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夫人寿辰天气也挑得好,一整日阳光晴朗,到了申时过半,夕阳西下,侯府的晚宴便开始了。

    隔着拱形月门,府上早已在回廊的案几上,布置了琳琅美食,供男眷和女眷们挑选位子坐下。有双人的桌案,有单人的桌案,各凭喜好。

    魏王妃与大郡王高磅,因郡王妃身子有孕,先行陪同回去,留下高砌在侯府用宴。

    裴弦洛择了一处单人案落座,他新科状元,近日又初封御史丞的官职,颇受瞩目。一下午与朝中官员往来应酬,此时想坐下来好生清静一会。

    高砌蒙着黑绸眼罩,看不见光,并不知是他,亦推了轮椅,撩袍坐在旁边的案几。

    裴弦洛瞅见是雁北王,动作略微一顿,隐有酸涩之意。

    世子刘涟摇着折扇走过来,见他要坐下,忙伸扇在他跟前一拦:“状元郎稍慢,容在下与你换个座。你这处位置视眼开阔,能看得清对面院墙则个。”

    刘涟找寻姜姝半天,奇了怪,偏是满院子找不见。他最近为了娶到她,洁身自好多日,连后院受宠的婢妾都不碰了,看谁都是无味,只为姝妹妹牵肠挂肚。

    但听母亲说,兴昌侯夫人给留了台阶,想来婚事应该无碍,刘涟便稍作按捺。只心里仍不能全信母亲,自己还得留下一手。

    此处的位置正对向那边拱月门,刚好可以眺到女眷的往来,他便看中了。

    他虽瘦长身躯,然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端得是风流俊相。一下午打侯府满院逛,裴弦洛不用脑袋想,都知他在打姝二小姐的主意。

    他对姜姝却是好印象的,感觉并无师母与姜嫚说的那般心计谄媚,倒是局促怯柔又明辨是非。只不便多想,生怕误会。

    裴弦洛眼底轻蔑,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世子既要换,本官换就是。”

    他的笑容里有读书人的谦逊与高傲,看似服帖,实际掖着点轻讽。正好不甚愿与雁北王相邻,顺势便调了座位。

    刘涟心满意得坐下,视线右转,睇见一袭缎袍修身的雁北王。啧,覆着眼绸都那般俊逸,难怪打仗要戴上青獠面具,自己个男人看了都对他气宇甘拜下风。只见肩脊笔展,清健挺拔,冷冽薄唇轻抿,似与周遭热闹不融。

    ——这位将军王向来桀骜跋扈,眼里只有杀伐征战,谋略深沉,除了打仗朝局等正事,不多与谁买账。朝中大臣们对他又敬又惧,奈何皇上爱重,都平起平坐来着。

    刘涟便呵呵一笑道:“这位是雁北王将军?许久不见,听说受伤眼盲了,可惜可惜。你不日便要与侯府大小姐成婚,洞房花烛却看不清新娘美貌,何等遗憾至哉。说来我与将军也快成为同门女婿了,寿宴之后,小侄将迎娶姝二小姐,成就鸳鸯美眷,之后还得喊你一声姐夫。”

    魏王是先皇的幼弟,乃太后跟前得宠的嫡亲王,论辈分,其子雁北王与皇上同辈。

    虽年龄所差无几,刘涟却是应当和太子一样,唤高砌为“皇叔”,对他有天然的敬惧。

    不晓得为何,这句“姐夫”却听得高砌那般刺耳。眼前浮起姜姝在吉庆大街摔倒的模样,那娇韵的桃子脸儿,削柔的小肩与盈盈曲胯,只觉莫名一股陌生的酸妒在腾涌,有种想把这货拎出去的冷愠。

    然而,思及姜姝下午在竹林外所说的话,她既不喜欢他,怕他,决心去算计爱慕的裴状元了,他又何用搭理。不惜用媚惑的手段钻营当夫人,当她的去便是。

    高砌便淡漠回道:“但愿刘世子心想事成。”

    “好说好说。”刘涟不介意他的语气,只要皇后一日是自己姑母,就没在怕的。将来皇帝咯噔了,上位的是他太子表兄,他怕甚。甄酒,隔空敬了一敬。

    裴弦洛听得旁边言谈,心下甚不是滋味。他们这处较清净,言语字句叩入心坎,他端起酒杯,一口气饮尽杯中酒。

    视线越过刘涟,看着那边英俊倜傥的雁北王,是了,容色沉黯,受伤中毒也掩不住他出自皇族的冷贵。

    这些天来,师母秦夫人时常在府上宴请,每每见姜嫚,姜嫚都含情脉脉、欲哭欲诉,看得裴弦洛多有动摇。可裴弦洛深知出身寒门,能走到这一步多么不易。

    也是因了书院吕先生与姜嫚的这层关系在,自己得能拜在侯爷名下做门生,若他纵容她退亲、娶她,那么便是将魏王府得罪了,侯府也将因此名誉受损。裴弦洛首要考虑的是前途,为了私情便毁去前途,他能吗?

    怎知道今日寿宴,姜嫚却忽然对他视而不见了,不知是否心死,竟对魏王妃与雁北王温柔关切。而师母秦氏,也不再对他嘘寒问暖,裴弦洛在府上待了一天,秦氏照面好几次,对他也无特意关照。

    一时捧一时晾,他便又失落起来。或许,自此便失去侯府这座依傍,要像其余寒门同僚一般,光靠点滴去打拼。

    他再一看见雁北王那般凛冽高冷的气度,心中酸涩难言。甫一低头,看到侍酒小厮又倒满一杯酒,不禁想也没想,端起又喝下。

    刘涟也在不停地喝酒,身边他的跟班奴才崔旺压着声说:“世子爷,喝这么猛,小心现原形了。”

    刘涟叱他:“屁个原形,世子爷我的原形便如此玉树临风。别拦着我,爷今天就是要喝,喝得烂醉留在府上过一夜,待明日醒来,我便腹痛难忍,怪他酒中有毒留下养病。他们一日不把姝儿嫁给我,我便一日赖在府上不走了,亲爹来抬都无用!”

    听得崔旺哈下腰,佩服得竖起大拇指:“果然世子爷高明!”

    “明白就好。”刘涟得意地满脸漾桃花,这种绝妙之计,也就只有自己聪明的脑瓜子才能够蹦出来。

    雁北王高砌亦在旁掂着勺筷,他对酒色都淡,只应景地倒上一杯。紫衣小厮见他喝酒,连忙递上精美的夜光玉颈壶,恭敬沏满。

    高砌隔着黑绸,对他方向稍顿,端起够至唇边。薄唇轻沾,马上便觉出不对劲来。

    他功夫奇深,自幼拜过江湖上不少名师,对毒物虫草了解颇多。心下不禁好笑,二房既把目标放在裴弦洛,而姜姝那名心机养女,亦念念垂涎着裴弦洛,自然不会是这两方给他下的药。

    那么就只有大房了,下午拜寿接礼时殷切热络,听大哥说秦氏一席话大义深然,择日举办婚礼,毫不犹豫,很是博得众宾客赞叹。晚上就给他下药,这打的甚么主意?

    他中了缠情草毒之后,尤其那日被姜姝柔软多娇地跌进怀里,便时时受着毒蛊的煎熬。这类迷-情-药进去,仅像在热焰升腾的火海浇下几滴油,除了更灼些,又能如何。

    高砌便隐匿心思,作若无其事喝下几杯。

    紫衣小厮眼睁睁看着雁北将军喝得杯空了,连忙悄悄地退出回廊。

    隔墙的月牙门下,姜嫚等在暗中,责问道:“你可看见他喝下了?”

    小厮恳切点头:“喝了,奴才亲眼所见他喝几杯下去,并无迟疑!”

    那药甚催-情,是母亲托人从翠香楼里弄来的青-楼绝品,别说已喝几杯,就半杯都足够分量。

    “这就好,回头赏你。多给添几道菜,他素来谨省多疑,莫叫发现问题!”姜嫚舒口气,打发小厮离开。

    又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对身后的翠晓道:“客房安排妥当否?记得人扶进去之后,把弦洛兄和雁北王的门牌掉包。对了,叫你放出去给娟堂妹的话,可都带到了?”

    翠晓被大小姐瞪得紧张,大小姐虽温和笑面,人人夸端庄淑娴,可她有时睇一眼人,那严厉却森然。

    点头道:“奴婢都叫人布置妥当了,小姐莫担心。”

    姜嫚抬头看看乌云逐渐累积的天空,得意抿笑。

    一忽儿就刮起了风,很快下起大雨,真是天时地利。她已经请人算过天气,今夜有雨,所以让母亲临时把午宴改办晚宴,果然就是有雨。

    二房娟姐儿惦记裴弦洛,已非一日两日。罗氏既教唆她要去裴弦洛的房,姜嫚就偏让她进去是雁北王客房。如此一来,姜娟嫁雁北王,姝妹不耽误嫁刘世子,自己亦能和弦洛兄在一起了。

    母亲把仰慕魏王府的话已放出去,他们大房对雁北王的亲事,没有一点意见。明日出事,原是二房苟且,娟姐儿图谋不轨钻进去的,外人要怪,也是怪二房下作。兴昌侯夫妇不仅没得罪魏王府,魏王府反而还须有愧疚,毕竟姜嫚才是被退掉的那个。

    今日为了演戏演得像,母女俩故意不搭理裴弦洛。如此也好,让他急一急,体会一下真失去的感受。

    真是个三全齐美之策,姜嫚想。

    忽然瓢泼大雨,客人们陆续告退,有些家住远的譬如亲戚,便留在侯府安排好的客房。

    管家急匆匆过来,逐一过问客人,行到这处廊下,先问最边上的裴状元:“大人可要歇在客房住一宿,待明日雨停再回?”

    裴弦洛今晚喝得多,左右也曾住过侯府,便点头应了。

    管家走到刘涟这,刘涟趴在桌上假装烂醉,怎么问都无回应。管家无奈,只得吩咐家奴背去了客房。

    再来到雁北王桌案前,高砌因轮椅行车不便,遂亦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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