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太嫔没有为难我,她整理了衣衫就走了,临走告诉我面见皇上。

    大殿门槛,我迈进,太尉夫人和太尉女儿吕酥幼迈出,太尉夫人在我身侧停顿,幽深的目光凝视我片刻。

    最终冷哼一声走了,跟在身后的吕酥幼朝我略行一礼也走了。

    我挺喜欢这姑娘的,不管真假,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是良善。

    殿内上座又是晏潇和太妃,太妃在右,晏潇在左。

    混乱的座次,一如大喆朝本色。

    晏潇看着我,我跪在地上尽量腰背挺直,也看着他,看着他喉结滑动,嘴角向下微弱一动,开口说:“令牌是真的,义宗姬免罪。”

    我看向一边的太妃,她睥睨我。

    “令牌现在何处?”我问。

    晏潇从一旁案上捡起令牌拎在手里给我看,我两只手对在一起示意他扔给我。

    他就真的朝我一抛,令牌稳稳的落在我手心,扁平的金属制成令牌砸在我手里发出响声,拇指骨骼处有点发疼。

    太妃眼神随着令牌落在我手里,抬头看着我问:“令牌既已用过,便算失效,该由哀家和陛下保管。”

    我说:“这是自然。”

    我从头上摘下发簪,在别人来不及阻止时往牌子上用力戳了几下,虽然没有戳破,但也留下了几个不深不浅的破损。

    “用过便算失效,太妃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把牌子随手扔到晏潇脚下,“我留了记号,免得有人窃取再用,多好用的保命符,比任何大树都牢靠。”

    晏潇眼神都不敢落在我身上,亭魄替他捡起来,双手奉给他。

    晏潇说:“毁了吧。”

    亭魄便降令牌收到袖管里,太妃眼睛不舍的追随着令牌。

    “义宗姬。”晏潇眼睛盯着桌案上的一块玉佩,离得远,看不清形状也无法估量大小。

    他说:“回家去吧,你义兄在外头等你。”

    那不是我家,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出了殿,摄政王晏浔正坐在阶上的椅子里,见我出来了他也没起身,我背着光,他向着光,被光晃的睁不开眼睛,皱着眉看我。

    “可有受伤?”他问我。

    好犯规的问题,我竟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我摇摇头,又觉得他迎着光可能正闭着眼睛,我说:“不曾受伤。”

    “那便回府吧。”他才站起身,他气势很强。

    若是晏浔当了皇帝,岂会轮到区区一个太妃宫中作乱。

    厢月与我说过,曾几何时晏浔是一心为了天下万民的最正派的那个宗室子弟,她以为晏浔会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做大喆朝廷最纯粹的臣子。

    天有不测,先帝自戕,新帝与他同样出身宗室,偏偏是那个最名不见经传的晏潇。

    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坚毅正派的晏浔在某个夜里眼神逐渐幽深难测,本就出众的他被出身苦苦压抑的野心抱负,终于在那一刻化成不甘与暗流。

    我不觉得晏浔是个心甘情愿当王爷的人,朝局动荡,乾坤不定,成王败寇,血统纯否,很难说呢。

    马车没有将我送回别院,而是又回到了王府,我不喜欢这里,这里的的一切都肃穆压抑。

    晏浔对我说:“去看看厢月吧,她病了。”

    荀嬷嬷也被接回这里,她只是淡淡的过来,搀着我的手,引我去厢月的院子。

    “姑娘莫要担心,若缺在别院里,现下已经传信过去给她松绑了。”

    我在大狱里闻着臭水沟的气味,侍女若缺被扣在别院里想来也不会好过,现在才松绑么,真是苦了她了。

    跟着我没享什么福,祸倒是躲不过。往后我会好好待她的。

    厢月的屋里温热发闷,充斥着中药的苦涩刺鼻,我一进门就忍不住胃里难受,姜嬷嬷见到我后淡淡瞥了一眼,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正在折着几个花苞。

    她是厢月的奶娘,为人死板不好说话,对待厢月严厉,对待我刻薄,在她眼里,厢月跟着我这样出身不好的人一处玩是要学坏的。

    我大概了解她对“坏”的定义,现下厢月与小师傅的事败露,又是在我别院发生的,姜嬷嬷大概更厌恶我了。

    我有时候在想,对于这件事嬷嬷到底是在因为厢月的离经叛道而悲痛,还是在为言中此事祸害而得意呢。

    总之,毫无疑问我在她眼里是个祸害。

    桌角围着几个丫鬟正在口箱里挑拣药材,其中有鳖甲和蛰虫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混在一起气味儿刺鼻。

    熟悉的气味串通了我记忆里的痛点,大狱里的气味,和受伤的悟迟师傅。

    我一阵头晕目眩,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一旁的床上厢月半靠在软枕上交集的看着我。

    厢月关心我:“言儿,你现下觉得如何?可有不适?”

    “没有,就是被热气撞了,冷不防头晕。”我手撑着扶手坐直,问她:“你呢,你病着了?”

    丫鬟们见我没事,又四下散开,荀嬷嬷为人温和慈爱,与这里的小丫鬟们一起挑拣着中药,还能对她们说一些药效知识,小丫鬟们很喜欢听荀嬷嬷说话。

    我注意到一旁厢月的奶娘姜嬷嬷不快的白了她们一眼。

    厢月说:“还好,你被扣在宫里,我是急病的。”

    我和厢月免不了谈起宫里的事,提及彼此难处时我沉默,她唉声叹气。

    一屋子人各做各的事,姜嬷嬷突然使唤小丫鬟去叫三姑娘来侍疾,“哪家也没有这般规矩,长姊病着,妹妹窝在自己屋里悠哉,叫三姑娘即刻过来,就说我老婆子的令!”

    厢月皱眉听着她吼完,小声跟我说:“嬷嬷是见我和你太亲近,怕我们又说些不老实的,叫来三姑娘搅和咱们呢。”

    荀嬷嬷听出来了姜嬷嬷的意思,便掸掸身上的药渣子,喊我:“言丫头,也该回去更衣了。”

    厢月想留我一起用膳,我看了荀嬷嬷的眼色听她的话回去洗漱更衣,吃过饭后我想去看厢月,嬷嬷拦住我要我先休息。

    一觉偏偏睡到了天快彻黑才睁眼,屋里没人,我更衣后一个人去了厢月院子。

    我白日里走前姜嬷嬷让人去请三姑娘来,现下还在外屋里靠着,姜嬷嬷不让走,小姑娘也不敢说要走。才来时还被厢月的奶娘姜嬷嬷好顿呛白。

    她是故去的王爷庶出的女儿,比厢月小两岁,平时不大出来走动。

    浔王府故去王爷统共生有嫡长子晏浔,嫡长女厢月年龄行二,行三的雁月是庶出,王府子女不多,晏浔待她也很好。

    不知我来前发生了什么,雁月站在角落里掉眼泪。我属实看不上姜嬷嬷的脾气。

    厢月的贴身大丫鬟识玉小声告诉我,雁月的生母以前是先王妃的陪嫁丫鬟,所以姜嬷嬷才看不上背弃主子的人生出的二姑娘。

    姜嬷嬷打里屋出来,见到我后心有不快,就又开始拿雁月指桑骂槐:“这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是不亲近,姐儿在里头病晕了,姊妹还在外头委屈,真是跟你娘一样!没心肝的。”

    我听着心里犯膈应,过去拿帕子给小姑娘擦眼泪,小姑娘才十四岁,脸上还是一团稚气。

    姜嬷嬷又说我:“言姑娘省省善心吧,别跟下人生的走太近,免得人说物以类聚,她娘不是什么…”

    这是什么讽刺幽默,姜嬷嬷一口一个下人的说人家,全把自己忘了。

    “住口。”我真的是对这种反反复复的碎语没耐心:“她又不是她母亲一个人生出来的,嬷嬷你若是敢连先王爷一起骂进去,那我敬你是真性情,算是嫉恶如仇看不惯背叛行径,若你只逮住三姑娘眼前骂娘,我还真看不起你欺负小孩子。”

    满屋子人都惊慌失措的看着我,雁月瞪大眼睛眼泪直流,哆哆嗦嗦过来扯我袖口。

    “你敢冒犯先王爷!”姜嬷嬷用手指着我鼻子。

    我摇摇头:“他人的事我不想议论,我不冲王府秘闻,只冲你吓唬小孩子,你骂人背叛主子,三姑娘母亲背叛了先王妃,那先王爷呢?”

    姜嬷嬷眼睛睁大很是惊恐,紧接着她就朝我跪下了,随后一屋子人都跪了。

    我正疑惑,听闻一声压抑怒火的呼气声,忽觉自己背脊僵硬。

    我慢慢转过身来,一身冷汗就给我吓出来。

    晏浔正站在我身后。

    倒霉催的狗屎运,真是邪门了。

    晏浔满脸阴翳的站在那里,视线落在我脸上。

    人对危险的感应能力其实很敏锐,这一刻我觉得他对我动了杀心。

    觉得我好勇敢通透很特别的戏码很难在在封建了千年的环境里上演,他不会觉得我勇敢可爱,只会觉得我对父权的冒犯。

    三姑娘雁月就跪在地上说:“殿下别恼,都是我的错…”

    我拎着三姑娘的胳膊把她薅起来,若我今天注定要再耗费一张免死金牌,那我想让这张金牌用的其所。

    “你何错之有?你出生在这个破地方有人问过你吗?”我对她说。

    三姑娘一愣,紧接着小声啜泣。

    晏浔看着我,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的我几乎听不清:“跟我过来。”

    可能因为我太紧张了,也抛不开晏浔气势吓人。我听着很像他“嗯”了四声,还是有声调的那种。

    第一个嗯一声,第二个嗯三声,第三个嗯四声,最后一个嗯轻声,像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内殿传来侍女劝厢月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厢月跌跌撞撞的挣脱侍女的束缚跑了出来。

    厢月扑到晏浔身上,晏浔不为所动,甚至没有伸手扶一下。

    “兄长宽恕,言姐姐只是看不惯奶娘斥责三妹,对父亲没有冒犯之意!”

    晏浔哼了一声:“孤以为,你又要求我去救那沙弥。”

    厢月慢慢失去支撑,跪坐在地上紧攥着晏浔的衣袍:“求兄长,宽恕言姐姐,求兄长,救悟迟师傅,往后厢月都听兄长的。”

    我揽着厢月的肩膀,“地上凉。”

    晏浔不管不顾的往外走,厢月紧抓着衣袍的指尖泛白,硬生生把衣袍扯碎了一块。

    晏浔还不忘了说:“义妹随我走。”

    我拍了拍厢月背,起身要走时被三姑娘雁月拉住,她怯怯的问我:“你会有事吗?”

    我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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