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亭魄旁边站了一会儿,倒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深宫无趣,我甚至想去和丫鬟们玩花牌,可我一去她们远远听见就连忙散了。

    亭魄突然问我:“你与陛下?”

    我说:“没有半点关系,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亭魄笑:“嘴硬,谁不想当中宫娘娘。”

    我问:“你也想当?”

    他就生气了,冷着脸说:“且不说我是男子,况且我是宦官,命里没有情和爱。”

    他是不是宦官这件事存疑,我觉得他不像,各个方面都不像,但这件事我也没法确认。

    亭魄说:“食色性也,我命里可有色?又如何有爱?”

    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只能仰头望天。他像是感叹又像是有所暗示,他说:“若是你当时不走,沉得住气些,吕酥幼一走你日子不就舒服了?虽不能入住中宫,但也能成一代宠妃。”

    我几乎是冲他喊着说的:“你管这叫沉不住气?”

    这是尊严问题,我在原来的时代哪有乱七八糟的三妻四妾,没道理来这里受这种委屈,不结婚又不会死,议论我两句又不疼。

    我穿的不算好但也绝对不算差,王府里吃喝不愁有没有混乱的关系,吃饱了撑的我才会选择来宫里跟人争风吃醋。

    亭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说:“祖宗诶,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把真情假意当左右自己的东西,活该命浮。”

    亭魄的城府世故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我和他说的少时还好,说的多了就忍不住吵架。

    有些痛点他可以自嘲的提起,但若由我说出便是挑衅,免不了得罪。

    但他那句“活该命浮”也同样刺痛我,怎么就得活该了。

    我说:“是啊,我老大不小了,我九千岁了。”

    我又一次被自己的刻薄震惊到,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刻薄里有些恶毒。我居然用“九千岁”来嘲讽他阉人身份。

    我好像在被同化,好像潜意识里已经在认同那一套尊卑,并且运用起来已经得心应手。

    亭魄哼笑一声抱着手臂闭目养神,我也不敢在他旁边坐着,站起来逃似的跑了。

    腿几乎不听使唤,最后几节台阶踩空了就要摔下去,掉下来时被晏潇接住了。

    他说:“你失魂落魄跑什么?”

    我回头看过去,亭魄已经拿着拂尘低眉顺眼站在了石阶之外,规规矩矩的候在一旁。

    晏潇把我鬓边碎发顺到耳后,我后退跟他拉开距离。

    他说:“你被什么东西下着了?”

    我说我被我自己吓着了。晏潇问:“你自己岂能吓着自己?”

    我说:“因为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像你,所以就吓着了。”

    晏潇直了直脖子,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也不是针对你,我四下看了一圈,我说:“你们都差不太多。”

    这绝对不是我说过最恶毒的话,但晏潇反应很大,我想不明白,只能暂时把他发怒的原因归结到我厌弃他上。

    晏潇说:“你既怕我,从前岂会钟情于我?”

    我说:“那时不知你本性,所以错了心意。”

    晏潇被这个答案伤害到了,他手在我眼前虚空点了几下,最终无话可说踩着台阶快步上去了。

    这对话放在几天前还能吵上一吵,现在他也知道如果想吵的话能吵的太多了,若是从头到尾都吵一遍,那我们连同处于宫中都无法做到。

    所以他一次次退让。

    次日我去了御书房,晏潇坐在案前抬头看了我一眼,他不计前嫌的对我一笑:“来了。”

    我径直走进去坐在我往日的位置上,他和几个谋士在一旁说这话,我们没有重归于好,只是得过且过。

    他以为我放弃了晏只的事,也会毫无顾忌的提起林恒英。

    我和亭魄偶尔也说上几乎,毕竟深宫围着一个中心转,外圈的人也会冷清。

    我有时候会跟亭魄讨论,我说起某个谋士看着一团孩子气,其实是城府最深的,很有谋略天赋。

    亭魄说宫里每一个人都有谋略天赋,所以谋略天赋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晏浔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能在京中权贵占据一席之地后,剩下的大多是时运决定的,人在城府上多深不可测,学问有多登峰造极,都可能输给会审时度势的莽夫。

    而莽夫也不是最终赢家,他可能只是在聚焦中心闪现而过,屹立扎根的又看另一层面。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不仅仅是晏潇,甚至都不是以晏潇为核心那些拥护他的谋士,还有晏洺与晏浔制衡的因素。

    我夜里睡不着,缠着若缺告诉我他和浔王府人碰头的位置,我坐在柴房后头,看着那曾带折痕的木板。

    木板一动我就精神了,我看着木板被掀开露出一只手,我一把握住那只手。

    那人也没惊,他从木板下滑进来,宿莽阴恻恻的看着我,“就知道是你。”

    他说若缺不敢这样抓他手,后来又纠正若缺不是不敢,是不会。

    我问:“殿下呢?他是不是不放心我,想我想的都睡不着。”

    宿莽坐在柴垛上,他把垂在前头的布条甩到后头去,我说你整天就摆愣那两个破布条,扯掉算了。

    他说:“扯不了。咳…殿下早就看不上你了,要么岂会放任你来宫,虽说你自持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君子不会立于危墙之下。”

    我说:“早就看不上了吗?那起码说他看上过,也算我没自作多情。”

    宿莽无话可说,起身要走。我说:“别走啊,宫里好无聊。”

    他就又坐回去,他手撑着下巴看我,鬼魅之余竟然有点乖。他说:“你是不是要做危险的事?”

    我说:“你还是走吧。”

    他放下手正色看我,很严肃的说:“你若是未经准许做一些没边没唠的事,擎等着吧,把你扔卜诡山上喂神兽。”

    我朝他略微行礼,礼貌的我自己都觉得欣慰,我出了柴房回房睡觉,次日一早充满干劲。

    三日后小满,听说宫中摆宴王公贵族和几位朝中重臣会来。留给我的时间也不是很多。

    我陪着郁闷的晏只下棋,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萎靡不振,我说她就像刚开花的向日葵,太阳东升西至,她用眼睛一眨不眨的瞟着。

    傍晚时分满空红霞,她以为自己的追随即将有结果,可太阳居然堕入云层,最终淹没山巅。

    晏只这朵斗志昂扬的向日葵,太阳最忠诚的信徒傻眼了。

    晏只把棋有气无力的放在棋盘上,她说:“栉儿,你说我这么些年。”

    我说:“嗯嗯嗯,错付了,我知道。”

    晏只哼笑一声:“也是,你岂会懂。情爱就是你的整片天了,岂会懂我志向。”

    我把棋盘掀了跟她大眼瞪小眼,她面如死灰:“对不住,我失言了。现下我唯一看重的也就是你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弯腰把棋盘捡起来,把棋子拿在手里一个一个往湖里扔,我故作不经意的问:“你和晏满从小到大养在一处吗?”

    晏只嗯了一声。

    我说:“那你确实挺艰难的,凡是好东西都紧着他用,你没长成满心妒火心思扭曲的大人,真是天注定做大事的人。”

    “我处境不好是真,但也没到那么艰难的地步。”晏只说:“一应用度是不缺的,晏满有的我都有。”

    我说:“那也得是你懂事了之后,老王爷怕你记仇才给的吧,那些老男人的心机我最懂了。”

    晏只啧了一声:“并非如此,家里传下来的长命锁也是有我份儿的,上头配的木牙也是子孙树的第三个杈。夭折的幼弟陪葬的是第四个衩。”

    我问:“什么是子孙树?”

    “早年间我父亲在江南得的一樽玉白果,重金买回来放进祠堂,晏潇长命锁上的是第一杈,晏满第二杈我是第三杈,从上到下数下来的。”

    我问:“这是你家秘密?”

    “一樽玉白果算什么秘密,当年江南之游好些世家公子也曾陪同,都知此事。”

    玉白果子孙树,放在祠堂里。我记下了。

    只是不好问她幼弟如今墓陵何处。我让若缺传信给晏浔接我出去,晏浔次日一早就来接我,用的借口从来不变,厢月想见我。

    当时我正在书房,晏潇还不许。我说:“确实有阵子没和厢月好好说话了,上次她说自己嫁了个还俗沙弥算是脱了皇家,曾经视她为眼中钉的闺中小姐如今都看不上她了。我还未曾好好宽慰她。”

    晏潇果然让我回去。他躲闪的目光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午夜梦回时只怕他也得攒着佛珠才睡的着。

    我见到晏浔的第一句话就是:“两件事要做,宫里那位是写进了皇室一脉,还是封了全家?”

    晏浔说:“过继,晏洺晏满还有我,都是那位即位后为了不让太妃入住太后宫而才写进皇室一脉。”

    我说:“也就是说那位本家的祠堂没有并入皇室,还在王府旧址?”

    晏浔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没听说迁祠堂之事,兴许。”

    “如果我说你得去他家祠堂借用一下那樽玉白果,你会不会觉得为难?”我弱弱的问。

    晏浔一听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他摇了摇头:“你想向谁证明晏只是老王爷之后?宫里那位不知道晏只是他亲妹妹吗?他既不承认拿来了玉白果也无用。”

    我说:“既是证据就不会无用,若是无用也只是不会用。”

    “你想怎么用?”

    当然是在一个晏潇回避不了这个问题的场合用。公证二字公在前头。

    我说:“怎么有用就怎么用。”

    我用废话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生气。他若是这样的事都要和我生气,那他每天都有很多气要生。

    晏浔最终同意去祠堂“借用”玉白果树,好像也不是觉得我能把它用出花来,大概只是不想跟我废话。

    我们无论怎么说,结果宗室他输给我。

    所以他就妥协了:“罢了,去给你拿就是了。”

    “又不是拿不到。”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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