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信此次灭楚是势在必得。当初向秦王嬴政只要二十万人,自不是他狂妄之举,相反的,他胸有成竹,心中早已有了万全的作战策略,他深知楚国地势平坦,极适合大兵团作战;再者,秦军战力本就胜楚军近乎十倍之大,和楚军主力打野战,没有丝毫悬念,赢得一定是秦军。

    事实也证明了李信所思是成熟的,这一路的闪电战,他和蒙恬的二十万大军其势汹汹,兵锐械利,势如破竹,全力以赴吸引了楚军主力的注意力,平舆、寝、鄢连续被攻陷。

    楚军连败,令楚国震动,楚王负刍派出楚国军界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项燕从首都寿春出发,迎击李信,可说来奇怪,这项燕行军如乌龟爬,慢慢悠悠迟迟未来,使得急于求胜的李信不得不先放弃攻寿春,十万兵马撤回转而攻郢陈昌平君熊起,并命攻城父的蒙恬,待不日后再会师郢陈。可要想郢陈不攻而破,一来要有缜密周全的一套计划,二来就看有没有得天独厚的机缘巧合了。半月来秦军驻扎在郢陈几丈外未动分毫,却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派兵把守在郢陈和九江边,但凡出现在楚界的人一律抓营审讯,不曾想,竟还真让李信撞来了鸿运,抓住了郢陈东门将领贺亦州的家眷,似乎一切都在李信的运筹帷幄之中,只是,在他身后,神不知鬼不觉,数日来东躲西藏像幽灵一样未曾出现的项燕却恰在此时悄然而至……

    ……

    七月初的天燥难耐,一路上热浪袭来,骄阳似火,迫的人也跟着萎靡意乱。跟随马车同行的,除了不知名的数名暗卫外,还有潜伏在郢陈北边密林中的十万大军,李信早已摩厉以须只待东门大开……

    ……

    眼前这座楚文王建立的“郢陈”,自689年至今二十多个“王”都设于此,乃楚国最大城池,靠山依水,丛林重重,十分开阔。可自从秦楚开战以来,昌平君熊起早已将城门紧闭,从他将郢陈还给楚国的那刻开始,他就将秦国的补给线活活切断,不给李信一丝生路。

    望着呈圆弧状的两丈多高的城墙,楚军军旗随风飘扬,一群黄色铠甲的步兵沿城墙分布站立,个个目光威视。

    “哪位是袁琦将士?”贺婉容小心翼翼的站在东门城墙下,大声问到。

    马车内,扶苏闭目依旧一动未动,李钰正襟危坐,透过轻薄的帘布警觉的看向外面,双拳紧握看上去很是紧张,似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一样,车内气氛压抑至极,只呼吸可闻。马车外,穿着一身黑袍的年轻车夫双手紧握缰绳,眉目间一丝凌冽的寒气,直直的盯着城墙下的女子。

    “你是干什么的?”城墙上,一个楚兵看着底下的人,大声问。

    “请禀告袁琦将士,小女子贺婉容有要事相告。”贺婉容临危不乱。

    那楚兵听她道出“袁琦”的名字,踌躇一时,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戴黑色头盔,面目英姿的男人走上前。

    贺婉容看出此人气质不同于他人,想必就是父亲口中的袁琦本人,忙双手一搭:

    “拜见袁将士,小女子贺婉容,贺亦州的女儿,专程来寻我父亲。”

    “你是贺将领的女儿?你只身一人前来?”

    城墙上袁琦看此人身形高挑纤细,面目端庄,可却着一身男装,有些不可置信。

    “不,一同前来的还有家母。”贺婉容看向马车:

    “家母路途劳顿,一时困乏还在车内歇息,还望袁将士放行,让我们去见父亲。”

    城墙上那袁琦,眸色一变,如今这秦楚边界,秦军早已兵临城下,四面楚歌,这母女俩竟能畅通无阻安全到达郢陈实属可疑。

    “还是请姑娘让家母下来一趟,我等也好确定无误,方可开城门啊!”袁琦故意拖延。

    贺婉容面色为难,因为在她下来之前,那车夫竟已母亲性命为要挟,央她一人前去说服,此时……该如何是好?贺婉容顿显急张拘诸,正当她迟疑不定,头顶上方传来她异常熟悉的声音……是他的父亲……贺亦州……

    “父亲!父亲!!”贺婉容猛然抬头,心切唤到。

    城墙上,一个两鬓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出现,虽未带头盔,五官却精致有神,身姿矫健,十分英武,看向下面时不由一惊

    那一声“父亲”出口,扶苏猛然睁开眼,回头定定望着外面那模糊的身影;而马车内的李钰早已是心潮起伏,她眼神躲闪呼吸急促,万般无奈的悲喜交加让她怎么也坐不住了,突然掀开帘子,想往下跑,却被外面坐着的车夫一把拉住,李钰似是失了神志,不管不顾的大喊着:

    “亦州……不要开门……他们是秦兵……”车夫听她竟敢如是说,当下紧捂住她的嘴,挟持住她,李钰便再也动弹不得。

    此话一出,几乎刹那间,城墙上不知何时突现一群弓箭手,齐刷刷的对着那辆马车和贺婉容。

    众人脸色皆变,尤其是贺亦州,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妻女是被秦军威逼利诱到此,他脸色沉重,手臂上扬,弓箭手放下□□,周遭无人敢再动。

    静……空旷的静……

    静的好像……四周什么都没有……

    寂静之中,扶苏突然起身,淡然走下车,那车夫押着李钰不得动身,眼眸一紧,大喝到:

    “大皇子!你要干什么?”

    扶苏缓缓走到贺婉容身边,挺起胸膛定睛望着上面的贺亦州:

    “在下是秦王的大皇子扶苏,愿为人质,同小姐、夫人进城,还望贺将领打开城门!”

    一旁,贺婉容看着他,惊住,难以置信,他是扶苏……是公子扶苏……是瑕儿妹妹心心念念的扶苏,怎会是他……

    “你……你是扶苏?”

    贺婉容一时语塞,这角色转变得也太快了些,怎么忽而之间他变成了人质?

    扶苏回看她,目若朗星,嘴角上扬: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贺婉容再次被惊住,他的笑,如此真诚!如此坦荡!原来……他从一开始在秦军大营里便想着如何送自己和母亲回到这里的。

    贺婉容动容,正要致谢,突闻“啊”一声,李钰狠狠咬在那车夫手上,颤微的身体趁机跳下车,向贺婉容奔来,边跑边喊着:

    “亦州,不要开门,万不能开啊,他们骗你出城要……”

    结果,话还未完,南边,不知何处突来的一支箭直直向李钰射来,似是感受到了某种凛凛气息,千钧一发之际,仅不到一丈距离,扶苏猛退几步拉下李钰,箭从李钰右胳膊滑过,扎进了马车的窗边,贺婉容惊呼一声“母亲!”下一秒,又一支箭飞来……说时迟那时快,贺婉容什么都来不及想,大步一跨正好挡在了扶苏面前,□□从她背后掣电般擦过,一头扎进地面,贺婉容吃痛的蹲下……

    仰头……瞬时,半空中万箭齐发……

    “项燕——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车夫看向南边,气急,大喊一声,转头:

    “大皇子,快上来——”

    他拽起地上李钰,扶苏回身扶起贺婉容,三人迅速钻进马车里,车夫扬鞭策马向西,欲突出重围……

    马车内,贺婉容身后一道醒目的血痕,浸透了白衣袍,血还在不停的流,瞬间染红了整个后背,看的扶苏心惊胆寒:

    “为何要替我挡那一箭?”

    贺婉容面如死灰,痛的脸上直冒冷汗,呢喃一句:

    “瑕儿妹妹……她……她一直在等着你回……回去……不然……来不及了……”说完人就昏迷过去。

    扶苏震惊,愣在了那里……

    李钰右臂也有擦伤,血浸透了那处袖边,可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心疼的抱着女儿,泪洒衣襟,连声唤她……

    身后,一支支□□时不时贯穿车身而进,危机四伏……

    ……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是谁都没想到的,恐怕连李信都无法相信,他的对面竟是消失了半月的项燕精锐部队……

    城墙上的贺亦州眉目一震,望着向西越走越远的马车大惊失色,扭头,南边和北边,项燕大军压境,李信十万大军一拥而上……在家与国之间,男人永远都是公而忘私的,尤其是职责所在的一城将领,此时的贺亦州知晓,郢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一声令下:

    “将士们!擒住李信!冲啊——”

    郢陈东城门大开……

    南边项燕军队如雷霆动于九天之上般大举突袭……

    熊起与项燕两方人马前后夹击……这是李信怎么也想不到的,埋伏在密林中的李信已是前进不得,后退无路了,只得冲出去拼死一搏……

    ……

    马车驶到“都仓”大营,众人一脸惊恐,车身七上八下扎的全是扎着的□□,章邯心里一紧,好似预料到了什么,青筋暴起,正要上前一步,却看到扶苏抱着半身鲜血淋漓的贺婉容慌忙走下来,那妇人紧跟其后,可是没走几步她就晕了过去直直倒在地上,扶苏对着车夫:

    “把夫人扶到帐内,清理伤口。”

    “诺!”车夫忙走过去。

    扶苏看着怀里的贺婉容眉目紧蹙,似是疼痛难忍,他跨步走进另一个帐内,十分小心的翻身让她趴在用茅草铺好的矮榻上,迅速唤章邯烧一盆干净的热水,把剩下的止血药和金创药拿过来,从包袱里抽出一件衣袍,撕扯成块儿和条儿,一气呵成……又思虑了片刻,只身跑到崖上,那里有成片的止血野草——蓟草,他拔回了许多又走了进去,待一切准备就绪,屏退其他人在帐外侯着。

    扶苏席地,人有些局促紧张,对着贺婉容轻语:

    “事出紧急,失礼了!”

    说完,小心谨慎的扶起她上半身,双手解开她腰间衣带,轻轻的褪去贺婉容的衣袍,贴着肌肤的只剩一件女子的亵衣,那沾在后背衣袍上的血液似是黏连在了伤口及周围光洁的肌肤上,扶苏小心翼翼的将黏连处轻轻抬起,可每抬一处贺婉容的脸不觉得就抽搐一下,呼吸都变得很疼,待衣袍褪去,一道狰狞的细长的箭伤从脖颈斜滑到背上,血浸染了整个后背,触目惊心……轻轻扶她趴下,扶苏忙将布块浸湿在热水里,拧干,细细的擦拭……清理干净了后背的斑斑血迹,他忙将手中的蓟草揉碎一点点敷在伤口处,按压片刻,血总算是止住了……等了稍许,他打开金创药瓶为她涂抹药膏,冰凉的手指触到她伤口周边的肌肤,一刹那的冷彻!令贺婉容身体微颤,慕然睁眼,眼前的人和此时的自己……忽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滚烫,欲要起身,一阵刺痛袭来,她倒吸一口气。

    “我母亲呢?”

    “她晕倒了……”

    “什么?”贺婉容脸色苍白。

    “你母亲无大碍,只是胳膊擦伤,正在歇息,倒是你……”

    贺婉容一时情急,挣扎着又想起来。

    “别动!小心伤口裂开了!”扶苏轻摁着她肩头。

    “再忍一下,一会儿就好!”指腹处从上往下均匀涂抹着。

    贺婉容埋住头,那抹红一直到了耳根,身体不由得轻颤着……

    上好药,扶苏将刚撕成的宽布条拿出来,揽住她双肩欲要扶起她,为她系与伤口处。

    “我自己来!”贺婉容羞赧极了。

    “你认为自己可以?!”

    扶苏看着动也不能动的贺婉容,他把布条一头递给贺婉容:

    “从身前穿过去……”

    贺婉容眉头一蹙,她极力想起来,可奈何伤口疼的她根本没有丝毫气力,只好趴着,右手拿过布条,从胸前绕过脖颈,扶苏顺手拉过来,一寸一寸包裹住伤口至腰腹部,打了一个结,迅速为她盖上衣袍,走到一旁收拾好刚刚那些残污血衣。

    “你先歇息,待药膏浸入肌肤方再挪动。”临出前,扶苏交代一句,未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贺婉容闭上眼,无力的趴着,说不出的窘迫……

    ……

    连着三天三夜,秦楚之战,这场激烈的拼搏厮杀,秦军损伤惨重,而项燕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打的秦军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李信仓皇败下阵来,不过秦军战力却令人钦佩,即使被项燕和熊起大军重重包围,却也无法全歼他的部队,终让李信找到了缺口,带着仅剩不到的五人狼狈逃出了楚境……

    而城父的蒙恬听闻李信战败,立即放弃城父,亦带兵回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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