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出生于二战后,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钢琴表演艺术家之一,亦是柯蒂斯音乐学院的荣誉教授,引领裴燃走向最高殿堂的恩师。
裴燃孑然一身在异国求学,□□教授看重她的天赋与刻苦,又觉得她与自己远嫁东亚的小孙女很相似,是以对她格外爱护。
除了必要的比赛演出或手续办理,裴燃很少回国,她人缘不错,但朋友不多,□□教授常常带她到自己家吃晚餐,遇到圣诞等节庆也会贴心地邀请她一起度过。
因此,裴燃正值年华的铩羽坠落,更令这位老人家伤心。
自抨击不断的东京独奏会结束之后,裴燃暂别古典乐坛,□□教授不止一次提出想与裴燃见面,但裴燃心怀愧疚,实在难以面对。
一直拖延至今。
餐桌的氛围很安静,裴燃不饿,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一杯菠萝果汁,托着腮看贺照群在对面吃东西。
与长相气场不同,贺照群的吃相很乖巧,咀嚼时也不怎么发出声音,像某种安静又温顺的大型动物。
裴燃双脚漫不经心地踩在他膝盖上,他也好脾气地不在意,看她一眼,低头吃面,又侧头去看落地窗外发光的海。
他没有问裴燃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沮丧。言语区分过去与现在,是冒犯的界线。而贺照群是被动及防守的一方,他的沉默是坚固的沉默,仿佛永远不准备跨过这条线。
吃过饭,贺照群照例回学校,裴燃下午和万宜约了课,贺照群问要不要载她一起去。
“我有车。”裴燃换上那双荧光丑鞋子,再次强调。
时间尚早,那就分开各自出发。
山路车少,贺照群压着速度下坡,裴燃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遇到比较险的弯道,她还是不敢骑,下了车小心推行。
贺照群落了车镜,手肘支在上面,透过后视镜远远望她。
两个人在山下岔道分开。
等红绿灯变换,他要向前,她要往右。
贺照群扯松安全带,隔着副驾递过去一条薄荷糖。
“别贪吃。”他不忘唠叨,“小心蛀牙。”
裴燃偏偏当着他面拆开吃,右转灯比直行灯亮得快一些,她懒洋洋朝他挥挥手,迎着风往轮渡的方向驶去。
天气太好了。
大海宽阔而耀眼。
深灰沥青路沿着海岸延伸,裴燃将车骑得快速又浪漫,经过一排排整齐陈旧的店铺,随性生长的植物,还有每隔一段距离就能见到的、岩石滩上静止不动的钓鱼佬。
看钓鱼佬在发呆与失望之间来回切换的表情非常有趣,裴燃停在树荫底下歇息吹风,观察起离她最近的一位倒霉阿伯,单手叉腰,有凳不坐,频频抛竿收线,被鱼溜得眉头紧锁,一无所获。
等他不知什么时候钓起一条来,肯定会很开心吧。裴燃这么想着,继续骑车向前。
轮渡每15分钟一趟。裴燃扫码买好票,想去附近便利店买瓶矿泉水,结果错过了最近的一班渡船。
便利店被砸了。
店主是个菱形脸的中年女人,皮肤黯黄,面容凹陷。
裴燃昨天在这里买薄荷糖,也是她负责顾店。儿童电话手表偶尔信号不好,裴燃刷二维码刷半天没成功,店主也不催她,还让她慢慢来不着急。
此刻她被闹事的流氓扯乱了头发,神色却不见怎么惊慌,习惯了眼前事似的,犹如一个撕破口的廉价塑料袋,被男人一拳砸落面中,软绵绵飘着落地,口鼻血汩汩往外冒。
“妈的臭□□!不识好歹,非要老子来硬的才知道听话!”
打人的流氓四十出头,花纹寸头,肤色焦黄,牙烂了大半,穿劣质仿冒的盗版奢牌t恤,腰包logo印得歪歪扭扭的,脚上夹着脏兮兮的人字拖。
“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儿?是不是又偷偷藏起来了?”男人将纸袋里的钞票一把卷起塞进自己腰包里,揪起倒在地上的女人又狠狠扇了一巴掌,“操,你该不会背着老子寻姘头,给老子戴绿帽,把钱都败光了吧!”
女人双手护头,瞪着眼睛,用尽全力啐了他一脸:“那是我给囡囡攒的钱,你碰都别想碰。”
“日你娘的臭□□敢这么对老子说话!老贱货生个赔钱货,净会拖累老子发达,卖都卖不出去的烂货,我当初就该把你们一老一小扔海里淹死得了!”男人越叫嚷越光火,抡起拳头又要往女人身上捶。
忙碌的工作日午后,轮渡附近往来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围观的皆是有些年纪的街坊邻居。他们大概对此见怪不怪了,一个上前阻拦的都没有,都只背着手在旁口头劝说。
“强记!别再闹事了!钱都给你了,你拿上赶紧走,别打了,别打了,再打真把人打坏了!”有个白发苍苍的阿婆异常紧张,佝偻着腰挥舞着手想上前,又被一旁的看客拦着劝回去。
“他野蛮人一个,讲不通道理,当心又伤到你。回头还要埋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看客们保持着距离,窃窃私语。
无人出手阻拦。
裴燃形单影只,又不熟情况,刚刚报警说明情况,警察回复五分钟内赶到。本不想继续插手,然而见那流氓发起狠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店门口装伞的桶翻倒在地,裴燃扔开自行车,挑起一把老式直骨伞。
她正经学过几年击剑,维持在固定距离之内,对付没有武器的人,心里勉强有几分把握。
攻击移动中的拳头不是一个好选择。裴燃深呼吸一口气,拿捏力度,瞄准肋间,一招刺击轻巧向前。
企图施暴的男人吃痛,又惊又惧地收手护住伤处,目标转向裴燃,骂骂咧咧道:“哪来的臭婆娘!!”
“嘴巴放干净点。”裴燃面无表情,谨慎挪步,“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吃饱了撑的,关你屁事!还报警?尽管报去!今天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管不着老子的家务事。”男人暴怒,挥着拳头扑过来,打算掀掉裴燃手中的伞。
裴燃早有预备地躲开,一记五防还击,用力戳在他背上,口说:“怎么不关我事?你堵店门,碍着我买东西了。”
“臭娘们儿!”男人呛咳出声,血意涌上脸,越发恼羞成怒,左右张望就要抄起什么趁手的武器还手。
“小心呀姑娘!可别逞强!”在旁的一位婶婶不由得惊呼。
他空手,裴燃觉得还好,他持械,情况就变险了。裴燃不动声色地稍稍后退,有些紧张地调整伞尖的角度。
眼见这流氓气急败坏地抡起一张折叠椅,就要往裴燃这边摔过来。
“都住手!别动!警察执法!”
还好拖到警察到场。
裴燃松了一口气,避开砸在脚下的折叠椅,慢慢丢开伞,右手有些抖。
因为是裴燃报的警,兼且动了手,所以需要配合做个简单笔录。
那流氓被扭送派出所时一直嚷嚷着自己无缘无故被裴燃打了,要警察一并将她拘起来。
裴燃眼角都不抬,如实陈述做完笔录。给她做笔录的女警同志态度很好,还嘱咐她以后谨慎行事,出手助人之前务必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否则容易置自身于险境。
裴燃点头说是,起身离开之前又忍不住问:“那个人该不会等一下就能走了吧?”
年轻女警面露难色:“具体怎样,要等女方的鉴定伤情结果。”
法律意义的伤情鉴定标准非常严苛。
店主挨的那几拳乍一看很重,但不知造成的损伤如何,若是达不到判定标准,结果大概就是批评教育或者出具告诫书。而即便是达到了,依着小城市家暴案件和稀泥的调解方式,也难有后续。
其实从街坊邻居的表现与话语中,也能窥见几分过往。这流氓绝不是初犯,有人阻拦过,也被报复过,这件事周而复始,不知是何缘由,从未被真正解决。
派出所距离轮渡不远,裴燃的自行车忘在便利店,沿路走回去取。
便利店门前仍是一片狼藉。
店主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刚才聚集的人群散去,只留下三两位街坊帮忙收拾现场。
见裴燃出现,刚刚出声让她当心的一位婶婶连忙同她打招呼:“靓女,你可算回来了!没伤着哪里,没被为难吧?”
她的自行车被扶起停在一边,车身摔破了一小块漆,裴燃谢过婶婶帮忙看顾,回答道:“没有的。”
那陌生婶婶皱着眉:“刚刚看你出头,我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就怕那混帐发起疯来,把你也打伤。”
见裴燃礼貌笑笑不回应,她迟疑片刻,又解释说:“我们也不是袖手旁观不帮忙,以前也帮过的,只是那泼皮无赖每次被关进去,没多久又放出来,回头找我们算账,哪个受得了?上回往我家门口泼油漆,把我家男人头都打破了,又找哪个说理去?后来阿霞……就是店里被打那女子,也让我们不要管了,这样反而少点人受罪,钱她分几处藏,他来讨债就给一点出去,忍过几年这混账病死掉,她们母女就解脱了。”
裴燃问:“警察不管么?”
“管呀,怎么不管?但又有什么法子呢?那泼皮精明得很,知道什么事能犯,什么事不能犯,凶的大的不敢惹,就指着可怜人欺负。”
裴燃沉默半晌,问:“为什么不离婚?”
“哪里是说得那么轻巧的?”陌生婶婶长叹一口气,“跟疯子赌不起呀,阿霞前脚说离,后脚他就扬言要把她娘家人全杀光,这怎么敢赌他会不会说到做到哦?”
裴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陌生婶婶让她接下来一段时间,千万要小心那混帐出来之后伺机报复。
裴燃谢过她,同她礼貌道别,矿泉水也没买,骑着自行车等下一班轮渡过东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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