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不敢走,只能绕远走小路,小路又窄又难走,坑坑洼洼不说,两旁的杂草比人都高,即便是路面草也能没脚踝。

    我一路走下来崴脚次数数不胜数,若远远听见跑马或者人声,我就得躲进草丛里不出声,等人过去了才敢继续行路。

    穿越到一个自己完全没生活过的时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果这个时代是古代,痛苦翻倍。

    我越发觉得那些留名历史的女性厉害,谁来谁知道,在一个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环境里,这有多困难。

    我走了小半年,人就麻了。要不是人活一口气,我立刻调头回去给晏浔磕头认错。

    我完蛋了,我没可能活好了。

    有钱却不敢花,这种荒郊野岭就算遇到车马,我一个独行的女子也根本不敢花钱搭车的。

    如果我敢跳出来说,给你钱带我去哪里哪里,车夫听到的就会自动转换成:绝世大馅饼,荒野一只花,还附带金币些许,您就别客气了。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流客衣着并不华丽的集市,我戴着帷帽躲在角落,仔细观察着他们。

    很快我目标锁定了一位中年女子,她说话爽利,干活也麻利,看着就是很能干又不吃亏的人。

    更难得的是,她心善,我方才看见她把碗里剩饭给了路过的狗狗,虽然下一秒那狗就被人捉走了,她看着那狗离开,心有不忍但也没说什么。

    识时务是市井生存中必备的一项生存技能,我默默看着她,等到天快黑时她起身收摊,我在小巷子里跟上她。

    我拉住她说:“老妈妈,我从庄子里出来,现在没处去,劳烦老妈妈给个落脚的地方,我明日去谯门可见处谋一生计,定会孝敬老妈妈。”

    她心肠好,没有赶我走,有些不放心的问我:“既是庄子里做活的,怎么流落到京都来了?”

    我说主家破落,养不起我们了,只留了些男人干活,女人都给了散伙钱撵出来了。

    这种事很常见,她信了我,让我跟她回去,但是吃住都要给钱,我答应了她就喜笑颜开的带我走。

    她家住的箱子拥挤促狭,门旁都是污水。我来了之后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掩着面才没干呕出来。

    她家里有一儿子,前些日子给有钱人家养马,马尥蹶子时被甩了下来,又被马蹄踏了肚子,主家给了钱让他回家修养。

    她家有两间屋子,她照顾儿子和儿子睡一间,我自己一个人睡一间。

    睡前她还给我送来了吃食,盐水煮的蕨菜,还有不知道什么做的馒头,不说难以下咽,但多少也有点硌嗓子。

    这跟王府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还好她给我的不多,我勉强吃完去洗碗,她嫌我用水太多。

    我气不过又出门给她跳水,桶没拴紧又把桶给丢了,回来赔了她钱。

    总之事事不顺。

    我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钱都藏在身上,背抵着墙,眼睛睁盯门口,门框上挂着个破布帘,连门都没有。

    这种恐惧感可比跪在太妃宫里的时候严重多了,一度让我想到了狱里的潮湿气味儿。

    次日我出门找活计,我不敢在小铺子吃饭怕遇到黑店,索性去了城中算是豪华的盛运楼。

    堂里吃饭的人不多,楼上有宿醉的客人还在闹事,大声嚷嚷着谁敢拦他。

    堂里的人饭也不吃了光看热闹,他从楼梯上走了两步直接摔下来,我位置不好刚巧离他不远。

    他连滚带爬的起来,一屁股坐在了我隔壁那桌,把人家盘子碗都打翻了。

    他又哭又笑的站起来,一会儿说自己至今没成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一会儿又排着胸脯摆谱,说算命的言他命里有富贵。

    店小二跟前跟后的劝,还得安抚被他掀了碗的客人,总之乱七八糟。

    我现在连独善其身都难,若是他掀了我的碗我也只能等着店小二再给上一份。

    那边有两个年轻妇人看见有人闹事,经不起这祸端只能悄悄起身想要躲避。

    醉汉发现后大喝一声站住,便摇摇晃晃的跑过去,一伸胳膊挡住门,他轻浮的说:“二位小娘子急着去哪儿啊?”

    两个妇人吓得说不出话,我放下了筷子,握着藏在袖口的防身利器。

    醉汉穿的考究,衣裳颜色肃穆并不张扬,头上束发冠也是白玉的,一看就是不仅有钱还有地位的主。

    没有人敢说什么,店小二也只是好言相劝,急得语气都变调了,也不敢从醉汉面前把两位姑娘救走。

    “小娘子躲什么?”醉汉说:“你嫌我身上有鱼腥味儿是不是?你敢嫌我!我乃浔王府摄政王晏浔之门客!”

    众人都跟着呼吸一滞,浔王府,摄政王,晏浔,门客,这几个词任意一个被他这么说出来都足够吓人一跳了。

    晏浔有城府有地位,养这些倒霉门客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还在这种地方给他丢人现眼。

    两位妇人吓得哭泣,我说:“这有什么稀罕的,京都遍地都是门客,你说你是浔王府门客,我还是浔王府夕女呢,酒后狂言。”

    店小二也说这人醉的太厉害了,这是实话,因为醉汉光听见了我说话,却找不到我在哪儿。

    他随便拉住一个正在吃饭的人,问他:“你说的?是不是你说的?”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说的!”

    醉汉转过身,眼珠子乱转,还是找不到我的位置。

    我倒了杯茶走过去,一杯泼在他脸上,他怒目圆睁终于找见我了。

    我搂着他脖子跟他耳语:“你可知你言语攀附了谁?纵使晏浔再滴水不漏,也耐不住尔等蠢货拖累。”

    “晏浔?”他疑惑,问完这句也清醒了,后退一步捂住嘴巴。

    我手里拿着他的钱袋子,刚从他腰上拽下来的。

    晏浔御下不严在此惹事,万幸晨起人不多,但也不好说这件事传不出去。

    浔王府再跟我没关系了,不过好歹晏浔待我不算差,他没苛待我,今日遇上我,冥冥之中也算晏浔结的善缘。

    饭是不能再吃了,斜对角半掩门的二楼雅间有双眼睛在看,我看过去时他就缩回去,我拿了钱袋子出门。

    跟醉汉说:“姑奶奶制止你及时,免你祸从口出铸成大祸,这些钱是你孝敬我的,后会无期。”

    边出门边带好帷帽,故意往巷子里绕免得人跟上我。

    小巷比田间小路还不如,错综复杂没一会儿我就迷路了,我从荷包里找出一截粗线,一边打结记路一边走。

    走着走着注意力就都在打结上,身边经过的人拉住我胳膊,我才心道不好。

    我把刚才醉汉的钱袋子双手奉上,“我知您难处,不到水穷处也万不会行此歹事,这钱算我积德,日后您有了就还我,没有也莫急。”

    老实交钱加上几句好话,这是我所有的生存技能了,赌一个越线之人在四下无人处的良心,我赢面着实不大。

    头上传来尿急的声音:“古慎言…跑都跑了,还操心那酒囊饭袋连累你义兄呢,你倒是记挂他。”

    我一怔,抬头看向他,“京都真小,三步一谋士,五步见主座,我再不能当酒楼食客了。”

    晏潇一身干净朴素的打扮,像寻常人家正念书的小郎君。

    我好像误入异时空的灵魂游客,附着在出逃少女的身上,路遇逃了学堂玩耍的小书生,隔着帷帽、透过灰色乌蒙,与他的灵气迸溅出花来。

    我明明来了许久,却好像才来。

    我低头笑。

    晏潇还有心思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以为我跑远了,可还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晏潇指着巷子:“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桃花源还是空峭院墨龛阁?你纤纤一人明晃晃走着,是怕人牙子瞧不见你?”

    我把帷帽纱帷掀上去,对他说:“管好你自己吧。”

    我要走他还不许,挡在我身前怒目圆睁,眼里疯狂,他说:“栉儿,我娶妻之事算我辜负你,你若觉得没脸面在王府别院住不下起,我也有处宅…”

    我伸出五指示意他不必再说,“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要娶妻。相识一场奉劝你一句,身处权争,还一边娶妻一边心猿意马,小心过劳死。”

    这是我近日以来最亢奋的一天,晏潇的主动送上门,给我一种以前不是我自作多情,而是晏潇辜负我的错觉。

    我的大脑自动删除了晏潇说过的那句“我一直想娶的都是吕酥幼”,恍惚间相信我们以前相爱过,但是他变心了。

    我理直气壮的发泄起来:“你拦我无用,没心肝又没胆的棒槌!早前多久还跟我琴瑟和鸣,翻脸不认人,做起痴情十载的大情种了,老天顾念我,让我早早看清你。”

    骂的激动了我抬腿踢他,幸亏他还会躲,否则今天就算帮皇室绝育了。

    他侧过身,看着我的眼睛满是难以置信,他真的急了,冲我大喊:“我钟情的是你!”

    “去你祖宗的。”我转身就跑。

    晏潇会武功我知道,还会轻功就在我意料之外了,追我像玩儿一样,瞬间拦住我的去路。

    明明发疯的是他,无地自容的却是我。

    晏潇对着我飙泪,“栉儿,我要如何说,我…”

    “纵使你是晏潇,你也不能无耻至此还想被我原谅。”我后退,“是你说你钟情吕酥幼,我还忍着对你的恶心,出力促成你们的婚事,你现下攀上太尉府,踩着的就是我的骨头,你以为吕酥幼凭什么嫁你?”

    晏潇肩膀都塌了下去,悲伤的快要碎掉。

    我想指着他,但没有意义,我现在懒得对他浪费任何力气。

    我说:“你觉得有意思吗?晏只与我说你过去多不容易,且不说我,你觉得吕酥幼就容易吗?”

    晏潇说:“她又好的到哪里去?她言语轻贱你,她母亲…”

    我推他一个踉跄:“那也是我和她的事!她言语轻贱我,能让你利用她这件事变的名正言顺吗?”

    晏潇站稳:“朕没有利用她!嫁给朕为后是她太尉府权衡利弊的上策!”

    我说晏潇:“我第一次唤你晏潇。我在一个相见很容易的环境活过来的,说钟情吕酥幼时你言之凿凿,你与她婚约在身又说钟情我,你的钟情也不值钱!”

    晏潇走向我,我后退他就停了,他说:“栉儿,你别哭了,都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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