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昏暗阴冷,外头有人端来炭火盆暂时撂在地上发出声响,听见那人和若缺说话,问现在能不能进来。

    若缺说再等等吧,殿下和宗姬在议事,还让他盆先放下人走远点。

    那人说:“那怎么成,日头都没有,殿下和宗姬时疫初愈不久,别再染了寒气。”

    他们的谈话声细碎的传进来,晏浔气的揉太阳穴,他对着门外说:“进来点火。”

    那人应了,端着炭火盆进来把火生上,他们对气氛的感知很敏锐,知道情况不妙点完火就忙躲出去了。

    我也大脑一片混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还跟他说:“我和你生长的环境不同,现在是我来到了你的环境,我有选择不遵守这些狗屁规则的权利,我知道选择会有代价,但是我乐意。”

    晏浔冷笑:“你以为你是那等狠的下心的人吗?别见人凄惨你又可怜上了。”

    我说:“归根结底,你最介意的是怕我和晏潇旧情复燃,对吗?”

    晏浔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说:“皇宫凶险。”

    我和晏浔各有各的固执,我放弃不掉从前生活的那套守则,不肯妥协服从这里的守则,我总觉得让步就是背叛。

    背叛了曾经那个自由的自己,我该遵守自己那一套简单的原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对我好的我就对他好,对我不好的我也不要发散没必要的同情心。

    我来到人间不是为了散发神圣光辉的,遍地老爷的京都,我也想给那些眼高于顶的棒槌当当爹。

    我说:“我知道皇室凶险。”

    晏浔说:“你一无武功,二无门路,你这算什么?出卖美色?”

    我说各凭本事,找不找得到机会各凭本事,保不保住自己也凭本事。

    在京中求稳跟在刑场求佛有什么区别,既然来了要做大事总得担点风险。

    晏浔走进我,两只手分别握住我椅子两边的扶手把我圈在椅子里。他问:“那我算什么?”

    我有点不淡定了,我说:“你怎么不明白呢,你我都不是为情爱要死要活的人,有的人月老千里红线注定一家门,有的人近在咫尺可惜没缘分。”

    晏浔像个妖精,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还倒打一耙问我是不是妖精。

    太近了,我甚至能看见他眼尾淡淡的疤痕,却不想再往旁边挪上一分看看他的眼睛,我怕被他的目光灼痛。

    晏浔声音发腻,他说:“言儿,你为何不信我呢。”

    我说我等不了了,开口就空口呛住,在他的注视里颈筋起伏。

    他好像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他问我:“什么等不了了?”

    嗓音很低,声音也很轻。我表现的坐怀不乱不是我见过大场面,是因为我已经吓呆了反倒像是无动于衷。

    岁如此,一说话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抵御水平,我说:“你离我远一点。”

    他不说话,也不走。

    我说:“你离我远一点,我头晕。”

    他仍然不动,但抬手碰了一下自己太阳穴,是自然的动作。

    我闻到一种异于龙涎香的气味,我视线被晏浔挡的严严实实,想往外看一眼都不能。

    我猛地想起来屋子中央那盆炭火,书房气氛诡异小厮不敢进来换炭火,我和晏浔大概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晏浔试探着想亲我,我偏过头:“你住口,咱们现在得出去。”

    晏浔眼神怪异的看着我。

    我说:“我没闹着玩,咱们必须去外面吸氧。”

    养尊处优的晏浔不懂,从前小厮都是按时进来更换炭火盆,书房又常年留有小孔保持通风。

    今天小厮不敢来更换炭火,窗子又被晏浔给关了,这一氧化碳中毒的环境就完美出现了。

    我皱眉做出痛苦的表情:“我真的头痛,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也在头痛。”

    说完这句话我本该失去意识,却听见晏浔说:“你一直如此吗?”

    我在心里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他:什么?

    要么我怎么说晏浔这人可怕,他硬生生把我叫醒,把我从一氧化碳中毒中叫醒,我在心里骂他,我求生意识都投降了,他却那么执着。

    他拍我脸,轻重程度总之跟温柔不沾边,然后我就医学奇迹了,或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我睁开眼睛吊着最后的意识看着他。

    他说:“你知道我最恼火什么?”

    我还是问他:“什么?”

    “我最恼火你如此这般,我明明都快把你…你还一脸无所谓。”他好像真的在气愤。

    我说:“啊?”

    晏浔的眼神像要把我看穿,他说:“即便不是天潢贵胄仕宦之女,寻常人家的姑娘也该知道个规矩礼仪,岂能与男儿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是厅堂之上有父母长辈在场,多说几句都是不成体统,你不明白?”

    我脑袋晕死了能听见他说话已是极限,更别说回应他,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他好像要把所以怒气都发泄出来,他说:“不知我母亲如何教养的你,我也未对你抱多大希望,纵着你为所欲为我也心甘情愿,可你是如何回报我的?”

    话至此我还都能接受,直到他问我:“你也会和晏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

    我用尽全部力气推了他一把,他纹丝未动。

    这个问题太伤我,可细一想又知道能怪他什么,我以为我清清白白,我以为我目的明确。

    可环境不这样想,于他们而言,我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晏浔说的那些话,我能从中听出他已经妥协了很多,他对我有信任,只是没有那么多。

    其实我可以理解,放到我的时代,我的爱人和其他人共处一室,那重点就已经不在他们有没有发生什么,而是我觉得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我从来没有和晏浔明确彼此身份的根本原因,我们不是那种有立场管束彼此私生活的关系,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和名分。

    我做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些之上。

    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松动,认输一般后退一步,他说:“言儿…”

    我想站起来但是没力气,我抓着扶手借力,只能做到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摔得那一下才清醒一点,我还想往外爬,突然身子一轻被他抱起,我看着他的脸就来气,索性闭上眼睛。

    我对这种昏沉的梦境早已习惯,前阵子时疫就是类似的症状,这次也没什么。

    起初我还是清醒梦,明白自己在梦中,不太在意梦里的人说了什么,甚至还能控制自己在梦里说什么做什么。

    后来就迷失在重重叠叠的梦境里,有点对那些分散曲折的路招架不住,我该走哪一条呢,我在梦里认真的思考起来。

    一直有人说我奇怪来着,不管是前生还是现世,我好像在哪个环境里都有一个尤其显著的特征,让人一眼识别我的另类。

    前生我明明以为自己融入的很好来着,但还是经常得到“奇怪”的评价,或者委婉一点,人家说我特别。

    比起前生,现世好像更适合我融入环境装作一个普通的、存在感弱的人以便生存,但我叛逆心起,反倒不乐意。

    晏浔心里有我,他是摄政王,用他的话说他流着古氏的血,生来就是王公贵族。

    或许他以后还能当皇帝,瞬息万变潮起潮落,这些都说不准的。我如果嫁给他应该能活的很舒服。

    但是我倔啊,厢月怀着曲昶瑜的孩子,而曲昶瑜被晏浔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我怎么能只想着自己。

    一想到因顺天寺之事雁月不得不嫁人那天,浔王府的嫡血宗姬厢月盖着块红布和处心积虑的大骗子曲昶瑜拜天地时我就觉得头痛欲裂。

    我以为我在帮助厢月抓住自己的人生,我以为晏潇是真的为之动容才给厢月披了红盖头。

    我好几次在心里咒骂我自己,我真的很难对这件事做到放下,那就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睁开眼睛,若缺拿着帕子给我擦眼泪,我怎么又哭了,真是太没出息。

    晏浔站在旁边,他其实很好懂,越是冷冰冰的人越是好懂,因为淡漠的人脸上一片空白,任何真情流露都会被放大。

    他有点担心我,我可以这样认为吧。不然就只能解释成他眼角痉挛。

    我说:“不用太愧疚,从前小厮换炭换的勤,你一个王爷岂会知道什么是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中毒好像有点影响智商,不过好在这里没有现代人,所以没人发现我说的话没有任何承接关系。

    晏浔说:“你莫要动,身上有针。”

    我才注意到太医给我扎针了,我说脑门怎么绷得紧,还以为是中毒后遗症。

    我说:“你们都先出去。”然后指着晏浔特别□□的说:“你留下。”

    所有人都一怔,太医人懵了一秒钟,利索的收拾药箱第一个行礼告退,若缺还磨磨蹭蹭的给我掖被子。

    晏浔问我:“只我留下?做什么?”

    要不是他一脸正气我还以为他在故意轻薄我。

    我说:“为了和你共处一室,这个理由可以吗?”

    方才还磨磨蹭蹭的侍女此刻几乎拔腿就跑,只有若缺眼神凌乱,似乎在问我是不是疯了。

    人都走了,我说:“别装了,我看到你笑了。”

    晏浔板着脸:“我没笑。”

    我说随便吧,“知你不爽我所作所为,故而有话提早说明,于你我而言都会轻松许多。我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往后别人问起我也会这样说。”

    晏浔不说话。

    我开始胡言乱语,用我最唾弃的那一套来说服晏浔,我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叫私情。”

    晏浔问我:“当时厢月与那竖子之事,你可不是如此态度。”

    我就这样跌进了自己从前挖的陈年旧坑里,晏浔则站在坑外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我的我。

    我就忍不住了,我说:“别逼我,我说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私情还讲究个你情我愿呢,我不情愿,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人说谎的时候真的不敢看对方,我不知道晏浔此刻表情。

    但是他说:“其实我明白,我明白你报仇的心思,也明白你报仇就免不了抛头露面与晏潇打交道,但是…”

    晏浔笑的很苦,他说:“我不明白你说你不情愿。”

    他问我是不是他在我眼里特别轻贱,原来愧疚到极致会痛恨自己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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