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池薏画得人绝对不是程云澈,而是小方——在场之中,她熟悉到能直接下笔,而又毫无顾虑不会引人误会的,也就只有小方。
可朱颜这句话却惊醒了她。
因为她震惊地发现,小方的眼睛,长得其实是跟程云澈有点相像的,都是那种奶狗型的下垂眼。
但也有细微差别。
比如小方眼皮折痕略浅,卧蚕也就没那么明显,眼尾的线条也拉得更长一点,而不似她纸上画的这样——眼睛更无辜幼态,也更撩拨人。
她根本就是无意识地画出了程云澈的眼睛。
笔尖一停,突然就有点画不下去。
“什么小仙男,哪里露骨?有多露骨?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小黛兴奋了,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不管不顾就要过来看。
在座的男性们倒都纹丝不动,故作淡定矜持。
主要是“露骨”两个字有些微妙,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拿出什么反应。个个脸上神色变幻纷呈,有趣极了。
房从俭的脸早已黑成锅底,小方面色仔细看也有些勉强,其他的男性更是或猎奇或八卦,反倒衬得程云澈这个当事人稳坐如山八风不动,仿佛事不关己。
只有脸上一抹浅到不能再浅的红晕,暴露了他的羞涩。
但其实倘若再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眼睛最深处,藏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按耐不住的,想要立即冲到池薏面前,被她亲手抚摸爱怜的暴烈欲望。
然后埋进她怀里深嗅,寻找他熟悉的桃子体香。
小黛站在跟前端详几秒,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忍辱负重地点头肯定:“确实很露骨。”
此话一出,其他人哪还有心思继续打牌,都忙急哄哄围过来看。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最激动,一个箭步冲在最前头,生怕错过最劲爆的画面。
池薏本打算伸手去挡,但朱颜双手动作更快,硬生生把她的胳膊向后拖,不许她销毁证物。
池薏也没挣扎,任她挟住她的手腕——主要也因为,除了眼睛部分让她有那么几分心虚外,其他的部分,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众人在画前围成一圈,站稳后定睛一看,齐齐无语凝噎,深感被骗,嘘声一片。
“就这……?还真是露骨啊。”
“肋骨长得还怪整齐,脊椎也挺笔直,看来没有颈椎病。”
“…………”
这得归咎为池薏画人物时的个人习惯。
打底图时,她喜欢先用铅笔浅浅画出人体骨架,然后再勾勒肌□□型、衣物、皮囊和面部器官,最后用技巧隐去骨骼痕迹。
他们现在看的是半成品,大部分地方都还只是骨架底图,全是骨头,可不就是露骨吗。
“这画的是谁啊?真是程云澈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大家又重新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不太像,我看这鞋子,好像是小方今天穿的这双吧?”
“唔,有点像,但你看眼……”
“确实是小方。”
池薏没让大家再继续发散思维,直接盖棺定论,她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实在是工作室里,其他的异性我也没那么熟。”
“那还不是薏姐你不给我们机会!”一个不忿的男声忽然插话。
众人哄笑连连。
其他几个男生也大了胆子,开玩笑一般,故意齐声附和道:“就是就是!薏姐什么时候也给我们个机会?”
怪腔怪调的,池薏忍不住被逗笑。
这边欢声笑语好不快活,连一向冰块脸的房从俭也被年轻人的直白感染,难得翘了翘唇角。几乎没人意识到,会场的另一角,程云澈离群索居,隐匿在角落枯坐不动,仿若局外人。
也幸亏没有人往这边看。
不然就会发现,他们眼中向来温和好相处的小仙男,此刻如同冰冷的机器般固定在原地,双目空洞无神,一片死寂。
面色隐隐发寒,浑身散发着压抑不住的可怖阴森,在他身上,仿佛能闻见嗜血的冲动,想要杀人。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他们全都在演戏!
姐姐说过的,只会画他一个人的肖像画,所以画上的人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终于调整回状态,眉目收敛,恢复素日里温谦恭谨的乖学生模样,握成拳的掌心缓缓松开,里面一片血迹,是手心皮肤被锋利指甲切破。
他有条不紊地从桌子上抽出几片纸巾,姿态闲雅,面无表情,仔细一点点把掌心的血迹擦拭干净。
-
第三局开盘,输的又是池薏。
原本看情况,这局输家该是几乎一张牌没出的程云澈。可朱颜这把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故意不出牌,迟迟没有下场。
到最后,场上只剩她、池薏和程云澈三个。
朱颜被美色冲昏头脑,不停给程云澈喂牌,池薏则是不停地被罚起牌,到后来,手里的牌竟然从三张攒到了十几张,被迫又一次输掉。
上一轮大冒险残留下的阴影还在,她果断选择了真心话。
可恨运气不佳,抽到的题目是:在座的人里,有没有你的前男(女)友。
池薏:“……”
众人看完内容后,万分失望地把牌往桌子中央一丢,几乎笃定这个答案会是“否”。
小黛快速洗好了牌,准备招呼大家重新开下一把。
却没想到,池薏竟然迟疑了。
她这奇怪的反应,引起了大家注意,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开始起哄,甚至四处打量,寻找可疑人物线索。
几十只眼睛同时围过来,那滋味还是很煎熬的。
万般无奈之下,池薏硬着头皮,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是“有”的意思。
“——哇哦。”
“真t想到!!!!”
“我去,是谁抢走了我的女神,竟然还不珍惜,可恶!!”
既然有那么个“前”字,就意味着是“曾经”有过一段,却又分开了。
各色感叹层出不穷,每个人都是被震惊到的模样。
只有房从俭眉间距离紧缩,一双浅蓝色的眼珠中,盛满大大的疑惑,他不解地开口质问:“sweetie,你意思是说我们分手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炸弹丢进人群,炸得大家外酥里嫩,魂游天外。
好半天,所有人仍是一副面面相觑,仿若幻听的状态。
本以为刚才池薏的点头已经够劲爆了,没想到,房从俭竟然会跳出来自爆。一时间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彻底压不住了。
“谁能说说这是什么情况?我失忆了?”
“薏姐和俭哥认识吗?我好像都没见两人说过话……”
“薏姐大学时不是去欧洲留过学吗?应该是在那里认识的吧……”
“你傻啊,肯定是分手了,所以才避嫌啊。”
“有道理哦。”
“……”
池薏也没想通她下意识的反应。
竟然没急着去开口澄清,而是猛地偏过头,看向了程云澈的方向。
那一刻她心跳狂飙。
紧张、警惕、顾虑重重……各种急切的情绪连番涌现。
生恐他冲动之下,发疯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毕竟这位才是最不受控的顶级王炸。
可程云澈的一连贯反应,却可以说是全然出乎她的想象。
在她抛去目光的同时,他也正在看她。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纠缠,程云澈并未躲闪,真诚地将眼底的情绪展示给她看。
里面有受伤,黯淡,失意,也有遗憾,怅惘,留恋。
但那些都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池薏读出的是释怀,是鼓励,甚至是祝福,是替她开心替她难过……
没有一丝她以为的暴躁和狂怒。
两人对视的那短暂数秒内,程云澈温和地轻牵唇角,对她笑了笑。
-
一直到凌晨一点才散场。
不想回家的,梅姐在楼上给开了房间,池薏是肯定要回家的,她没带换洗衣物,不洗澡又会睡不着。
大多数人都懒得再折腾,最后一统计,竟然只有池薏、小黛、小方和程云澈回家。
刚好她开了车,可以把他们几个给捎回去。
车上,小黛坐在副驾位置,忍不住又问:“薏姐,你跟俭哥是真的啊?”
刚在会所里,到最后池薏也没给出明确表态,甚至没回复房从俭的那句质问。
池薏一路稳稳打着方向盘,仿佛没有听见她那句话,直到下个路口等红灯,才笑着抽空回复她:“有没有不都是过去式了吗?有那么重要吗?”
“不一样啊,”小黛噘了噘嘴,小声咕哝道,“我从小就喜欢混血冰山脸,原本还打算追……如果俭哥真是你前男友,还不是还得避嫌嘛。”
说到这顿了顿,她想起房从俭的那句话,貌似“前不前”还是两说,看那语气和神态,明显就是还没走出去。
小黛一时间也有些泄气。
“不用避嫌,你想追就去……”轮胎紧急摩擦地面,身体因惯性向前弹。
池薏不小心咬住舌头,后半截的话也被掐断,没能再说下去。
看着几乎擦着后视镜而过的大货车,车内的几人都是齐齐一阵后怕。
除了正在闭眼假寐的程云澈。
刚才差点撞上货车的那一瞬间,奇异地,他内心闪过一抹常人无法理解的满足和期待——如果他和姐姐就此一起死掉,似乎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只是略有些遗憾,黄泉路上,多了两个碍眼的生物。
其他两个人抱着和他同样的念头,并不想去碍他的眼。
小方想起之前闲聊时,池薏隐约提过一次她小时候的糗事——
“我这个人,似乎天生小脑发育不全,完全没办法同时做两件事。记得小时候上体育课,大家跑完步去小卖铺买水,边喝边回操场。而我只能走几步停下来,喝一口水,再继续走,然后再停下来喝水……”
——赶紧提醒小黛:“咱们还是别在薏姐开车的时候聊天了,容易分散她注意力。”
小黛也着实被吓到了,连连答应:“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之后一路无话,大家各自作鹌鹑状,缩在座位上低头玩儿手机。
小黛家离得最近,送完小黛,没有犹豫,池薏先绕远路送程云澈回了洛美。
到校门口,门岗直接放行。凌晨两点,校园内灯火通明,随处可见散步的学生——艺术院校的最大好处,全校个个都是夜猫子,作息颠倒,没有门禁时间这一说。
最后送小方到他住的房子,到小区楼下,池薏照例嘱咐一句:“早点休息。”
小方也贴心地回:“薏姐你也是,路上开车慢点。”说着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池薏不经意从后视镜看见后车座上,躺着个白色的什么瓶子,忙喊住他:“那个瓶子是你的吗?拿齐东西,别不小心落什么在车上了。”
小方闻言看过去,把瓶子捡起来,来回打量几秒,摇摇头。
“不是我的,应该是小程的?看起来像是什么药。”
“给我看看。”
小方把瓶子递过去。
瓶身上全是德文单词,池薏看不太懂,小方灵机一动,拍照在网上搜了搜。
购物软件上没找到对应的药品,但浏览器上,搜索出来的结果中,某一个小众论坛的回复里,提到了这药的名字。
小方点进去,两人仔细看了又看。
联系帖子的上下文内容。
似乎是治疗精神疾病类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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