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是宿莽亲自送来的,据说是晏浔指定的衣服,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贵重衣服,是先王妃曾穿过的。

    我说:“旧的啊。”

    其实我想说竟然还是故去者的衣服,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穿,但是这话说不得。

    宿莽坐在窗台上扔手串玩:“殿下早料到你这般反应,让我说与你,这衣服被改过,内层料子都换过了,所以不必觉得不吉利。”

    若缺眼睛都看直了,连忙说:“大人说笑了,我家姑娘哪敢说先王妃的衣裳不吉利啊。”

    衣裳艾青色的,肩膀绣着翠竹,颜色和谐统一,见之不俗。腰间束带上除了银线就是串嵌的翡翠和青色的宝石。

    还配有斗篷,正适合现下深秋的天气,斗篷远比衣裳华丽,黛青色,背面绣着孔雀图,雀羽都是宝石坠着,好看的我想拿琉璃罩子保护起来,穿都不太敢穿。

    我说:“这衣服要是穿坏了,我会吃牢饭吗?”

    “你会没饭吃。”宿莽在手上摇着一个珠串,冷冰冰的说,见我神色滞住,满意的笑起来:“骗你的,殿下说衣服给你了,就算你扔了也是你的事,不必怕,只管穿就是了。”

    晏浔也许只是故作客气让我压力别太大,但是我完全当真了。

    太尉府的席面排场大,达官显贵高门大户都齐聚于此,来时路上荀嬷嬷就给我念叨了会有哪些宾客,宗子宗姬就有不少。

    所以我一个义宗姬在身份上不拔尖儿,但却很稀奇,以前没有我这样的人代表一府女眷出席,顶多配附。

    若缺问我:“姑娘,要见大场面了,怕吗?”

    “怕什么?”我说:“我穿的可是先王妃旧服,顶级绣工金翡镶嵌,王府鼎盛时期嘉懿王妃的服制,全京都也找不出几件儿能匹敌的,神仙妃子下凡我都不带怕的。”

    荀嬷嬷笑我们年轻狂妄,若缺又仔细给我检查了配饰是否妥帖。

    轿子停在正门,我由人扶着下车,今日天气一般,风吹的我头发乱飘。

    前有刚下轿子的哪家小姐回头打量我,她神色都滞了,想必我今日风华绝代。

    但我还没领会,京都圈子早已固化,座次严格有序。

    那小姐神色怔愣一会儿就帕子遮面笑了,她毫不留情的嘲笑我:“我当是哪家小姐,身家性命都穿戴齐全了吧。”

    我回头告诉若缺:“她嫉妒。”

    那小姐不屑冷哼:“义宗姬快护好头面吧,别吹散了朱翠找不见,回去惹摄政王殿下不快。”

    不管我穿的多惊为天人,他们对自己的圈层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抱团抱的紧,外人很难挤进来,更别说拥有姓名了。

    但这不代表他们关系有多坚固,根深蒂固的只是对知根知底者的认同,这也是世袭高门和乍富新贵之间难以逾越的沟壑。

    我并不热衷跟人辩驳一些靠辩驳解决不了的事情,包括眼前这种不痛不痒的麻烦。

    有仰仗浔王府的世家女下轿子,秉持着给浔王府尊敬的原则与我客套,赞美我着装和气质。

    我再回头笑着看一眼刚才挤兑我的那位小姐,就已经十分解气了。

    走近一些太尉府的人就出来迎接我们,我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太尉府对我的态度,以及今天对看我笑话抱有多大期待。

    太尉府后院的青霜阁汇聚着各家夫人小姐,我进入最里间有屏风纱幔的屋子,这屋子的好处就是可以听见外头的人说话,却不跟外头的人打照面。

    侍女撩开纱幔我走进去,众人目光都向我投来,我朝她们微微行礼:“浔王府路远,我来的不算早了,给各位贵夫人、好姐妹问好。”

    座上的都不是简单人物,礼貌的招呼我坐下,偶尔有人讲起京中见闻,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自说话。

    一圈聊下来,有人夸我今日光彩非凡惊为天人,有人则对这一身衣裳颇有微词,用婉转的话术说我打肿脸充胖子,乍富做派。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么大的场面这么高的门第,听的我心里也虚,两极化的评价几乎让我产生了身份认同危机。

    外头有争吵声,是太妃娘家弟妇与这里的嬷嬷吵了几句,这种场合最不缺搬闲话的闲人。

    听着意思是太妃与太尉府似乎生了嫌隙,她弟妇是故意惹事的。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可知道,无非就是吕酥幼与晏潇的事传到了太妃耳朵,这事本来就不是能瞒的。

    前院的男人们也进了后院,太尉府的嬷嬷招呼着未嫁的女儿们进我们屋子,人太多吵得慌,我就悄悄走出去看热闹。

    晏浔也过来了,他说:“可怜我紧赶慢赶茶杯都没放稳就跑来,还以为是你与人争执起来了。”

    我说:“我没跟人吵起来,殿下好像很失望?”

    晏浔眼神问我你认真的吗,我摸摸鼻子往后退退。

    他问我:“怎么兴致不高?远没有出门时的趾高气扬了。”

    我说:“我产生了巨大的自我认同危机。”

    “什么?”他微微低头,企图听的更清楚一点。

    我叹气说算了。

    晏浔心里了然,问我:“那些人刻薄你了?”

    我说:“有的人夸我神仙妃子要把我捧到天上去了,有的人说我小人得志把我贬成千尘一埃”

    晏浔敛住神色:“谁贬低你?”

    “这不重要。”我说:“烦人的是,每一方都言之凿凿,我也不知道谁真谁假,谁客观谁私偏,几盏茶听下来,我连我是谁都要不知道了。”

    晏浔抬手过来,我潜意识里以为他要打我,没出息的后退半步。他手停在半空,又用那个无法忍受的眼神问我:你后退半步的样子是认真的?

    我又往前一步,“你要摸我头发是吧?摸吧摸吧,兄友妹恭我还是能陪你演的,我知道你们皇室子弟都有人设需要,我明白的。”

    晏浔收回手后退一步,“你说话怪,行为怪,心思也怪,你这丫头,怪极…”

    我伸出五指:“慢着,你可以管我叫名字,叫义妹,叫姑娘小姐,但是你能不能别管我叫丫头?”

    晏浔用眼神回答我,他想叫什么叫什么,叫我就是我的福气。

    前面还在争吵,众人看着难得一见的热闹。

    晏浔问:“为什么?”

    我没法给他跨时代解释丫头这词的腻歪油滑之处,思前想后只能告诉他:“我不喜欢。”

    这个答案很拽,拽就拽在对方是摄政王晏浔,就好比我在监狱里对警官说我不喜欢灰色狱服,给我拿套粉的,更直观一点又好比,阎王三更叫我去喝汤,我说我不喜欢,我要五更去。

    晏浔笑了,“不必管别人说什么。”

    世间道理,总是上牙碰下牙,说的容易。

    我没感情的说:“哇,好有道理啊,我悟了。”

    晏浔也不生气,“我自权争起,左耳右耳吹过的风也远不一样。”

    我信,我一个浔王府边缘人物听到的褒贬已经够分裂,更别提浔王府中心的晏浔了。

    他说:“浔王府门前曾有自中间向两边数木一百八十座,幼时暴雨大风,一夜过后小狮子都吹的不剩,唯有两座门旁镇门狮子安然稳坐。”

    他说话时有魔力,语气缓,声音低沉,让人不自觉的就想仔细去听。

    前头已经打起来了,两个嬷嬷推搡着,一窝蜂的陷入混乱。

    晏浔说:“别管旁人吹什么风,狮子知道自己是狮子。”

    他这精致的脸和自信持重的气质十分迷人,我说:“我明白了。”

    晏浔这次摸了摸我头发,“看见你,我就没那么恨先嘉懿王妃了。”

    我还不想负担这个关于晏浔恨他母亲的秘密,我说:“殿下你真以为那石狮子被风吹走了?”

    晏浔放在我上的手一顿,不解的看着我。

    我说:“那是石狮子,殿下当那是纸糊的?岂能说吹走就吹走,定然是有人趁暴雨天气来偷走了。”

    晏浔放下手,我偏过头看热闹,躲避他眼神里的失望。片刻后他才把头转开,沉声说:“孤早该知你如此。”

    一位嬷嬷重心不稳向这边栽倒,晏浔护着我挡开,不是我没出息,天可怜见看看晏浔那张脸还有高挑结实的身姿,任谁也会心跳加速。

    现下冲撞了晏浔,太尉府女管事也不敢再纵着嬷嬷与太妃家眷吵嚷,一行人冲上来拉走也吓住的嬷嬷。

    有嘴快利的说了句:“早不拉住你家疯婆子,撞坏了义宗姬的衣裳拿你们祖上陪品来赔吧,可知义宗姬衣裳价值几何?”

    “想必贵重,坠着一身翡石呢。”

    我小声说:“你看,她们又挤兑我。”

    “那你挤兑回去,又不是吵不赢。”晏浔低头跟我说。

    我差点被他这句话顶的郁结晕倒,我问:“你认真的?”

    晏浔不说话,我说那你别后悔。晏浔警觉的看着我,问我想怎么办,我说你给我出头啊,我没分寸一会儿闹的你也收不了场怎么办。

    晏浔看向那女管事:“你家主君夫人就算人在昆仑,这么久了也该出来主事了吧?”

    女管事连连赔不是:“殿□□谅,我家主君前院撑场子,正是席面的难处。方才一闹起来就叫人去请夫人了,这会子不来定是有事,还请殿下恕罪,我代家仆给殿下赔不是了。”

    晏浔说:“太尉府好大的威风。”

    管事念叨了好多遍殿下恕罪。

    晏浔说:“罢了,你们吕家与周家原是亲戚,你们家事闹成这样孤也不好说什么,如此难看也真是不留情面,也不怕宫里知道了怪罪?”

    尚书周芦之嫡子媳妇,方才还不饶人,现下也软了语气:“臣妇本以为是一家人不想计较,可这婆子胡搅蛮缠惹的臣妇气极了,殿下恕罪。”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轿中女子何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沉于熙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26章 翡石,轿中女子何人,一本书并收藏轿中女子何人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