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浔满腔怒意想要发泄,我或许应该火上浇油激的他骂我一顿才算对他好,但是我做不到。

    倒不是什么高深的原因,而是他越是生气越是淡漠的表情,加上欲言又止而喉结滚动的样子,我很难不心猿意马。

    我避开目光忍不住因慌张而不断眨眼,我说:“谈谈苏绝吧,我在贤王府见到他了。”

    “不如谈谈宫里那位,我近日入宫也见到他了。”晏浔朝我走近一步后停下,仍然离我很远。

    我不接他的话,我说:“还记得我和宿莽扣筐那次吧,扣来的扇子说是空峭书院的,画扇面的这位从前明明是青州山庄的,我觉得需要查一查他。”

    晏浔听不进去,他急于向我说明一些有关晏潇的东西,企图达成什么他无法直说的目的。

    他说:“我要接你回府是宫里那位准许的,他甚至对我笑脸相迎,似乎对你并无不舍。”

    我全靠着超强意志力把骤然升起的怒意压下去,无视晏浔话里话外的轻薄。

    我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看的出来贤王与苏绝先生乃是龙阳之谊,我离开别院那天夜里苏绝先生出逃了,你叫上府里的…。”

    晏浔似乎忍无可忍:“我没兴致与你说什么苏绝,我只想…”

    这次是我打断他:“你对苏绝没兴致吗?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对他没兴致。不过你对皇权也提不起兴致吗?这可比你对男人提不起兴致严重多了。”

    “古慎言!”晏浔已经不能表现的无动于衷:“孤乃浔王府一家之主,与你问话得你这般胡言乱语?”

    我说:“是是是,浔王殿下,比起你只想什么,不如听听我想什么吧,厢月满打满算再过四月也要生了,连吕酥幼都知道曲昶瑜败露了,许多事迫在眉睫,谢天谢地你还知道自己是一家之主。”

    我站起身但扶着桌案才能站稳,我说:“你竟然还说你只想什么,别想了,不如做点你该做的事吧,而不是只有我在绞尽脑汁…”

    晏浔用动作打断我的话,他摘掉了扳指一步步朝我走近,离我我一步远时我下意识后倾身子和他拉开距离。

    潜意识的洞察力总会强过大脑,我把活在这个时代,避险都刻进骨子里了。

    他把扳指放在桌案上,他放的很轻,我耳朵只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心里却如陨石撞击的震动。

    我跌坐回椅子里。

    晏浔躬身低头,鼻尖快要碰到鼻尖的距离,他轻生问我:“要不要听听我只想什么?”

    我朝一边偏头,手肘拄在木椅扶手上,手撑着脸不动声色的躲开他。

    我说:“我是不懂朝务也不懂权争,也仅仅只是我从前没接触过,不代表我是个傻子。”

    晏浔侧身在一旁桌案上坐下,这个画面看起来很诡异,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出格了,他在我的刻板印象里不仅威严,还该守礼。

    不是古板的奴性守礼,而是凌驾于礼数教条至上,仍然居高临下的守礼,淡漠的降低自己在琐碎事务上的存在感,深不可测的存在着。

    如此一来我和他都面朝紧闭的门,他在我身侧,稍稍比我往前一点,我就有了偷看他几眼的勇气。

    我说:“曲昶瑜是潜入浔王府的细作,我凭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晏浔愤然看向我,速度之快我都担心他闪了脖子。

    他说:“能不能先不管杂事,你到底是真的关心,还是在逃避?”

    我说:“曲昶瑜之事都算杂事?权争在你眼里都成了杂事?”

    “人生在世比起头等大事,其余都算杂事。”晏浔说的很笃定。

    多新鲜,晏浔竟然显得像个恋爱脑。

    “那就索性说个清楚。”我深呼一口气:“墨云宫前你斥我自作多情,我承认我确实有情,但不认为是我单方面自作多情。”

    我哑然失笑,他也陷入沉默,不知道他此时沉默算什么,别他祖宗的又说我自作多情,我都快不认识自作多情四个字了。

    全天下那么多男人无情,敢情是都跑到我这儿来了,我穿来这一年不是在自作多情就是在自作多情的路上。

    我小声说:“我从吕家宴上离开后你又找过来,总不能因为你想吃馄饨了吧。”

    晏浔还是不说话。

    我开始自我质疑,我弱弱的说:“那至少上元节雪夜你是…”

    晏浔说:“更早。”

    我松了口气,复而又叹气。

    晏浔已经承认了,我却突然开始不安,我对这种模糊的答案产生了惧怕,晏浔坐在我旁边的桌案上沉默。

    他看起来与以往一样,我该怎么从他安然稳坐的样子确认他对我的喜欢呢。

    晏浔察觉到了我的坐立难安,他开始说话:“我此生难得两情相悦,等我交代宿莽,让他明日就去林府,让玉鸿说你是他远房表妹,尽早择一吉日与你成亲。”

    我慌乱的心突然平稳,我说不行,起码不能尽早。

    气氛又陷入冗长的沉默,我有点后悔,但很难回头。

    我能预料到很多人会问我为什么费尽心思进宫,以前和晏潇决裂时都没打算报复,怎么一件曲昶瑜的事就让我如此果断的进宫。

    摊开来说的话,原因确实不止我和厢月交好,这其中少不了许多我不曾说出的不甘。

    还有时机赶的太巧,晏浔病的眼睛都睁不开,我在去见曲昶瑜之前趁人不备握了他的手。

    他烧的很严重,手心因刚握过冰而是凉的。

    那种感觉,晏浔于我而言不是单纯的悄然心动,我甚至不在他身上期望什么,我只希望他和浔王府都能常盛不衰。

    晏浔说:“那索性说开…”

    我有预感他要把一切现实的摊开来讲给我,这些我都明白。我不怕这些现实,我怕这些现实由他说给我。

    人在无奈时真的会失笑,我打断他:“我来说吧。”

    晏浔站起来踱步到窗前,并不明亮的日光从开着的窗子招进来,晏浔走至窗前把窗子关上了。

    我说:“门第即门槛,世风如此。一品朝臣尚且被勋爵人家看不起,更别说被京中贵族拥护的皇权古氏了。”

    晏浔踱步回来,他冲着方才他放在桌案上的扳指,他从自己手上摘下来的、曾经我随手给他的破扳指。

    我先他一步把扳指拿走,他手停在桌面上倒也没有及时收走。

    我把破扳指戴在自己拇指上,扳指大了一圈,我垂下手就会掉。

    我说:“你姓的古是天潢贵胄的古,我姓的古是阴谋朽败的古。”

    晏浔问我:“那又如何?”

    “你执意如此确实不能如何。”我伸直手指看着拇指上的扳指特别违和,就像我和晏浔一样。

    这种违和从前与晏潇时不常觉得,我潜意识里觉得晏潇和我差不多,他是傀儡,他没有实权,我总是这样想以达成我和他跨阶级结合的合理化。

    我说:“听到了吗?你可以执意,但我不能。”

    晏浔几次想说话,我都没给他机会,我说:“不仅地位还有名声,你姓古,大喆皇室不会放人你娶夕女为正妻,十分抱歉我不仅来路不明,我还做了许多除了你之外都无法饶恕的事,我夜入贤王府,我入住墨云宫,你今日发的脾气不也冲这个吗?”

    晏浔说:“是。”

    我早知道封建时代什么鬼样子,但真的撕裂本就不好看的面具,给我展示更加丑陋的实质时,我还是被那些惨绝人寰惊的眼睛发胀。

    晏浔说:“晏洺生性凉薄为何愿意送你进宫,你与晏潇之事也不算秘密,如今他给你只有妃嫔才可入住的墨云宫。你进宫多日是否…”

    是否侍寝,他介意这个。

    晏浔长长的叹息一声:“言儿,我该问你许多事但我都不曾问,我愿意娶你,既往不咎,只看来日。”

    晏浔语气平静自若,扶着桌子的手抖个不停,我手肘碰到桌子就能感受到。偏偏他还是一脸的冷漠。

    我说:“对不住啊,我还得回宫。”

    若我现在留下来当浔王府王妃,我夜不能寐时想起厢月和她的孩子,只怕我会在无人不知的黑暗里郁结而终。

    劝满腔恨意的人收手是件愚蠢的事,旁人只会劝我过好自己,告诉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嘲讽我明知陷阱偏要涉。

    我不知道我放弃仇恨才能过好自己吗?我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吗?我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苟活吗?

    我都知道,可这些话能跟厢月说吗?

    晏浔拿起我的手,我想回握他来着,但他只是捏住我的手把扳指摘走了。

    我很受伤,他问我为什么。

    他比我更受伤,声音突然就哑了似的。

    他说:“我是厢月的血亲兄长。”

    意思就是问我古慎言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嘉懿王妃嫡女的姊妹了?

    他说:“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我晏浔去算,不需要你去当细作,即便你能得到在有用的消息,我也不用你涉险。”

    我说:“你有你的仇,我有的我怨。所以我们各自前程,不用相互制约,你不情我不愿的,很没意思。”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也很伤,但更多的是爽快。即便晏浔城府再深再有本事,我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指望旁人去替天行道跟指望老天开眼有何区别?

    晏浔问我:“即便你打着十二分精神堤防晏潇,也敌不过他一瞬间的脑热。你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就是待宰羔羊?”

    我说:“快了,已经有眉目了。我和你里应外合,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晏潇现下还很…”

    晏浔忍无可忍:“你让我看着你进宫居于晏潇屋檐之下?”

    “是。”我说:“这一切建立在我和你并未建立任何关系之上。”

    我觉得我们是在讨论,晏浔已经认定了结论。

    我们的矛盾在于他觉得他钟情我我就是他妻子,而我当然是我自己,即便是他妻子我首先也是我自己,更何况还不是,八字没一撇。

    晏浔完全不能理解:“荒唐!”

    我说:“好在你现在觉得荒唐一切还来得及,我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晏浔问我:“你恨他们恨到可以不择手段吗?”

    我说当然不是,我有我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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