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吵嚷,许多前院的男人都来了,也只不过劝几句,或护着自家女眷。

    他们也不好真去拦,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争执的两方是太尉府吕家家仆和吏部尚书周芦之嫡儿媳,周家还有位宫中太妃。

    两方谁都得罪不起,拉架总是有失偏颇,所以都不敢轻易说话。

    现在晏浔说话了,其他人都松了口气,这种高门贵户的热闹也不是那么好看的。

    若缺把我挡在身后,几个夫人拉我过去,平易近人的安慰我,跟刚才明嘲暗讽时宛若两人。

    晏浔与周家媳妇说:“既是家事就等宴席吃完了关起门来解决,孤不管你们家事,但这婆子险些撞上家妹,家妹在别院娇生惯养,才带出来见人就被冲撞,若是吓着…”

    周家媳妇巧笑嫣然,精明强干还能稳住,她说:“是是是,也是臣妇气急了,一会儿回了吕家姨母好好处置这婆子,惹气我不说,竟敢冲撞王府宗姬。”

    晏浔说:“那这事后头就仰仗周家少夫人了。”

    周家媳妇热络的说:“何谈仰仗,殿下折煞臣妇了,好生惶恐。”

    晏浔回头朝我招手:“言儿,来这儿。”

    我怀疑他故意整我,这么一发话所有人都看向我,我顿时觉得自己这身衣服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好像每个人都在笑我强装。

    朝他走去时,我忽然看见人群后面那一抹墨色身影,晏潇在我看向他时偏过头去看廊柱。

    我走过去,晏浔用不掩饰的音量问我:“脸色这样差?吓到了?”

    我说:“我后悔了,你别给我出头了。”

    晏浔低声问:“因为他来了?”

    晏浔没说他是谁,但我和晏浔彼此都知道“他”是谁,也确信对方知道。

    他头低下,眼睛看着我。我觉得他很失望,他恨铁不成钢。

    我说:“太过了,我现下只想找个地洞躲进去。”

    “那你这身衣服穿了是要给谁看的?”晏浔要回头去看,我拽住晏浔袖子:“别,别回头看他。”

    晏浔问我:“不是吗?”

    我觉得晏浔在生气,缘由不知所起,但就是在发怒。

    我说:“给瞧不起我的人看的,他们说我夕女就是夕女,我偏要给他们看看夕女的上限。”

    众人一旁看着我和晏浔耳语,晏浔方才瞬间燃起的气焰正在一点点熄灭,他说:“我知道了。”

    晏浔回头对周家媳妇说:“家妹鲜少被孤带出门,难免有发怯的时候,劳周家嫂子照顾一二,孤明白,有人看轻她。”

    周家媳妇笑说:“殿下客气,宗姬生的好,反倒是臣妇见其气派,不敢上前招呼呢。”

    晏浔回头摸了摸我头上朱翠,又说:“这衣裳是孤王母亲从前穿过的,母亲曾嘱咐我,把这衣裳给家中女儿出嫁前穿一次,也不枉绣工废的功夫。”

    “嘉懿王妃向来疼爱子女。”后头有年长的夫人转着菩提手串,念了句佛。

    晏浔朝她微微点头致意,又说:“家中子嗣单薄,孤另两个妹妹嫁的早,近日想起这一茬儿,叫人把衣裳找来给家中所剩唯一的宗姬穿,也算没有辜负母亲心意。”

    周家媳妇人好聪明,立刻说:“殿下放心,任谁也不喜那眼珠子长在额顶的,若是真有,臣妇既在此,也不会叫宗姬听去了不干净的话。”

    晏浔点头:“有劳了。”

    我又看向后头一眼,晏潇已经走了,留下一个背影,很快连背影都消失在拐角。

    我懊恼于刚才突然袭来的慌张,恨我自己心意不坚决,现在晏浔定会觉得我是个棒槌。

    周家媳妇喊我:“言姑娘过来说话。”

    我还木在原地没动,晏浔笑了,我没来得及问他笑什么,他就抬起了手,我看见他及手腕处垂下来的宽广衣袖,上面正坠着我的手。

    我松开手慢慢把我收回来,心里祈祷别人不要看见,晏浔手还抬着,衣袖上已经被我攥出痕迹。

    我完了。

    晏浔把手垂下,轻声跟我说:“去吧,没人再敢欺负你。”

    谁欺负我了呢,追及源头,还是我对封建社会过敏。

    我跟着周家媳妇回屋,一步三回头去看晏浔,周家媳妇叫我看路别跌跟头时我才惊觉自己的行为。

    坐在屋里喝着不知滋味的茶,知道晏浔和周家媳妇的话隐隐有些门道,但也来不及细想,无非是两方态度试探。

    反倒是我和晏浔那段对话在脑子里不断闪回,循环播放,我总是在想到自己抓他袖子时惊的冷颤。

    如此两三次,周家媳妇问我:“言妹儿冷了?丫头,把斗篷给你家姑娘披上。”

    若缺展开斗篷,上头的珠宝翡翠亮的我眼花,我说不用了不冷。

    太尉夫人从外面安抚了一圈才姗姗来迟,一来见到我就脸色不好,任她也掩饰不住眼里的诧异。

    她跟旁人说话时,刻意稍微提高音量让我听见几个意有所指的词,驴蒙虎皮和虚张声势类似的。

    方才那小姐又来刻薄我,凑近我说:“你猜太尉夫人吕蒙虎皮说谁的?”

    我说姑娘你放心,反正不是说你的,她连你是谁怕是都不知道。

    我和周家媳妇说出去转转,她让我尽快回来,一会儿入席时她等着我。

    我道了谢跟若缺出去,刚才看见宿莽在门檐上来着,出去绕了一段果然看见他。

    他说:“你气殿下做什么。”

    我说:“我没故意气,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本身就很气人。”

    他说起我方才告诉晏浔,石狮子是被偷走的,下了晏浔的面子。

    我笑出声:“殿下好像没生气吧。”

    “我知道殿下没生气。”宿莽把手里撕了半天的花瓣都扔下来,他说:“他没对你生气,但会给我脸色看。”

    我说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吧。

    宿莽冷笑:“我还以为你多机灵。”

    “你就是以为我机灵。”我说:“你一边一边强调我没那么机灵,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心里觉得我聪明,你嫉妒,你怕殿下看重我超过你,所以你整天盯着我,挑我小毛病。”

    宿莽笑的更大声,嘴巴在笑眼睛没在笑,他说:“知道殿下为什么会给我脸色吗?”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故意让殿下下不来台,殿下又拿你没办法,而这些都被我听到了,故而殿下会对目睹他出糗的我恼火。”

    我说:“那你就不要听啊。”

    宿莽也来气了,整个人妖气的不行,横着眼睛露出下三白,手指在胸前乱画着什么,他说:“我要保护殿下安危,就算他洞房花烛,没有他的吩咐,我也必须在外头守着。”

    我指着他的手:“你等下,你在这儿比划什么?你是不是诅咒我呢,我早就觉得你邪性,脸白的什么似的,头上还挂两条布带子。”

    若缺跑过来说:“姑娘,来人了!”

    我听完一回头宿莽已经不见了,若缺问我走哪边,我说回去吧。

    往前走了两步,一拐弯看见来者正是晏潇。

    我挺胸抬头,可悲的是我架子端的再高也得规规矩矩给他行礼,“见过陛下。”

    他站在我面前不说话,我腿开始酸痛时晃了一下,亭魄提醒他:“陛下?”

    晏潇说:“起来吧。”

    我起步走,经过他时他说:“慢着,朕似乎并未准许你走。”

    或许晏潇心里也觉得这样很没意思,承认吧,威胁这个行为本质就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下下策,但凡有办法,都不需要这么不要脸。

    现在的晏潇已经和我以前所了解的晏潇大不相同了,爱他的时候觉得他好可怜,恼他的时候觉得他真是活该。

    他看上去很得意皇位赋予他的一点薄权,比如让我在他旁边罚站。

    我此时得以窥见他任性专权的一角,一个幼年凄惨的人成长成健全人格的概率有多微乎其微,我看着他清晰锐气的侧脸轮廓,好像看见了他的暴君天赋。

    晏潇说:“你不喜欢这里为何要来?”

    我说我不来行吗,“我就喜欢这种主家讨厌我的感觉,旁人的明嘲暗讽和冷眼挤兑,都特别让我着迷。”

    亭魄显然不是一般人,但若缺显然不能跟亭魄这种自控怪物相提并论,她一下子笑了出来,好在及时收住,也不算太失礼。

    晏潇问我:“浔王让你来你便来?”

    我说:“是浔王让我来的吗?是你未来皇后让我来的。”

    晏潇也有骇人的下三白,要是他能用这种眼神去对抗太妃和晏洺,而不是我这个对他毫无威胁的路人甲就好了。

    我问:“我说错话了吗?”

    亭魄说:“回陛下话时要自称小女。”

    如果我的怒火有一个阈值,显然现在已经到了临界点,只不过封建时代皇权是个漏洞,气愤值虽然飙到了极点,却没有触发下一个指令。

    我顶多沉默,算是在表达不爽。

    晏潇说:“是朕太纵容你了,说动气便动气,早知就该像浔王一样苛责你,一早不是还动了家法?方才你躲在他怀里小鸟依人…”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想说我跟他没脾气是因为我对他没期待,我只把他当成这封建的一部分,但是晏潇,你在我眼里早就是超脱这里的存在了。

    话到嘴边我半个字都说不来,庆幸老天待我不薄,没在一起是我的福气。

    我说:“是,这便是相处之道了,以后陛下莫要纵容任何人,钟意谁就抡胳膊给他两巴掌。”

    下一刻晏潇猛地抬起胳膊,抡过来是我握拳没躲,他巴掌停在我耳侧。

    隔着树丛听见周家媳妇唤我:“言姑娘?前院开席了,言姑娘?”

    我拉着若缺出去,我高估了晏潇的下限,他居然抓我手腕,我往前走着猛地被拽住,重心不稳差点摔倒,他也没有扶我。

    我稳住后看向他时,他全然呆住,盯着我手一副石化的样子。

    我挣脱开和若缺走出去,周家媳妇看见我才露出笑来:“言妹妹,你让我好找啊。”

    “周家嫂子恕罪。”我随口编个谎话:“偶遇鸟架上不成器花雀,一时迷途。”

    周家媳妇问我:“言妹妹喜欢花鸟蛐蛐?”

    我说:“不喜欢,玩物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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