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彻底遗忘乱步前, 在我伤害乱步前,离开我吧。”
大雨似乎有了减小的趋势,雨滴拍打在肌肤上终于不再那么疼痛了。但是, 寒冷的温度渗入骨骼,钻入骨骼之间的间隙,剥夺了全身上下所有的体温, 叫人冷得发抖。
泪水停止下落, 乱步怔愣地望着流鸟, 完全忘记了该如何说话。
过了很久, 他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流鸟是在和我生气吗?”
“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流鸟吗?”
“没有的事情。”流鸟说。
她朝前一步, 拥抱住了乱步。
浓重的血腥与粘稠的液体就这样沾染了乱步的衣服,可是这些温热的气息再如何温暖, 也不能将雨水淋湿的侦探服烘干。
“乱步很努力了啊, 我知道的。我一直在等,等乱步可以保护我的。但是,但是……”
拥抱他的少女眼神空茫地望着周围的尸体,“但是,关于乱步的记忆, 一直都在消失。我想要一直记得你, 但好像没有任何用处。”
“乱步, 我们是最好的玩伴, 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伤害你, 我不想和今天一样,如果没有清醒过来, 就会做出伤害乱步的事情。”
怀中的少年想要挣扎, 却因为担忧触碰她的伤口, 只能轻微地摆动身体。
“才不是!流鸟不会伤害我的,我知道的!流鸟一定会被伤害……”
“乱步!”
流鸟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少年再次安静了。
“我已经没办法了,对不起。你看,我已经回不去了。”她松开了乱步,面上的笑容温柔得诡异,“我已经回不去了。”
“三百四十二人,我杀了他们。”她说,“为了大义,我回不去了。”
江户川乱步忽然觉得喉间有点疼痛,像是一颗石头卡在了喉咙里,叫他说话都感到生涩感。
像是在着急着解释什么,乱步想要去牵起流鸟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大义,是什么意思?流鸟,我们回得去的!我们可以再找一找还有没有别的方法的!”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福泽谕吉,“社长一定有办法的!”
“社长很厉害的,乱步很多事情都是社长想办法的!”
然而,福泽谕吉却避开了乱步的视线。
三百四十二位咒术师的生命,并不是可以轻描淡写就可以算清楚的罪孽。
“没有办法的,乱步。这是为了大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复活他们的。他们会忘记关于我的一切,这件事情乱步一定知道的,对吧?”
“乱步这么聪明,一定很早就知道了。”流鸟说着,笑了笑。
她的话令乱步陷入了恍惚。
记忆中,那个阳光灿烂的白日,他看着已经完全淡忘了玩伴的夫妻,便知道了。
这是复活,以记忆为代价的又一次生命。
甚至,是以斩断了“缘”的代价。
“流鸟的大义,是什么?”恍惚中,乱步听见了自己的询问。
“我的大义啊……”
红发少女沉浸在了思索中,“我的大义,是救助他人,祓除所有的痛苦啊。”
“人类是很痛苦的,只要存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因为负面情绪而陷入痛苦中。而我,与所有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我啊,是咒灵一样的存在。”
“所以,遗忘是最好的。只要遗忘掉关于所有痛苦的记忆,痛苦也就会随之消失了。”
红发少女的笑容依旧忽然变得灿烂而明媚,与阴暗的天空强烈割据开来,刺眼得可怕。
“所以啊,乱步,w52ggd21离开我吧。不用担心,在我关于乱步的记忆尚且存在之前,我会保护好乱步的。”她对眼前的少年说,“哪怕乱步因为我而产生负面情绪,陷入痛苦之中。为了乱步,我也会为你祓除痛苦的。”
话音刚落,福泽谕吉猛然拉过乱步,将他藏在自己的身后警惕地望着红发少女。
“流鸟,这不是祓除痛苦。”他说。
“负面情绪的产生不一定是痛苦的。人类的感情复杂,仅仅是负面情绪,并不代表人就是痛苦的。”
福泽谕吉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红发少女认知上的严重扭曲。
剥夺他人的生命,再次赋予生命,便是她口中的祓除痛苦。在担忧伤害乱步的同时,却矛盾地想要以同样的方式令乱步脱离痛苦。
这样的扭曲已经不能以常人的观念来理解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可以比喻的,恐怕也只有少女口中的咒灵可以比拟。
福泽谕吉的话使得红发少女迎来短暂的沉默,须臾后,她再次扬起笑容,“抱歉,让你产生了困扰,福泽先生。”
她将披在身上的羽织拿下来,然后递给福泽谕吉。
带血的羽织与她的伤口撕开来,扯动了血肉,让伤口看上去血肉模糊。
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她笑容依旧,望着两人,说:“离开吧,离开这里。在我再次遗忘乱步之前,离开我的身边。我是诅咒师,他们知道我的能力后,会再一次找上我。”
“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也一定会找上你们的。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祓除了他们的痛苦,关于我的所有都会被他们遗忘。到时候,他们也都不会知道你们的存在。”
“对了,还有……”
她的双手在衣服的口袋里摸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颗沾染了血渍的草莓味糖果。
“要和乱步好好道歉才行,之前对乱步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的,所以没有再去找乱步。”她将糖果放在手掌心内,小心翼翼地递给站在福泽谕吉身后的少年。
“我总是笨笨的,不明白很多东西。在很早之前,我连快乐这种情绪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是乱步告诉我的。”
“软乎乎,轻飘飘,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这是乱步告诉我的,关于高兴的感觉。”
糖果变得粘稠又难看,躺在掌心中的样子,像是掉在地板上的冰淇淋。外面的包装纸已经破碎了,露出来一点里面粉色的糖果。白色的糖融化成了糖浆,破碎的糖屑黏着在了指尖。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她说,“我的脑子越来越没有用了。乱步说的对,我太笨了,完全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想要告诉乱步一件事情。我其实很喜欢草莓,这个也是我上高专之后才发现的事情。但是我一直来不及和乱步说。这一次总算想起来了。”
她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着毫无边际的话。在少年的注视下,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从前絮絮叨叨的是乱步,而这一次变成了她。
“还有,还有……”
少女忽然停顿了,她望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侦探,又笑了。
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又过分柔软,“怎么办啊,现在关于乱步的记忆又开始遗忘了。”
明明是那样柔软的笑容,眼眸之中的哀伤却像是漫上了岸边的潮水,“离开我吧,在我彻底遗忘乱步之前,离开我吧。”
“不想要伤害乱步,一点都不想。我也不希望乱步遗忘我,但这是没办法的。我会努力的,会很努力地保护乱步的。但是,如果可以让乱步不再痛苦,我也会祓除的。”
她的语气开始变得急切,糖果还未递出去,就被她碾碎在掌心中。
咒力在体内暴动,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异能力也在从身体溢出。
“请,离开我吧。”
话音落下,金色的流光迸发,将周围所有的躯体覆盖。
福泽谕吉深吸一口气,“乱步,我们要离开了。”
“不要!”乱步想也不想拒绝了,“流鸟明明不想伤害我的!流鸟明明还记得乱步!”
“乱步!这不是任性的时候!”福泽谕吉呵斥道。
他清楚,这是流鸟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了。
记忆已经开始从脑海中褪去,生命的意义被认知扭曲。当祓除被赋予“拯救”的意义,那么伤害不再是伤害,而是一种另类的救助。
这是红发少女紊乱意识中唯一能够勉强看清楚的,也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保护乱步的方法。
只有离开她,才能够安全。
对少女来说,如果主动地被抛弃,就能够让玩伴远离伤害,那么被抛弃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拉着少年的手,转身离开这里。
本以为少年会挣扎,却不想少年乖乖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只是沉默着,回头望着那站在璀璨的流光之中的红发少女,在对方温柔的注视下,安静地流着眼泪。
回往侦探社的路途很安静,倾盆的大雨化成了绵绵的细雨。
江户川乱步回到了侦探社,直奔天台。
乌云缓缓地散去,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朵,将金色薄薄地洒下来一层。
红色的小花被打得支零破碎,折断的枝丫从花坛中跌落,变得乱七八糟。
乱步沉默着,踏过被雨水填满的水洼,拿出小铲子不断翻找着。
没有,没有,几乎所有的花都被淹没在了雨水中,生机都被掐断在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没有任何的花朵还存活着。
“社长,我找不到。”他忽然扭头看向站在一边的福泽谕吉,“它们都被淹死了,我找不到了。”
“好过分,怎么可以这样。”他说着,将小铲子丢在一边,“好过分,太过分了,真的好过分。”
“社长,我找不到,它们都死掉了。我明明很努力的,它们明明很健康的,只要等到明年,它们就会长满整个天台。”
“可是,现在它们都被淹死了。”
少年跌坐在水洼中,“怎么办啊,我明明很努力地照顾它们了,怎么办?”
福泽谕吉深呼一口气,来到少年身前,蹲下,“再找找吧,总会找到的。”
他伸手抚摸着少年的脑袋,“总会找到的,绣球花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一定能找到的。”
于是,他们只能反复地寻找,寻找哪怕只是一点点残存的枝丫。
他们找了很久,终于在乌云彻底散去之后找到了。
只有拇指大的一点点,奄奄一息地躲藏在角落里,借着比别的更高一点的土壤和巧合一般可以遮挡的木板,在金色的阳光之下,闪烁着微弱的生命的细碎光芒。
乱步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动了,望着这仅存的枝丫久久不能回神。
终于,他反应过来,将脑袋上的侦探帽取下倒置过来,然后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一捧残存的绣球花安放在侦探帽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变得不能动了。
“唔……”
断断续续的呜咽从少年的口中窜出来,透明的泪花如同落下的花瓣从面颊滑落。
“笨蛋,流鸟是个大笨蛋,大笨蛋!乱步再也不理你了,乱步不会原谅你了。”
“乱步,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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