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

    “三百……二十一……”

    “三百……二十二……”

    手臂机械地挥舞着,  温热的血混合着冰冷的雨,不断冲刷着地面。这些混杂的液体钻入地面的缝隙,一点一点渗透入地底,  浇灌这一片泥土。

    豆大的雨滴下落,砸在人们的脸上,掀起了一阵小小的刺痛感。

    流鸟抬头,  一滴雨水正好落入了眼眸中,  刺痛感瞬间将她唤醒。

    但是,  下一秒,  刀刃再次割破大动脉,  飞溅的血色融入了红发。

    “三百三十……”

    周围已经被尸体填满,  数百人的生命都在这倾盆大雨中斩断。

    站在尸体中央的红发少女面无表情。像是一个执行着程序的机器人,本能地依靠着程序运行。

    “唔……”

    她突然蹙起了眉头,  喉间发出了类似痛苦的呜咽声。

    “三百……三百三十……”

    “不对,  不对,是,三百四十……”

    “去死吧!!!”

    隐藏在暗处的咒术师发出怒吼,挥舞着咒具朝她攻去!

    “嘭!”

    刀被八尺鸦挡住了,红发少女歪头,  对上了咒术师的眼眸。

    咒术师浑身一颤,  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来自地狱的怪物,  颤抖着想要离开,  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失去了力气!

    牙齿在打颤,  胃部在收缩,身体的一切都在反应着他在惧怕着眼前的少女。

    拥有特级实力,  能够与五条悟与夏油杰并肩称为“最强”的诅咒师流鸟。

    几乎没有人可以逃脱她咒力的捕捉,  一切生命的轨迹都在她的咒力下无处遁形。而她手中的八尺鸦,  不仅仅祓除了咒灵,更是收割了足足三百四十位咒术师的生命!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人,拥有的是令所有人都为之狂热的能力——复活!

    那是复活啊!那可是复活!那是生命的又一次机会,是可以将死前所有的遗憾再弥补的机会,是可以再次见到死去的亲人的又一次机会,是能够再续生命的机会啊!

    多么诱人,多么令人疯狂,简直就是……为了咒术师量身定制一样!

    所以,哪怕是再怎么危险也好,也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万一呢?万一成功了呢?

    那可是复活啊!

    万一成功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有结果了!

    “你还在等什么啊!”他怒吼着召唤同伴。

    原本隐藏在尸体中的同伴一跃而起,银色的丝线刺向那持刀少女!

    流鸟的瞳孔微微转动,手腕翻转,直接斩断了咒术师的右手臂!

    咒术师疼得冷汗直冒,却扯出来一丝冷笑!

    这是他的咒术,只要自己受到伤害,那么被他接触过得人就会感受到同等的痛苦!

    果不其然,突如其来剧烈的疼痛令红发少女动作停滞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间,银色的丝线穿透少女的肩膀,大腿,腹部!

    成功了!咒术师双眼发亮,正想要大喊,去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偏移了。

    他呆滞地看着不断上升的视野,在几秒钟之后又开始下降,最后在地面上晃荡了几圈。

    意识消逝的最后时刻,他看见红发少女猛然咳出一口猩红的鲜血,早已经被血染红的刀刃刚刚擦过一具无头的躯体。

    原来如此,他已经死了。

    在死前最后一秒,他的脸上凝固着的是不敢置信。

    “三百……四十一……”

    滚动着红色泡沫的呢喃从少女的口中说出,视线定格在那在场剩下的唯一咒术师上。

    丝线已经被染红,被少女的身体中抽出,又是带动了一片血珠。

    他面色苍白,颤抖的双手甚至连丝线都失去了控制的能力,只是跪下来祈求向他举起刀刃的少女,“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只是奉命前来,我不想杀你的!”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是恐惧,几乎将灵魂压垮的恐惧。

    深色的制服已经破败不堪,从裂缝处看见的肌肤被狰狞的伤口添上痕迹。雨水冲刷着四周,厚重的血腥味不断沉淀,形成了粘稠而看不见的沼泽,企图将所有人吞噬。

    她看着不断求饶的咒术师,面上忽然扬起了一抹温柔而仁慈的微笑,“不,我不会杀你。”

    “不用担心,很快就过去了。”

    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眼前咒术师的模样已经扭曲了。

    四肢骨骸传来的剧烈疼痛还有大脑内被负面情绪填满的痛苦像是这下不完的大雨,反复冲刷她的一切神经乃至灵魂,不断扭曲撕裂,企图装下人世间所有的痛苦。

    眼前的是谁?是人,是咒术师,还是咒灵?

    不,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祓除就好了,只要把痛苦祓除就好了。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咒术师,还是咒灵,只要是痛苦的,那就祓除好了。

    最后的生机被刀刃斩断,只余下一片死寂。

    “三百……四十二……”

    喉间涌出的泡沫将呢喃声掩盖,流鸟平静地看着眼前失去生机的躯体。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过多的负面情绪不断涌入大脑,用疼痛告诉她此时此刻正在忘掉什么东西。

    但是,她记不起来了。

    忘记自己忘了什么,只是不断地回忆,然后遗忘更多的东西。

    好疼啊……

    脑袋好疼,喉咙好疼,四肢也好疼,内脏也好疼,浑身都在疼……

    对了,她要做什么?

    要祓除痛苦,要祓除人们的痛苦……

    救助他人,完成大义,祓除因我而生的痛苦……

    她不断从肺部汲取氧气,疯狂吐纳着,不让自己陷入痛苦的窒息当中。呕吐感接踵而至,将眼前的画面挖出一块快黑色的斑驳。

    流鸟昂起头,张开的嘴接住了滴落的雨水,又不小心让雨水顺着唇角流出口中,混合着红色的液体滑落,然后融进了狰狞的伤口里。

    “咳!咳咳咳!”

    喉间控制不住地往外咳出血色的泡沫,流鸟伸手将嘴捂住,却在做无用功。

    “流……鸟……”

    少年的声线突兀地出现了。

    流鸟停下了咳嗽,金色的眼眸迷茫地环顾四周,终于在角落发现了站着的两人。

    那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带刀银发武士,另一个则是身穿侦探服的黑发少年。

    他们是谁?

    “流鸟?”少年又唤了一声。

    他想要上前一步,却被银发的武士拦住了。

    他说:“乱步,现在她的情况很复杂,不要轻易靠近。”

    红发少女的动作忽然陷入僵硬,她捂住脑袋,“乱步……”

    “乱步是谁?”

    福泽谕吉蹙眉,带着乱步稍稍退后。

    咒术界的消息他有所耳闻,当得知少女被判定为诅咒师时他第一时间是选择不相信的。

    咒术界高层的腐烂令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女会做出杀人的事情。

    然当他将此事告知乱步时,少年安静了一会。

    少年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在哭,又似乎在委屈,更多的是迷茫。

    他问:“社长,我还能再见到流鸟吗?”

    这个问题,哪怕是福泽谕吉也无法回答。

    还能在见到吗?就算再次相见,和约定的那样一直在一起,真的会和从前一样吗?

    他的沉默令乱步也跟着沉默了。

    明明是才重逢不久的玩伴,却再次面对分离。不仅仅是立场上背道而驰带来的愤怒,更多的是一言不发就选择离去的委屈。

    黑发少年自那以后更加努力地照顾种植在天台上的绣球花,在中午休息的间隙,就会盯着绣球花发呆。

    在预示着大雨的今日,乱步忽然说:“社长,我想要去找流鸟。”

    “我说过,会保护她的。”

    所以,福泽谕吉带着乱步离开了侦探社。

    浓重的乌云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最后的阳光也被黑暗遮盖。

    黑发少年忽然加快了脚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泪水不断涌出眼眶,少年手足无措地去擦拭,却发现根本没办法阻止。

    “社长,我突然好难过,为什么?社长,要快点!”

    “我想找到流鸟,乱步想找到流鸟!”

    “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我想要找到流鸟,我们要快一点!”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泪水混合着雨水不断从面颊滑落。

    明明是一个连路都认不全的少年,此时此刻却拉着他不断地奔跑,寻找着一切可以找到那红发少女的痕迹。

    福泽谕吉只能跟着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减少,看着行人们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发出埋怨。

    时间在一点点地推移,福泽谕吉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氛围发生了一些变化。

    血腥味穿过密密麻麻的雨滴钻入鼻尖。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站在死尸中央的红发少女。

    她呆滞地望着天空,转过来时的眼神空洞而陌生。诡异的温柔与仁慈在她的面上绽放,唇角的血渍如同指引地狱之路的红花。

    她问:“乱步,是谁?”

    “没关系,只要祓除就好。”她将刀刃对准了两人,“很痛苦吧,我感知到了。因为我而产生的痛苦,只要祓除就好了。”

    对上了少女的视线,福泽谕吉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那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面对尸山血海的战栗。

    死亡的气息弥漫,却在红发少女仁慈而温柔的笑容中融化成了别的东西——祓除。

    祓除,一个只用在咒灵上的词汇,却在少女的刀刃下成为了收割人类生命,赋予“拯救”意义的理由。

    “流鸟!!!”

    少年带着哭腔呼唤她的名字,却始终无法令她回头。

    福泽谕吉不敢有一丝松懈,在刀刃落下的一瞬抵挡下来。

    少女的刀术无疑是优秀的,哪怕是福泽谕吉也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抵挡住少女的进攻。

    “乱步,你先离开这里!”福泽谕吉对乱步喊道。

    江户川乱步并没有听话,站在磅礴的雨中,他只能看见深色的和服也制服飞扬。

    他迷茫地站在原地,望着那大雨中打斗的两人。

    在呼啸而过的风中,乱步看见了那双金色的眼眸。

    那是他从没有在流鸟身上看见过的眼神,那样温柔,仁慈,却空洞如人偶,仿佛只剩下一根蛛丝将她提起,从此之外再无任何的生机。

    怎么办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要怎么才能够保护流鸟,要怎么才能够让流鸟回忆起他是乱步。

    自誉世界第一侦探的江户川乱步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的。

    年幼时期离去的红色飞鸟,长大之后跌入河里的绣球花,到现在已经遗忘了自己的流鸟。

    “流鸟!!!”

    带着哭腔的尖叫声穿过层层的雨幕,传入少女的耳中。

    她似乎有所察觉,微微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乱步……”她轻声呢喃着。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分身,她忘记了还在战斗中,锋利的刀刃刺向胸膛!

    福泽谕吉瞳孔收缩,下意识收起手中的力道,却因为距离过短,只能扭转刀锋的方向!

    “噗嗤!”

    狰狞的伤口从左肩延伸到了右腹,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望着黑发少年的方向,“乱步……”

    福泽谕吉收起武士刀,脱下了羽织将少女的身体包裹。

    江户川乱步跌跌撞撞来到了少女的身前,碧绿色的眼眸又是委屈又是伤心。

    “笨蛋流鸟!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他想要去触碰少女,却因为她不断溢出的鲜血不得不将手停在半空中,“笨蛋!”

    “乱步大人要生气了!乱步真的很生气!”

    流鸟望着眼前哭喊的少年,伸出双手轻轻抚摸少年的面颊。

    “差一点,就忘记了……”

    “对不起,我,我差一点就把乱步忘记了,对不起……”

    她不断道歉着,眼眸内的细碎的光芒几乎被雨水淹没。

    怎么办啊,差一点就要忘记了。明明说过的,要一直在一起的。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她差一点,就做出了伤害乱步的事情。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乱步,离开我吧。”

    少年愣住了,惊愣地看着流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想要伤害乱步,所以,离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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