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收摊回去的路上,钟予槿买了一车的甘蔗。
从前钟老爷就是靠卖糖起家,卖的糖品就两样。
一种是麦芽糖,先让小麦泡在水中发芽,同时备上蒸熟的糯米,二者混合发酵,过滤出液体,起锅熬煮十几个时辰,再定型。
另一种是蔗糖,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饮用蔗浆早就不足为奇,临州城人更擅长用甘蔗熬出蔗浆,待蔗浆冷却凝固成为黑褐色的糖块,再拿出去卖。
两种糖都取之珍贵,一个要用粮食酿造,一个要依靠人流血流汗,从种到收再到熬糖,费尽力气一车甘蔗也只能产出少量的糖。
所以白糖价贵,若不是这几年临州城内的制糖户越来越多,农户们见种甘蔗有利可图,便开辟蔗田,转卖给城里的糖户,糖产量有了些许提高,恐怕吃口糖仍然是件奢侈的事情。
回家已经到了午食的点,钟予槿先把一车甘蔗卸下,把赵大娘的驴喂得饱饱的,送了回去。走时赵大娘硬要塞给她一兜冻得邦邦硬的甜梨。
推脱不了,钟予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拎了回来,正好回去煮甜梨汤润润嗓子。
回家后她先将集市上来的鲫鱼收拾干净,搭配李婶送来的白菜做酸辣鱼汤。
经过一年生长的鱼从冰湖里捕捞上来,肉质格外细腻鲜香,用热油煎成两面金黄,倒入热水,小火慢炖,煮出奶白的汤汁,将脆爽的白菜切碎放入,一起熬煮。
两样都是极为鲜美的食材,也不必费什么调料,洒些盐粒,醋和胡椒,辣椒丝。喝完汤后,钟予槿身上格外暖热,开始制糖大业的第一步。
在后世,钟予槿用小麦亲手做过麦芽糖,方法不难,可临州城内做麦芽糖的商户已经有很多,真要竞争起来她这个小作坊还不知道能不能挣个本钱。
况且麦芽糖还需要用粮食去发酵,在这个农耕时代成本实在高,可出糖量却不成正比,实在鸡肋。
而蔗糖因为技术原因,城里的大多数制糖工坊只是把甘蔗榨汁,再进行曝晒。也有工坊把甘蔗榨汁熬煮,但熬出来的糖要么是一团黑乎乎的粘稠糖浆,要么便是一团黑渣,尝起来味道也甜,但卖相实在不好看,杂质颇多。
蔗糖的工艺落后,那就想办法提升,没糖,那些糕点果脯之类的甜食做起来更难。
钟予槿心里有更多的打算。
蔗糖在这个时代还只是初步开发,若是她把后世的种植方法和制糖技术搬过来,再以器械辅助,实现量产,日后制作糖食卖出去,按照现代的说法,这就是一整条产业链。
她在脑中畅想半天,干劲立马涌上来。
钟予槿原本是深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理念,打算自己动手研究,可在砍了两根甘蔗,手臂被震得极痛后,还是忍不住去了隔壁李大婶家借刀具。
“你买这么多甘蔗能啃得完吗?”李婶跟她进了院子,瞧见满地的甘蔗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她,难不成她是准备卖蔗浆。
“不是吃的,用来熬糖的。”钟予槿扔下钝刀,换上更锋利的刀具,果然效率提高不少。
李婶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拿着刀具哐哐地砍甘蔗,颇为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想吃糖可以用点麦子自己酿啊,你既然是钟家的女儿,肯定是学过这些的,用甘蔗熬糖太麻烦,若是熬出一锅黑渣子,不就白费力气了。”
钟予槿笑道:“李婶,你就放心吧,这是我爹留给我的秘方,我今日想来试试。”
李婶盯着那晃动的刀刃,不放心地留下来,“你一个人弄这些怕是明早都砍不完,我也闲着,帮你削几根。”
钟予槿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李婶露出笑来,“那就多谢李婶了,等熬出来糖我们两家分食。”
有了锋利的刀具,钟予槿尽量将这些甘蔗碾碎,再把这些甘蔗碎放在锅里不断熬煮过滤,等熬出来赤黑色的糖浆时再重新入锅不断熬,一车甘蔗最后只剩下一锅糖浆。
按照往常,这时候该收火等待糖浆凝固,趁这些固体糖浆较软时,及时翻出来放入方形器皿中反复压平,最后切成小块,这便是很多卖糖郎沿街叫卖的糖块。
临州城的大多数制糖户都是用这样的方法,过程繁琐,但出来的品相很是不好,今晚钟予槿想试试新方法,将里面的杂质尽可能地撇出来。
作坊内柴火烧得很旺,浮在屋顶的雾气都有一股甜丝丝的香气,锅里糖浆冒着细小的泡泡,钟予槿盛了一筐的草木灰,先把灰筛成更细致的粉末,随后慢慢倒入糖浆中翻搅。
在灶洞前烧火的李婶吃惊地问道:“好好的糖浆为何往里面放灰啊?”
“李婶,你等下就知道了,这样出来的糖又好看又甜。”
钟予槿撸起袖子加速翻搅着糖浆,这还只是最简单的方法,后面会更加繁琐耗时,草木灰只能将糖浆中的部分杂质吸附出来,留下较为干净的糖,后面还需要加入木炭析出更加细白的糖。
但考虑到眼下只有草木灰可以利用,钟予槿打算先止于此,日后等研制出来器具会更加方便。
李婶登时反应过来,人家是制糖大户家的大小姐,想必一定有自家熬糖的秘方,且跟着人家弄就是了。
加入草木灰后,要一遍遍地撇去浮沫和杂质,直到深夜,星光亮起,钟予槿看着越来越干净的糖浆,敲了敲酸痛的肩膀,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星星。
“李婶,要不你先去睡吧,这估计要熬到天亮了,小冉明早还要去学堂。”
李婶坐在灶洞前,脸上闪动着火光,“你一个人怎么行,我帮你烧火添柴,你轻松点,再说小冉那么大了,早饭她自己会弄。”
钟予槿默默地回笑,额角的汗在火光的辉映下闪烁。
寒冬晨起,屋外寒气极重,屋内却还残留着热气,望着已经结晶的糖块,钟予槿擦了擦头上的汗,穿上外衣,手掌因为不停地翻搅,发热发红起来。
饶是做好了准备,还是被风雪吹了一脸,脸上的热降下不少。
天已大亮,雪花再次飘飘扬扬地落下,好在只是零星几片,钟予槿站在门口透气,冷不丁地对着空气打出喷嚏。
“哟,槿姑娘,您这是熬了个大夜啊?”卫寅驾着马车从她面前驶过。
钟予槿揉了揉眼睛,从昨日中午忙到今早,中间多亏李婶她才眯了一会,现下看见灰蒙蒙的天,脑袋里也是混混沌沌的。
她抚了抚鬓边凌乱的头发丝,迟疑了半晌后才认出卫寅那张圆乎乎的脸,满脸倦意地点了点头。
她何止是熬了个大夜,从削皮,碾碎,再一遍遍的熬糖翻搅,忙到今早全身上下都是酸痛的,心里暗暗下决心定要把高效率高产出的制糖术搬过来,日后再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
“熬夜做什么?”谢有尘正要去学堂上课,透过半个车帘能看见他上身青色的外衫,再往上看便是如玉般的脸,和秀挺的鼻梁,墨色的眼眸好似沉静的砚台般让人不敢妄动。
可是钟予槿却没这个心思去欣赏教书先生无双的美貌,她头昏得厉害,再不去睡怕是又要当场晕倒在家门口。
“熬糖。”钟予槿打着哈欠回了句,最终忍不住抬起昏沉的眼皮瞧了瞧谢有尘。
她长舒口气,果然那句多看帅哥能延长寿命的研究成果不是骗人的。
纵是眼前的少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还有未曾梳洗过的脸,谢有尘却觉得她像只一夜未归的小猫,拖着懒散的身子蹭着主人的衣领,带点傻气的可爱。
“谢先生,您上课要迟到了吧?”见他靠在车窗悠然自得的模样,钟予槿皱着眉头略显严肃地向前走了几步,身为老师怎么能迟到呢?
钟予槿的发散思维在意识不清醒时最严重。
一迟到课讲不完肯定要拖堂,一拖堂那些等着回家吃饭的小朋友要挨饿。钟予槿记起自己小学数学老师,总是迟到,总是讲不完,总是拖堂,实在可恶。
这个谢有尘居然这么气定神闲地在这里看她瞌睡,他怎么好意思。
谢有尘抬起眼皮扫了眼她浓重的黑眼圈,端着脸说道,“钟姑娘还是莫做夜猫子为好,不然像这般没精气神,若是再晕倒在家门口,我可没那个时间去扶你,要赶着上课。”
钟予槿晃了晃脑袋,对着远去的马车背影摇摇头,这位谢先生怪会挪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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