁观者,初月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削肉蚀骨的疼。

    “好,那你来吧。”

    她无法允许自己有半分犹疑,栀子陪她带了须臾数年,在这个人情浅薄的世上,她算是她第一个朋友。

    话音刚落,初月的指尖缓缓流出一条金丝,那金丝蜿蜒盘旋在空中,结成了一道符咒,符咒末端又伸出一条新的金丝,连上了栀子的一根头发。

    初月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一幕,她亲眼看着栀子在眼前消失,而闪着金光的符咒也跟着变成了一条确实存在的黄纸。

    “小月,睡一觉吧。”

    栀子的声音轻飘飘地出现在耳畔,再然后,初月就如她说的那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对于初月而言,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可再睁开眼时,所到之处却并不像是郦州,或者说,不像人间。

    所谓炼狱,大抵如此。

    脚下是烧焦的黄土,身边是嶙峋的枯木,乌云密布的天空时不时传来两声刺耳的怪叫,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血腥味混杂着肉类的焦煳味直冲鼻腔,初月捂紧鼻子,环顾四周。

    没有栀子,也没有她说的那个要来接她的师父,甚至是没有活物存在的迹象,堪堪适应了周遭的气味,她顺着地上残存的几根枯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亘古恒宇的角落坠着一轮细细的弯月,如同神明的眼睛,俯瞰着这个世界。

    “啊!”

    凌空乍起到尖叫声惊飞了藏在枯枝败叶里的乌鸦,初月猛然抬头,瞬间的失神带着她脚下踩空,整个人顺着陡直的斜坡摔了下去。

    这个斜坡比她想象得要高,要长,如果没有底下垫的厚厚的落叶堆,她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么全活。

    还有空考虑为什么救她的落叶堆有着别样的柔软。

    “什么人!”

    浑厚的声音乍在耳边,初月被尘土迷了眼,她一面呛咳着,一面拂开脸上的树叶,混着眼泪揉擦着刺痒的眼睛。

    不等睁开眼睛,一道银光闪过,她被人凌空挑起,然后再次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次的初月就没有那么好运,全身像是被人卸了又重新装上,没有最疼的地方,可哪处又确实都在疼。

    “住手。”

    刺眼的银光一闪而过,初月睁开眼睛,正看见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刀刃死死嵌在石缝里,锃亮的刀面上映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

    她这是掉到了什么地方?

    她看着刀上自己清晰的影子,而后,又将眼神缓缓移到那个正逐渐放大,逐渐变得同样清晰的黑色身影。

    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闻人于宵负手立在她身后,他同样看着那柄镶在石缝里的刀,看着刀刃倒映着的那张煞白的小脸。

    初月强忍疼痛,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未待转身,眼神余光所到之处,却立时僵在原地。

    她好像看到了真实的炼狱。

    像是被平地炸开的大坑,坑里是几十个黑黢黢的铁笼,一团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牢笼里无声的反复蠕动挣扎。

    这些铁笼被围成了一个圆圈,而就在圆圈的正中央,那个最惹眼的位置,几个男人蹦跳着、大笑着,他们挥舞着手中各色物件,鞭子、长棍、甚至是钉斧,紧密地簇拥在一只雪白的“猪”的四周。

    旁观者不断呼号着,那只趴在地上的“猪”,下半身已经被□□得鲜血淋漓,肥硕的脸在地上反复摩擦着,半敞的嘴巴里黑洞洞的,嘴角还留着干涸的血渍。

    初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什么猪。

    那张脸,还有他脖子上的长命锁,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首当其冲的下一代家主候选者,曾经闻人府呼风唤雨的八爷,闻人明州。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可初月却觉得,他在盯着她这个方向。

    他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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