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教训的是,可在下……确实只想同姑娘赏花灯。”

    若说第一次提花灯是出于让她开心,那这第二次提及,则是他真实诚意地想跟她游灯会。

    “今日是子规考虑不周,不如,等到今年的月夕灯会?”

    月夕灯会?月夕节?中秋……

    奈川蓦地睁大了眸子,隔着枝叶,不可置信地瞧着树下的人。

    谢子规对她的惊愕与恼怒毫无察觉,他只是耐心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诚恳地等着她的回应。

    即便奈川如何抗拒有关中秋的任何话题,所谓不知者无罪,她心知自己不该因此迁怒到他头上。

    她敛下眸中的情绪,仰躺在树干上,轻轻揉动着恍若要烧起来一般的耳后,慨叹着附和了一句。

    “月夕节啊……那确实是个好日子,好,到时再说。”

    奈川一般不会骗人,能或不能,好或不好,她做什么决定就会说什么话,给的也都是不用再三揣摩的准信。

    像这样将“好”与“到时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放在一起,若是谢子规能再了解她一些,就该知道,这话多半是拒绝的意思。

    毕竟,对于奈川而言,想要刻意避开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

    只可惜,如今的谢子规对奈川的了解还停留在“特别的美人儿”这种浅显的层面上,是以,他权当她是默认,遂合揖拜过。

    “多谢姑娘。”

    耳畔传来一声轻响,待谢子规抬起头,看到与他近在咫尺的美人时,还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勉力稳住身形不至于摔倒。

    那么高的树,她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姑娘……武功甚高。”

    谢子规还不敢将她往非人哉的方向看待,只能大差不差地夸她武功高强,从那么高的树上爬下来,还能轻巧落地,只发出那么丁点儿声音。

    他认识许多江湖朋友,轻功最高的当属乘风兄弟,可即便是他怕是都不一定能做到如此境界。

    听他夸赞,奈川懒得分辨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报之一笑,而后,又近了几步。

    这次,谢子规只是动了动喉咙,并没有再退。

    珠玉在前,他岂有一退再退之理。

    “你是我十九楼第一个外来客。”

    所谓外来客,只有奈川自己知道是活死人的意思,这话入了谢子规的耳朵,意思却是,他是第一个见过她与这十九楼真容的人。

    绯色迅速攀上耳畔,他本人却毫无察觉,只是在心底一遍遍细细品味她言辞之间“特殊”的含义。

    “所以,我希望你保守十九楼的秘密,出去后,我的面貌、身份、姓名,凡此种种,不得同外人道,包括谢家人。”

    奈川如此说着,将右手背在身后,暗地里用手指划出了个咒术,印到他身上。

    “希望”二字只是哄他,将这份要求变成咒术,今后即便他有意开口透露消息,也说不出话。

    她还没那么傻乎乎地轻信于这个只见过一面,有点小聪明的谢家人。

    “好,我答应你。”

    咒术烙成,谢子规这才夺回神志,郑重开口。

    看他难得这么利落,奈川还是很满意的。

    她直起腰背,甫一挑眉,鸦睫下掩映着的那双墨蓝瞳孔,惊得谢子规哑然愣在当场。

    他没谢皎皎那么粗枝大叶,不会疑心是自己看错,抑或是所谓琉璃反光。

    她的眸子是蓝色的。

    很好看,很神秘……但就是不像凡人的眼睛。

    奈川转身,没来得及看见他讶异的神色,咒术烙成,该做的都做了,她干脆地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从进门后接二连三的惊诧里,谢子规好似已经能够很快地接受在十九楼的这个女人身上的任何奇异之处,有些东西他还要去查证一番,倒不急于一时。

    “那,子规告退。”

    说罢,他抬步往龙壁走去,却在那扇玄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七层的长梯,顺着它往上爬,除了累些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若是想顺着它下去……

    想到那道幽暗而杳无尽头地深坑,头皮一阵发麻。

    “推门出去吧,出口不在十二楼了。”

    说话时奈川已经重新将纸张铺好,头也没抬。

    谢子规茫茫然地回头看她,正瞧见伊人临窗,一手敛起广袖握在腕上,一手执笔细细在砚台中舔墨。

    细碎的月光透过屋顶的那扇琉璃天窗,不偏不倚地洒在她漏出的半截玉腕上,瞧着雪白的肌肤,谢子规自觉规避了眸子。

    他只觉得自己今日的形容太过放肆。

    “多有叨扰,万望楼主勿怪。”

    没想着能得到回应,谢子规板正地向她揖手躬身,而后推门大步离开。

    奈川说得没错,门外那处深坑不知何时已经变作十几级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扇一模一样的玄铁门,推门而出,映入眼帘的是那株倒挂在穹顶上的丁香树。

    他到了十八楼。

    大门应声关合,谢子规转头去看,身后哪里还有什么玄铁门,而方才出来的地方只有一扇实木漏刻的雕花小窗,透过窗纸,还能隐约看见里面的床铺,小几,一点如豆灯火。

    这该是如何复杂刁钻的机巧术,才能将暗道与这幢阑珊楼连接得如此出神入化,巧夺天工。

    和那个女人一样,不似凡物。

    谢子规凝神于那株丁香树上,在它繁茂的树冠上,他又想起了那朵花。

    那朵在云端盛放的丁香花。

    谢子规离开阑珊楼的同时,奈川刚好在角落盖好钤印,朱红的印记描出一圈轻浅的水云纹路,合着方才印记又碾了一遍,钤印上的字才逐渐清晰。

    ——鬼神奈川

    一封书信,询问了温离此人的身份,也询问了谢皎皎前时记忆今时梦的缘由,她掮着手中的丹鸟,一时不知道要让它飞往何处。

    朝露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居无定所,漫游八荒,想让丹鸟找到她,多半这信明年也送不到。

    如此,与她熟识,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抱有极大兴致的厌诃,竟成了她的最优选。

    希望他能靠谱一次。

    想到这儿,奈川在丹鸟的翅膀上落下符文,手指一松,火焰似的一团随即飞出了天窗。

    只期盼这事儿能早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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