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重重的关门声,两个狱卒拖着个人进来,在我对面牢房前停下,我半爬起看着他们,他们把一个身穿囚服身形修长的人丢了进去。

    囚服上是污泥混杂着暗红色,一看就是落了伤。

    我一惊,他没头发。

    我站起来朝那边看,他偏过头看了我一眼,像是觉得羞愧又像觉得害怕,迅速的背过头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我喊他:“悟迟师傅!你伤的可重?”

    他见躲不过去,说了句:“不重。”

    不重个鬼,他连爬起来躲得离我视线远点都有心无力,我无意折磨他的自尊心,自行退后到角落不看他。

    幸好关在这里的是我不是厢月,否则她该多心疼。

    佛陀考验他,这般年纪偏偏遇上宗室贵女,气质和容貌绝佳的厢月。

    他们的相遇算是奇遇,那次出门也是丫鬟婆子跟着,管事的兰嬷嬷宠惯我们,才有了见到那小师傅的机会。

    这对于深闺少女是幸运也是不幸,雨幕雾尘,少男少女的惊鸿邂逅,繁文缛节的空隙里,她能真切的感受到暧-昧心动。

    而不幸的是,这心动无用。

    我闻到腥味,我在心里哄骗自己只是泥水的腥气而已,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脑袋昏沉。

    “言贵人。”悟迟突然叫我。

    我伸头看他,这个角度智能看见他佝偻的背脊。

    “师傅何事?”

    悟迟叹了口气:“我对不住宗姬。”

    他往常都唤厢月为月儿的。

    “她也觉得对不住你。”

    悟迟着急的咳嗽了几声,声音很重,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他问我岂能这样说。

    “真的。”我回想着那天临走时拜佛,“厢月上香时说:若悟迟辜负佛祖,望佛祖别原谅她古厢月的罪过。”

    悟迟呜咽着哭出来。

    我不喜欢听人哭,我告诉他我已经安慰过厢月了,我说真心没有罪过。

    若悟迟成不了佛,那是他心不诚,岂能怪到厢月姿容倾城。

    我想起来前几天从丫鬟那里看到的戏本子,梅花坡的梅花精化作女子形状,与庙里的小和尚交好。

    梅花精只是觉得小和尚清秀,想跟他成双结对,小和尚犹豫之际,老和尚跑来拿钵捉了妖怪,说梅花精罪孽深重,差点误了小和尚。

    我一时无语凝噎,梅花精罪孽深重?比不上最后屁事没有的小和尚。

    我浑浑噩噩的睡过去,梦到了刚来到这个时代之前的经历,一个叫辰大人的老头说我某一世少活了半生,我需要来补全。

    他没给我讲这是什么原理,总之是他们神仙和阴差的失误,我在这个时代的一世出现了漏洞。

    现在我得补回来,只要活到寿命满了就算完成任务。

    我不是第一个穿越来这个时代的,前人要比我困难的多,她要给先皇的弟弟七皇子当谋士,扶持其上位。

    她的难度高到我难以想象,不过听厢月说七皇子登基没多久就退位了,那位前人现在也是不知所踪。

    相比之下,我还算是幸运的简单模式。

    梦里的进度到了辰大人告诉我我有三块免死金牌,能免我三次灾祸,我迫切的央求他在多给我几块,梦就醒了。

    “我佛缘已尽,无论如何要还俗回家了…”

    我爬起来想看看悟迟在跟谁说话,就看见他蜷缩在干草上,自言自语着些什么,突然他叫喊着:“厢月!不要啊!都是我的错,你们放过她!殿下,殿下,我都听您的,您放过她…”

    他大概是梦魇了,我唤他几声没能将他叫醒,倒是把狱卒惹恼了,拿着一碗酸茶过来连汤带碗都扔在了我头上。

    我被砸的一懵,好一会儿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我顾不得生气,跟他说:“大人,那位小师傅或许病了,烦请说与陛下,摄政王府念您的好。”

    “住口吧没脸面的婆娘!”他朝脚下啐了一口,恶狠狠的对我说:“尔等烂人,摄政王府想撇清还来不及呢,哪个会管你们。”

    狱卒走了,我看见悟迟冷的发抖,应该是发烧了。

    这地方叫天天不应,我亲眼看着他说梦话,然后逐渐声弱安静,有那么一阵连抖都不抖了。

    我一直叫他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起胡话来,断断续续,我时刻担心他烧傻了,又担心他死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坐在了泥水地上,还靠着栏杆,手攥着栏杆张望着。

    回过神来才发现鼻腔里充满着这监狱里的难闻气味,我发现我好像在哭,眼睛有点疼,衣襟也有泪渍。

    我头也有点痛,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忏悔,我开始怪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阻止厢月。

    为什么明知道时代规矩森严,我还是放任她去见小师傅。

    可我若是站在封建礼教那一边,岂不愧为厢月亲友。

    我被敲击木栏杆的声音惊醒,悟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木栏杆旁边一下一下敲击着,像是敲木鱼。

    我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我确信他现在已经病了。

    我看着他在我对面的牢房里病着,一会儿说胡话,一会儿敲击木栏杆,一会儿又栽倒在泥水里。

    我被眼前的景象精神折磨着,过了很久很久,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太妃出现在我的眼前。

    “古慎言。”太妃叫我。

    “是我。”

    太妃轻蔑的说:“你原不配这个姓。”

    我不说话,衣衫已经沾上了泥水湿了一半,脸上也出了些许汗,栏杆相隔的太妃干净整洁,金玉装点。

    我没什么想说的。

    “本宫本以为陛下会冒险救你,没成想他连这点子魄力都没有。”太妃嘲笑着我:“不过没想到晏只那丫头居然三番五次在狱外徘徊,像是要找机会见你。”

    晏只,除了厢月之外,我居然还交下了她这个朋友。

    她是个苦命人,晏潇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有个双生哥哥。

    大喆有双生子不详论,她出生差点被老王爷扔到后山去,侧妃哭了好久才给她捡回来一条命。

    相传先皇的五弟就是双生胎,妹妹被送到了顺天寺,几经转折最后在青州山庄长大,至今没有音信。

    皇室没有去打听过,生怕沾染上不祥。

    晏只比青州山那位幸运一点,晏只是被当做哥哥晏满的影子长大,晏满娇纵顽劣,吃喝玩乐身形高胖,晏只身姿修长面容与气质都端正。

    外人都以为晏只和晏满是同一人,正经名字晏满,乳名晏只。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样貌出挑谦谦有礼的那位是女扮男装。

    太妃说:“太尉家的女儿酥幼有心入宫,知晓你与陛下交情匪浅,太尉夫人容不下你。”

    一点都不稀奇。

    “太尉一家想叫女儿入宫,又不想得罪本宫娘家,还自以为周旋的滴水不漏,有意思。”太妃冷笑一声:“本宫自然不会叫吕酥幼入宫,不过你猜陛下什么意思?”

    晏潇既做不了主,他能有什么意思。

    “陛下乐意的很呢。”太妃又在嘲笑我了。

    我听着太妃的话,她笑话我自以为是,她笑话我根本没有得到晏潇的心,无论晏潇待我有几分,终究是败给了皇权,他对太尉的势力有多向往,太妃描述的绘声绘色。

    我想堵住耳朵,但又很想听。

    “今夜为让陛下信能得太尉嫡女为后,本宫必叫你心死认罪。”太妃让人拿来供词和笔墨。

    她说:“别惦记陛下了,他知道若是太尉夫人对你下手,就能证明其有心将女儿嫁给他,你觉得陛下希不希望你认罪?”

    我不信。

    晏潇不是会为了皇权不择手段的人,比起这些玩弄权力草菅人命的疯子,晏潇要有血有肉的多。

    我记得那种感觉,他仰起惨淡的脸望着我,笑的那么苦。

    我就像被灌了一盏隔夜浓茶,苦涩还带酸。

    我没见过晏潇哭,但我常见他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曾对他生出过两个念头,头一个念头是,若天下皇帝都做的如他这般憋屈,夺嫡也没什么意思。

    后一个念头是,我想带他逃。

    屈辱的傀儡皇帝,和憋闷的豢养少女。去到哪里都比不见光的皇宫和条条框框的铁笼要好。

    比起没有尊严的在京苟且,干脆一起自由的流亡。

    秘密和痛苦最能拉进两个人的距离,在共情里两颗心就亲近了,不管是同病相怜也好,相互理解也罢,自然的生出惺惺相惜的情愫来。

    我对晏潇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

    我本该对这些封建礼教下父权的维护者们嗤之以鼻的,可是晏潇他好像不一样。

    我回过神来,努力给太妃看我的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本宫有法子让你认罪。”太妃笑着,“本宫得到消息,浔王府派了高手潜进宫里,只等着今夜无论如何劫走你呢。”

    我一怔,厢月能说动摄政王这位从来不做无用功的主派人救我,想必也在府里闹翻了天。

    “狱外已是天罗地网,一旦浔王府的人得手,即刻就可人赃并获,枉你义兄舍得来救你,你就这般连累他?”

    我视线有点恍惚,头也痛的厉害,我用尽力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她说:“何罪之有。”

    太妃嫌恶的看着我:“走,咱们边上站着,别挡了义姬观赏这小沙弥窘态的眼睛。”

    宫人扶着她走开了我才看见悟迟已经伏在地上,手还抓着栏杆,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他需要太医救治。

    更令我捉襟见肘的是,一旁阴影里摸索过来一个狱卒装扮却明显不是狱卒的高手,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非比寻常的气场。

    我见他朝我翻了翻袖口,露出里面浔王府的花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他这是陷阱,太妃就在不远处。但我不能拉浔王府下水,我希望厢月好好的。

    我摸了摸腰间免死金牌,懒得再支撑,“我认罪,我认罪!”

    阴影里的高手一怔,犹豫片刻后转身瞬间消失了。

    万幸浔王府避开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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