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快把玉佩还给公子!”
叶子安连忙示意如意将她顺得的玉佩奉还,对这贵公子庄重一揖:
“小妹顽皮,先前无意中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莫要怪罪。只是那袋金叶子在揽月楼里已经挥霍完,不知公子家住哪里,如何称呼?等我们筹到了钱,定会尽快赔付给公子。”
如意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担心这贵公子要她赔钱,面上微微有些惶恐,贵公子却淡然一笑,全然不在乎道:
“如意妹子方才在揽月楼点了一出大戏,我还未谢过如意妹子,咱们有缘相识,即是朋友,何必谈及钱财这些粗鄙之物。”
他将玉佩送还到如意手中,只道:“一块玉佩而已,原也不是多贵重的物件,妹子若是喜欢,拿走便是了。”
如意本想推脱,那赵廷宜却是坚决要给,一副说一不二的神情,只能暂且将玉佩收下。贵公子淡笑着,给叶子安还了个礼:
“在下赵廷宜,家住开封,叶少侠重伤,要不先跟我走,在下那里刚好有几个名医,素日里闲的发昏,倒是可以为叶少侠效力。”
开封乃是北周国都,那北周天子柴荣身边养着一群得力的武将,自继位以来数次南伐,干戈不断。
前段时日,北周大军压境,清淮节度使刘仁瞻奉皇命,率军在北方寿州镇守。这刘仁瞻本是一员猛将,其人轻财重士,法令严肃,乃是个保万民安全,一境舒泰的大英雄。
然而去岁北周与南唐紫金山之役,南唐折损了近四万兵力,镇守寿州的刘仁瞻孤立无援,局势如何尚且不明。
故而这赵廷宜似敌非友,似友非敌,难免叫人不起疑心。
叶子安温雅地一笑:“在下蒙师姐赐掌,不敢将伤口展露外人,请恕在下无法承受赵公子美意。”
赵廷宜蹙眉:“我真心爱慕二位贤才,便是小住也不愿么?”
如意看出叶子安的不愿,连连道:“是这样赵公子,之前在街上偷了你的玉佩和银钱,我委实对不住你,小呆瓜呢,知道我一见到你,就想起自己的龌龊,心下过意不去。所以赵公子抬爱,我们心底受了,然而我这朋友总归是要看伤,赵公子以德报怨,实在是令人佩服!”
“以德报怨,总是要胜过以怨报德,我赵廷宜从来都是菩萨心肠,对你这样美貌的小娘子,更是半点硬话都说不出口。”
赵廷宜唇角略为上翘,一分文雅之中,又带着半分轻浮,只道:“也罢,你们南唐之人,一个两个的都甚有风骨,倒是我无意叨扰,就此别过。”
“如此,后会有期了。”
叶子安和如意向赵廷宜告退,肩并肩一齐离去。一夜未合眼,二人皆是又饿又困,转角处有一家早点铺,如意人已经坐在了长凳上,却又挂念叶子安的伤,抬眸看向叶子安:
“小呆瓜,我吃个早点,不会耽误你的伤罢?”
“当然不会,我从小习武,哪里有你想得一般弱不禁风。”叶子安垂眸笑着,接过店家递来的热粥。
然而没喝几口,便有个揽月楼小厮打扮的男子过来,对叶子安揖礼道:
“阁下可是叶少侠?”
叶子安颔首,那小厮见他默认,只道:“青墨先生就在不远处,邀少侠前去一叙。”
一听是青墨先生有请,叶子安连忙放下粥,叮嘱如意在粥铺前等他,便随小厮一并离去。那小厮与他一并走到相国寺外,只说青墨先生在寺内等候。
当下的时辰,只怕僧人们还在睡梦之中,叶子安轻轻扣开寺门,见一间禅房中微亮着灯,似乎有个人影,遂轻步走去。
他生性谨慎,手就要触碰到院外的门环,却突然想到,青墨先生羽扇纶巾,一袭道家衣装,若是青墨先生有请,随便择一处僻静所在便是,凌晨叨扰佛家重地,只怕是有些更隐秘的事情。
叶子安起了疑心,便悄然绕到房梁之后,以内力屏息凝神,免得自己被人发觉。禅房内青墨先生的声音传来:
“你道孟倚君独步武林,会对一本下落不明的剑谱感兴趣?此人可精着呢,他将白玉珏当做摘星大会的彩头,便是要再利用贤弟一番,让明月堂好好触触霉头。”
屋内还有另一陌生男子,只听那男子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恨意,道:
“范履霜他负我爱妻,夺我爱子,孟倚君若真能将他拉下台,我甘为危楼牛马,为孟倚君驱使,只不过不凝从小被他爹爹蛊惑,还信不过我这个父亲。”
青墨先生:“贤弟莫要懊恼,不凝与你分开时才牙牙学语,如何能记得你?”
陌生男子道:“我只盼他早日辨清是非,别一味听信范履霜,与不该交往的人走的太近。”
叶子安听得云里雾里,范不凝乃明月堂堂主范履霜和卢夫人的独生爱子,传闻那卢夫人最是恪守女德,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屋子里这陌生的男子是谁?他又如何称自己为范不凝的父亲?
这些八卦倘若被外人听得,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可见请叶子安来此处的人,必然是没安好心。
是以叶子安准备悄声离去,却又听青墨先生道:“范履霜年轻时的确是过分,连当年受了阿珏之托,将白玉珏送往青鸾剑派的灵机散人夫妇都不放过……”
叶子安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颤,痛心之情溢于言表,不觉之中乱了气息。屋内两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不知在说些什么。
叶子安心下忽而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叶子安眼前寒光一闪,只见一高瘦的身影从窗内飞出,剑势犹如神龙破空,直直向叶子安刺来。
叶子安大惊,急忙向后一跃,避开利刃的锋芒,那人年纪约五十上下,剑术却是了得,或刺或挑,招招都直取要害而来,内力更是深不可测,便是叶子安与师父对剑时,都甚少见这般凌厉的招数,可见这蒙面人,必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所幸叶子安修习内功多年,身子已是灵敏至极,他未及思索,便下意识地出剑还击,然而毕竟是内力悬殊,那位前辈的剑法比他更猛更快。
叶子安被逼得退到了矮墙一角,电光火石之间,那前辈的剑气已划破叶子安左肩衣袖,顷刻便要割破他的喉咙。
眼见没了退路,叶子安灵机一动,竟是兵行险招,迎面对上那前辈的剑意,双膝向下一弯,叶子安的青鸾剑从下方擦着那人的长剑而过,双剑交锋,犹如分筋错骨一般,迅速挡下长剑的攻势。
只听“当”地一声,那位前辈的长剑竟险些被叶子安震开,剑声发出嗡嗡剑鸣,似乎在诉说方才这一招有多么惊心动魄。
叶子安身子向右翻滚,从地上跃起,他虽然破了这一剑,却也加重了内伤,登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这男子方才被叶子安这一剑所刺,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不由出声叹道:“好小子,年纪不大,竟能挡下我的上阳诀。”
上阳诀乃谢清源的独门剑法,传闻谢清源当年靠上阳诀独步武林,只败在了翁女侠的破天剑法之下。
叶子安心下大惊,谁能料到叛出危楼的谢副楼主,竟会出现在此处。
他连连收了剑,对谢清源恭敬一揖:“无意冒犯,多谢前辈赐教。”
谢清源虽有些上了年纪,容颜却十分的清俊,一双眼睛凌厉如刀,为他面上增添了不少风霜。他收了剑,风姿卓然道:
“年轻人,你剑法好,脑子也活泛,只可惜这天底下的路有无数条,你却非要来此处偷听,选择了一条死路。”
他双掌运力,执意要杀了叶子安,青墨先生却护在叶子安面前,对谢清源道:
“算了清源,这孩子是灵机散人夫妇的后人,也是下山与你接应的青鸾剑派弟子。这孩子身世凄苦,你还是饶了他吧。”
谢清源闻言,微微有些吃惊,刚运起来的内力渐渐化为虚无,灵机散人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他也不认得灵机散人夫妇,然而他们是为了翁珏的事丢了性命,他又哪里能再为难这孩子。
青墨先生慈眉善目地望着叶子安,语气中对他几多爱护:
“数年不见,你已然这般大了。”
叶子安不免有些动容,道:
“先生知道我?”
青墨先生只道:“你应当是不记得我的,当初你父母蒙难,是我将你送上青鸾剑派,是以昨日你带着青鸾剑出现在揽月楼,开口问及灵机散人,我便知道你了。”
谢清源自觉年轻时很对不起翁珏,方才若是伤了叶子安性命,只怕百年之后见到翁珏,无法交代的事又多了一桩,心下顿时一阵后怕。
只是方才叶子安不知在门外听了多少,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谢清源只冷着脸道:
“既然你父母是为阿珏效力而死,我无话可说,可你若胆敢将听到的话说出去,我谢某人,绝不会将你轻易放过。”
叶子安垂首,这蒙面人竟是谢清源,那他方才听到的个中辛秘,果真是想也不敢想了。他好不容易见着青墨先生,父母的事自然要求证清楚,连忙道:
“晚辈有一事,萦绕心间数十年,烦请先生告知。我方才在屋外听得,是明月堂堂主范履霜,杀了我父母么?”
青墨先生道:“子安,我在揽月楼里就说过,有些事情,既然将你从小养大的师父都不愿告知,可见你知晓太多了反而不好。”
叶子安眼底闪过难以名状的隐忍与愤怒,“可这是杀父之仇,晚辈身为人子,如何能置若罔闻,不管不顾?”
谢清源负手而立,虽近知天命之年,姿容却清俊出尘,道:“年轻人,你要知道范履霜乃明月堂堂主,范家与危楼势均力敌,我想你父母若在世,当希望你平安顺遂,不愿你为了报仇而枉送性命。”
叶子安却绝然道:“我如今虽无权无势,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向范履霜寻仇。”
他明知谢清源与范履霜有不少龃龉,却能不卑不亢,不向江湖前辈自荐以求庇护和门路,年轻人能有这样的志向,实在是难得。
谢清源赞许道:“好志气!如此剑法,又有如此风骨,我敢断言,青鸾剑派再找不出如你一般的后起之秀了,你师父是谁?”
叶子安恭敬道:“家师碧虚子。”
“青鸾剑派掌门人凌虚子还算个君子,他底下师弟们却是一个比一个糟。”
谢清源竟然仰天大笑:“没想到碧虚子这样一个孬种,竟然能教出你这样清俊的好少年来。”
他丝毫不顾叶子安面上难堪,只道:
“要不这样,你投奔到我门下,我把上阳诀传给你,凭着你我二人联手,你找范履霜报仇,必然不在话下。还有那白玉珏,你小子若有奇缘,未必不能参透阿珏留下的破天剑法,到时候,你就是江湖中绝顶高手。”
谢清源靠着上阳诀扬名,多年来却孑然一身,从未听江湖上有谁是上阳诀的传人。谢清源此时提出要传功于叶子安,实在是大好的机会。然而叶子安却对他抱拳一揖,道:
“晚辈自有师门,不敢认他人为师。至于破天剑法这样的武林秘籍,晚辈更是不敢肖想。”
谢清源自诩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原本只等着收徒,万万没想到会被拒绝,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不学拉倒!守着你那孬种师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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