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密的乌云将本该炽烈的日头一口吞下,只留下一团惨淡的白,算是给夏日的午后留下了那么丁点儿的体面。
破空一声嘶鸣,一匹精壮的白马鱼跃而出,马蹄声高高低低,踏过山河溪流,随着天边乍起的一声惊雷,奈川猛地勒紧缰绳,白马立身而起,乖顺地停了下来。
眼前便是何远的居所,也是北地唯一的学堂,谢府为他这位管家留了一处单独的院子,但他常住的却是学堂紧里面一处粗粗搭起的小木屋。
奈川两三步跑入学堂,入耳却没有书声琅琅,几间庠房空空荡荡,她拐了几条小巷,跑到较为开阔的校场上,终于看见那间在何远口中“很是合意”的破败小屋。
她缓缓停住脚步,不再向前。
即便隔得这样远,她却已经看清了。
槐树下,那个仍端身静坐于轮椅上,垂头浅眠的男人。
他是深不可测的暗卫,机缘巧合下远离本该属于他的战场,被迫留在一间无人问津的小院儿,照拂一个脾气古怪的姑娘。
后来,他又被安排进阑珊楼,做一个锋芒不露的掌事,万事在他身,却又万事不由他,临了了,就连他长久守着的阑珊楼也付之一炬,只留下几片断瓦残砖。
曾经那个抱着生的信念,拖着两条断腿在悬崖下苦苦挣扎的少年人,
终于得以永远长眠。
她不再向前,好像这样就可以忽视那些刺眼的血迹,说服自己,他只是安稳地睡下了。
厌诃缓缓走来,在她身边站定,奇道:“不去看看?万一还有救呢?”
奈川垂下眸子,没答他,也没再向前走,厌诃只当她是太过痛苦,毕竟是当凡人时就有过交集的旧友,打了扇子向槐树走去。
“放轻松放轻松,要我说,山青就是为了吓唬你,但我猜他还没那个实力,否则照他那个性子,早就跑你面前耀武扬威了,你说呢?”
“嗯。”
奈川沉声应道,眼底倏地涌过一束暗流,将清湛的蓝染成了幽深艰涩的黑,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走着,厌诃没有察觉,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
“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你那相好留给你的刀,你给放哪儿了?是你屋子里的那把,还是他揣身上的那把?”
话音刚落,厌诃只觉得肩上一沉,还没来得及转身,一柄锃亮的寒刀就架到了脖子上。
刀的那一头,是奈川泠冽的脸,只听她冷声道:
“你是谁?”
“什么?小鬼头你在问什么?”厌诃显然没把她的刀当回事,他这样说着,猛地向后仰身,奈川反应迅速,她利落下手,利刃顷刻没入血肉,鲜血飞溅而出,染了她一身。
厌诃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他紧捂着脖子,方才还血流如注的伤口在他手里渐渐止住了,他睇着奈川的面色想要从里面找到破绽,只可惜,她那张宛如冰霜的脸上除了决绝的恨意外,什么都没有。
她力字千钧:“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见她这样坚定,“厌诃”只好戏谑地放下手,血污之中,一层假皮翻在伤口外面,很是显眼:“哧、小月啊小月,你的刀用的这么利落,就不怕毁了火神的皮囊?”
一声“小月”,奈川心中的疑虑已然有了答案,听他这几近癫狂的口吻,不免嗔笑:“姜玉,就凭你一个小妖,竟还妄想弑神?”
她自然不会蠢到相信面前这个就是厌诃他本尊,方才走的急没来得及细看,如今站在分外开阔的校场上,这才看出些许不对。
他的一张面皮确实已经做得十分完美,饶是厌诃本尊亲临怕是也看不出破绽,可百密终有一疏,姜玉怕是也没有想到,强悍如火神厌诃,鬓角竟然也会染上白霜。
“弑神?”姜玉仰头大笑三声,一把撕了头上的假面,面具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奈川眉头一动,翼伞跟着架到身前。
面前的人并非姜玉,而是一具被姜玉用傀儡术控制的死尸。
“放你当了六千年的鬼神,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小月,你不过是个可怜的孤魂野鬼,是鲲手中的一粒棋子,是保存神谕的罐子,无论是六千年、六万年,它都不属于你,只要我姜玉还有一口气在,我总会夺回它。”
面对他狂妄的挑衅,奈川只是漠然:“那你大可一试。”
这死尸身上带有牵机,姜玉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未现身,看样子他并不在这附近。
奈川从不是个多话的人,面对姜玉,她手里的坚刀远比她的嘴巴更有说服力,翼伞在手里转了一圈,三层利刃锵然出鞘,淬着冷冽的寒光向这具令人作呕的死尸面门袭去。
“小月,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傀儡掐着怪异的腔调突然开口,翼伞顶端的那枚利刃堪堪划破眉心,猛地停了下来。
余光中多出了一个粉衣姑娘。
“彭欢?”奈川动作未收,诧异地看向傀儡身后,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彭欢。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猛然发觉,彭欢的神情与面前这个傀儡几无二致,涣散迷离。
她中了牵机!
奈川瞳孔一震,几乎是顷刻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转而怒视着姜玉。
可惜面前的傀儡无法仿效姜玉作出该有的表情,他眼睛发乌,还有些腐烂的瘢痕,一张流脓的嘴一开一合,时不常还会飞出几只虫蝇。
但姜玉却能将奈川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他满意地大笑几声,从彭欢手中接过一柄短刀。
他把玩着短刀,笑得张狂:“呀、让我猜猜,这把小刀究竟是不是你那有情郎的魂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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