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饿吗?”
少年抬头略过上清面上的晏晏笑意,思索片刻,又垂眸诚恳地答道:
“饿了。”
奈川低头打量着他头顶的发旋,只觉得有趣。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上清温声道,“第一条,留在伽蓝寺,皈依佛门,遵循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第二条,”他稍稍停顿片刻,笑着看向奈川,“随这位女施主离开。”
少年疑惑地看向奈川,奈川仍平静地看着上清方丈,微微颔首。
“这……”
“我叫千灯,”看出了他的疑虑,奈川眉眼弯弯,侧头瞧他,“是阑珊楼的教坊姑姑,也是何管事的表妹,若你愿意跟我离开,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弟弟,可以留在阑珊楼做工,保你吃喝不愁。”
“可是,施主为何要收留我?”
为何啊……
因为我等了你六千年,因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复活你。
“因为我很孤单,还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熟识的人,一个……故去的人。”
“那是谁?”
他看着她,认真地问着这个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那个名字卡在喉咙里,许久许久,她都说不出口。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奈川长舒一口气,还是放过了自己。
少年看着她湛蓝色的眸子,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上清方丈适时开口,道了一句佛偈,“小施主,难得糊涂。”
奈川仿着他的动作,合掌置于胸前,弯腰曲背,虔诚一拜下。
“多谢方丈。”
他助她三次,哪里是一句谢能还清的,上清低语了几句佛偈,淡笑回她一礼。
“你也不必纠结,”左右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她并不急于这一时,“很晚了,你可以仔细想想,明天再决定也好。”
奈川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少年皱着眉歪头躲开,做乱的手落去他的肩头,即便隔着单薄的禅袍,覆指处的冰冷依旧能清晰的刺激在皮肤上,冻地他猛然一抖。
素手稍触即离,奈川抿住薄唇,心虚地将手握成拳头,缩回袖中。
少年下意识看向那方宽袖。
她的手好凉。
“那我就先告辞了。”
正要提步,广袖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住,脚边的扫帚被山风吹倒在地上,清脆的一声打碎静谧,奈川讶然地看着少年。
“我跟你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盛着忐忑与试探,绝决地跃入湛蓝色的星河。
在寺庙里的日子,虽然食不果腹,但不至于饿死,这两个月来,他活得单调,却也无比安稳,困囿在这庙前庙后地方寸之间,看得到尽头的日子,确实很让人放心。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喜欢闯荡,喜欢快意恩仇,在寺庙里的日子,一两个月可以算是修身养性,呆久了,他觉得自己会被憋疯。
如今,他有了第二个选择,选择的背后绝不是个安稳的未来,单说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就有太多秘密,她愿意收留他的理由很牵强,她这个人也很奇怪,说话奇怪,做事奇怪,尤其是那双蓝色的眼睛。
不像常人。
但她是他眼下唯一的出路。
“想清楚了?”
看着他眸子里的百转千回,奈川歪了歪脑袋,巧笑嫣然。
少年的手指下意识握地更紧了,他垂眸敛下繁杂的情绪,转身向着上清跪下,头磕在地上,一声一声很是实诚,奈川在旁数着,他足足行满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又通红着额头慢慢站起来。
一个字都没说。
“阿弥陀佛。”
上清合掌,含笑回了他一礼,便算是将这片刻的师徒缘分做了了结。
“方丈于我与家弟恩重如山,若今后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千灯必将尽力。”
奈川改口改得很快,仿佛自小叫惯了一般,倒是生平第一次做人家弟弟的少年,很不自然的动了动鼻子。
“阿弥陀佛,小施主言重,贫僧渡人亦是渡己,无谓恩义。”
他将禅杖往前送了一步,锡环叮当作响,回声悠扬涤荡在这四方小院里。
“远道艰难,愿小施主早得解脱。”
早得解脱……
既得神身,不老不死,天地同寿,又如何解脱。
奈川带着少年一步步走下百级阶梯,再次回望伽蓝寺,油灯燃尽,只剩下一座凄冷的破庙立在冷风之中,如入定老僧一般,遥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月色寂寥,树影斑驳在他们身上,奈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耐心而缓慢地走路了。
“你说你是阑珊楼的人?”
少年声音澄澈,与周边夜以继日的蝉鸣声相得益彰。
“对。”
“那你知道一个叫严真金的人吗?”
严真金吗?奈川略略思索片刻,从记忆里把这个人名捡了出来。
“知道啊,阑珊楼的侍卫长。”
“那你能管他吗?”
少年停下步子,奈川回头瞧他,奇道:
“怎么管?”
“就罚他二十鞭,他还不能问为什么罚那种。”
他是咬着后槽牙说的,奈川沉吟不语,眼神打量在他身上,思绪却游离在更远的记忆里。
深坑、长鞭、铁笼、重锁、闻人明州……
她长舒一口气,及时掐断了自己混乱的情绪,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即便是掌管钤狱的程五娘,也不能做这种毫无缘由的刑罚。”
少年只以为她能力不够,眼皮垂了下去,想想也是,一个教坊姑姑,如何动得了那个五大三粗的侍卫长。
“你为什么想要我罚他二十鞭?”
“没有为什么,纯粹看他不顺眼,不行就算了。”
方才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和尚,如今离开寺庙,就当真作别了自己的和尚身份,举手投足又恢复到了他几个月前的痞相。
见他要走,奈川侧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叫六十八?”
“因为我是第六十八个乞丐。”
他对三弄赌坊的事有所保留,只道自己是个单纯的乞丐。
“你做了多久的乞丐?”
“一年不到吧。”
奈川眼神一顿。
“那你爹娘呢?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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