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嬷嬷说三姑娘都准备好了,她跪在佛龛前闭着眼只见嘴唇翕动,在说着什么。

    她说完睁开眼睛,我扶她起来,她摸着墙壁,说舍不得这里。

    若缺用她那句万能话宽慰着:“三姑娘模样好,性子也好,新郎君定然喜爱如珍宝。”

    三姑娘看向我,眼巴巴的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说是。

    先王爷先王妃都已薨逝,三姑娘的生母也已不在,拜别双亲拜的是两座排位,我曾想偷偷让人把三姑娘生母的排位摆在后面来着。

    不过被人宿莽发现了,他伸出手,我就只能乖乖的把排位放在他手里,他把排位放回该放的地方,跟我说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新娘在拜别排位,两侧是观礼的男宾客,再往两侧被纱幔各自隔开,西边的纱幔里面是前来观礼的女欢。

    我站在东侧纱幔后面观礼,这侧只有娘家女眷,偏偏王府人口简单,厢月的事风头还没过,不肯出来见人,此时除了侍女嬷嬷只有我一人。

    晏浔院子里的掌事侍女拉了拉我的手,我问:“殿下有何指示?”

    她附在我耳边说,三姑娘生母的排位已经摆在案隔里了,虽然位置低了点,也算让三姑娘拜了母亲。

    我点点头,她就走了。

    拜别礼毕,男宾客退了出去,给娘家女眷说话的时间。

    荀嬷嬷推我出去,我心里闷闷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与三姑娘非亲非故,在人眼中身份不仅卑微,还有些微妙。

    三姑娘正看着排位哭,我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再就不知说什么,要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突然嫁去别家的女子说些什么呢。

    再细想,我居安思危的心思就有些不堪重负。

    我偏过头掉眼泪的功夫,不巧撞见了新郎官无措的目光。

    他竟然后退一步背贴在门上,我发觉他想要逃跑。

    我对他说:“三姑娘模样好,性子也好。”

    若缺在我身后没忍住咳嗽了一下。

    我说:“在新郎官你发觉她是珍宝前,万望做到相敬如宾吧。”

    新郎官一怔,将自己慢慢从墙壁上分离,一步一步走到近处,他郑重其事的朝我行礼,意识到了自己在娶亲。

    嬷嬷把红段子一头放到新郎官手中,另一头由三姑娘紧紧抓着。

    我上了随行的轿子,整个人都在礼乐里恍惚着。

    昨天还听见人说国公府不及王府,亲眼所见时我也不觉得国公府比王府逊色,即便挂满了喜庆的红色,仍然肃穆气派。

    拜天地时我这次在西侧的纱幔里,跟观礼的女眷们在一处坐着。

    我坐在最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听见身后有人发出哼笑,我没回头。

    隔着纱幔我隐约看见了晏潇,他竟然也来观礼了。

    礼毕后由国公爷嫡长子的媳妇招呼我上座,整场席吃下来,我都有些恍惚。

    但我这个人就是,即便我心思再多我也会对每个举向我的酒杯和抛来的话茬子做到回应。

    自豪自己游刃有余时又对自己关于环境的适应感到惆怅。

    席末嬷嬷提醒我作为娘家人该提前走,我又与小公爷夫人说了几句,无外乎王府的姑娘嫁到贵府,往后拜托多多关照。

    话是漂亮话,但却不场面,因为我说的很真挚。

    回程也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嬷嬷说晏潇和诸位王爷还要回王府吃席,这是王府的荣耀。

    我上车前看见前头已经陆续启程的车轿队伍,好像跟来时无二,哦对了,我们把三姑娘留下了。

    下车时发现诸王爷正在门廊喝茶,听说晏满吃醉了走不动,旁人都在拿他打趣儿。

    晏满是个不学无术整日酒肉玩闹的笨蛋,他就像是那个每朝每代固定不变的标配,在最优渥的环境里成长成最废物的模样。

    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在宫宴那天,他从墙上而来,对着正在亭子下闲话的厢月和我无缘无故的骂母猴子。

    他远没有宿莽那样轻盈,笨笨的被我用竹竿打下来,然后又立刻求饶。

    我对他有偏见,他是双生子里那个幸运的皇子,而晏只是双生子里那个不祥的累赘。

    他生来就挤压了晏只的生存空间,方才国公府来迎亲时晏只去跟他说话,向来放纵纨绔的他恭顺的听着晏只的话,然后乖乖点头答应。

    我以前以为他没心没肺心宽体胖,现在看来他也并非对双生子的地位倾斜不知不觉。

    我路过他们,身后跟上了晏潇。

    他以为我没发现,我就装作没发现,我和他还有一笔窘迫的帐,但我现在不想清算。

    他叫我:“栉儿。”

    这是在别院时下棋输给他时,他硬要送我的表字,栉耳二字,取自“关图有妹能,每语:‘有进,所恨不栉。”

    我问过厢月,她说是不栉进士之意,夸我有才学。

    荀嬷嬷听见了一些,但没听见我说晏潇,她告诉我:“姑娘小心赠你表字的人,怕是哄你开心便是别有用心。”

    我说:“王府和国公府结了亲,就是不知太妃可满意。”

    晏潇他聪明得很,只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遵循不作为原则,惯会对他不想听得视而不见。

    “我本该吃了国公府的席就回宫的。”晏潇说:“但我执意来了王府。”

    我们沿着小路曲折着去宴席所在的院子,他对我一言不发的选择了和他走小路表现的很轻松。

    他问我:“雁月成亲大喜,果真王府是嫁女儿的,你连笑都不笑一下,我看国公府的人都笑开花了。”

    扯淡,国公府莫名其妙仓促取了庶女,是刀枪剑戟中开辟的夹道,怎么真心笑得出来。

    我说:“陛下没瞧见新郎官儿,人都还懵着,别说笑,哭都不会哭了。”

    晏潇歪着头在我眼前,“你竟然去看人家新郎官儿,还有功夫记挂人家笑或哭。”

    从前我觉得晏潇苦闷憋屈可怜,现在他心情雀跃我反倒看着闹心。

    我不知道怎么说能让他理解,他看见的是浔王府和国公府联合起来解了太妃的难题,我看见的是一场摇摇欲坠的婚姻。

    晏潇也自顾不暇,我要是用此事道德绑架他,那也挺没劲的。

    即使我身处这个时代,我也绝不会与这个时代相容。

    若是晏潇再说一句关于这场婚宴的话,我就转身离开,屏蔽他的屁话。

    可是晏潇关心我:“出了厢月的事,浔王府可有给你脸色?”

    “啊?”我有点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他朝我笑了一下。

    晏潇跟我说,近日都不要来宫,即便宫中有宴,也要称病推掉。

    我说:“避之不及。”

    他殷勤讨好的眼神看着我,这个表情我很熟悉,通常他以为我生气了,就这样看着我。

    晏潇眼睛自带深情特效,只要对上目光,就很难觉得他不真诚,很优越的骗子天赋,我从前说他比青楼娈男还会演。

    他就佯装严肃,对我说,还去过青楼,有点危险了呢。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他问我:“不明白吗?”

    我说明白,“太妃已经明目张胆向浔王府宣战,这场婚宴就是开端,前几日贤王也来见了浔王,皇室宗亲都跃跃欲试了对吧。”

    晏潇点点头,这些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不至于他对我五体投地,合掌行拜礼。

    我问:“大喆一坛污水,你也很厌烦吧。”

    不知不觉走到了临湖的小园子,他从一旁树上摘了个青涩的未熟果子,咬了一口脆生的嚼着,面不改色的咽下酸涩。

    他说:“一潭污水总比一潭死水好,污水有沉淀的一天,死水没有,死水只会发腐发臭。”

    我理解,“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我拭目以待你清洗完敌臣,河清海晏的一天。”

    说这话的时候我嘴瓢了一下,或许我打心底里不觉得晏潇能做到。

    他的怯懦,他的平庸,他的自怨自艾与毫无章法的内心世界,我都不幸窥探过一二。

    晏潇也知道我说话有回旋余地,别院里的相处并非我单方面了解他,他也同样的回看我。

    我和他有种相互了解彼此背光面后的坦然,可能还有点程度不深的惺惺相惜。

    我从不和男人惺惺相惜,尤其是封建教条下自以为是的男人。

    晏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说:“真好,这次纷争中,你义兄是同我站在一条筏上的。”

    亲兄弟还有反目的时候,更别说皇权之下的宗亲兄弟了。

    我从不对天子脚下的人性抱有太大期待,我说:“今日你与浔王也好,贤王也罢,因血亲远近联合,一起对抗太妃,明日也有道不同的时候,一条筏两块板的,很难说啊。”

    晏浔努努嘴,把啃的乱七八糟的小果子丢过来砸我,我伸手挡时砸在了手背上,我胡乱拿帕子擦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生气,晏潇说:“隔江犹唱后庭花是无知,但你呢,栉儿,你依附浔王府,与浔王府共沉浮。”

    他低着头,用上目线看我。

    我让他继续说。

    他说:“你窥见过权利的光芒,深谙天潢贵胄的私心秉性,睥睨着浔王与我因权谋而合,预见我们因殊途而悖。”

    我听着他一字一句的把我解构,又一次觉得他脑子里的水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多。

    他拿着卷起的腰扇挑我下巴,问:“浔王是你义兄,我和你…我也把你当朋友,你就一点都不在意…纷争吗?”

    他在纷争二字前喉头哽了一下。

    我把他扇子扒拉开,先从他第一句开始反驳:“隔江犹唱后庭花不是商女无知,是看客无知。”

    晏潇嘶了一声,“然后?”

    没有然后了,他听不见后话罕见的有点火大,他连发火都压抑克制,颧骨上的肌肉往上移,自下而上眯眼睛,手叉着腰望天。

    他说:“古慎言,想必这世上没有左右你心境的人和事了,我向来对你这样身处皇城还置身事外的人怀有崇高的敬意,我给您做个揖吧。”

    我说你别朝我行礼,嬷嬷说被比自己身份高的人行礼不吉利。

    晏潇莫名恼了,他维持着手叉腰的姿势,听我说完后又继续望天,哼笑了一声,留下一句“您大吉大利”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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