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声响回头,似是刻意停顿了一瞬,他眼里染上静夜的月光。

    “你、你是……许清引?”

    汤吻满脸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留着稍长的头发,眉目很淡,总漫着几分忧郁,但眼睫覆盖下的瞳孔却一片漆黑,似盛着星河。

    只见他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温吞应声,“嗯。”

    “哎,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汤吻拍着胸脯,小幅度地吸了口凉气,继而理了理衣角,道:“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干嘛啊?”

    不知为什么,她在许清引的面前从来都有种奇怪的自尊心,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家事,也没有展现过一丝脆弱。

    所以即使快她现在跑乱了发、满身掺杂着酒气与狼狈,也要维持波澜不惊的模样。

    许清引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在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么?”

    汤吻拧眉,不自觉地就流露出怒气,自从和许清引在一起后他做事就很固执,偏守己见,从某方面来说他是很好,但有时自己会烦他。

    她明明早就告诉过他放假两个人就各过各的,不用联系,开学再见。

    许清引的家和这里隔了好几条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而他在这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

    许清引的头发微长,遮住了半只眼睛,他低垂眼眸,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讲。

    更深露重,他身上覆着若隐若无的潮湿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夹杂着没来由的委屈,让人觉得他有点可怜。

    深夜裹挟的凉风这时把汤吻吹得十足清醒,看着毫无反应的许清引,她突然感到有些头疼。

    说起来他们好像很久都没见面了。

    “好啦,你别这幅表情。其实我也很想见你的,还打算过几天就去找你来着,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

    汤吻长在一个不太好的环境,从小就油嘴滑舌的,可能是心里过意不去,她一下一下地哄骗着许清引。

    “我说真的,你别不信我。”

    汤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其实这会儿她是不敢看许清引的眼睛的。

    她留着齐肩的短发,脸很小,鼻根上有颗小痣。笑的时候右脸上会出现一个小窝,有时候看起来很乖,眉眼弯弯,让人觉得温顺无害。

    许清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嗯,我相信你。”

    汤吻知道他是没信的,但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救护车的声音传来,汤吻心一惊,想着应该是汤燕琴打的。

    她又抬头看了眼许清引,叹了口气,蓦地伸出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了下去。

    “那个,我得走了,等我有空就去你家找你,你也快回家吧,嗯?”

    汤吻只轻轻吻了下他,再次地给他承诺,像是女王给臣子的随意赏赐。

    许清引浅声应了句,就看见她的背影从巷子里消失。

    可汤吻爱玩,死性不改,转眼就把那天晚上的许诺抛之脑后。

    直到有天她在郑崎家打扑克,天很热,头顶一个老旧风扇呼呼转着,几个人穿着短袖坐在凉席上打得贼起劲。

    郑崎也是汤吻的狐朋狗友之一,高高瘦瘦的,有点痞,和汤吻一样不务正业,性格随性洒脱。

    灯影下,郑崎甩下了自己手中的牌,大笑着,“十点,我又最大,哈哈!”

    他们玩的叫骑马鼓,发几张牌凑点数,谁的点数最大谁就赢了,汤吻不知怎的,手气不好,一直连跪,她也跟着笑,但脸上带了丝烦躁。

    郑崎乐呵呵地向众人勾手,把牌刨在一起就开始洗,“来来来,给钱给钱。”

    “嘭!”这时突然响起了巨大的敲门声,准确来说是砸门的声音。

    楼底下的门是铁制的卷帘门,发出的动静格外大。

    “是你外公回来了吧?我去开门。”汤吻视线移到郑崎身上,起身问了句。

    “我外公搁楼上睡觉呢,我家里也没人出去,你这样问得我很害怕啊。”

    郑崎洗好牌放在一边,也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着汤吻点头,“那行,你去开看是谁吧。”

    汤吻也不再多说,她走到门前,倏地拉开门,门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还能看见远处夜月描绘的连绵山影。

    下一秒,她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

    “诶--”郑崎还没来得及看,便被她隔断了视野,“你看到什么了?有人吗?”

    “没有,但我开门的时候看见有一道白影闪过。”汤吻慢慢往里走,把拖鞋踢到凉席边,然后顺势坐下。

    “卧槽,真的假的?我胆子小你别吓我。”郑崎瞪大双眼,愣愣问了一句。

    “我胆子也小,吻吻,你是骗我们的对吧?”索冉当时也在场,她虽然这样问着,但已经穿好鞋缓缓往屋里走了。

    “是真的,但好像不是白色,是黑色?…我没看清。”

    汤吻摇摇头,她起初是有带恶作剧的意味,但仔细回想一下,她好像真的看见了人影。

    哪知她话音刚落,又是“蹦”的一声巨响,卷帘门被打得不停摇晃。

    “艹,这大半夜的谁啊?真当老子好脾气?”

    郑崎暴跳如雷,兴许是真生气了,他抬脚就把门掀开,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也没有其他人。伸出头往四处看,结果一无所获,他挠挠头又把门锁上。

    “这事儿可真有点悬乎。”

    这下大家心里都开始发怵了。

    “嘭嘭嘭!”砸门声又接连响起。

    “啊!”索冉这时害怕的大叫了一声,把骇人的氛围一下拉满。

    接着大伙儿连鞋都没穿就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汤吻瞧着周围顿时空了,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待跑上二楼,郑崎把灯全部打开,房间顷刻一片明亮,他立马趴在窗子边上去看。

    “快过来看底下有人没?”

    “来了来了。”

    “算了,你们看吧,我不敢看,刚刚差点把我给吓尿了。”

    ……

    “你们看那马路中间那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郑崎突然转头大喊了一声,一只手指着窗外。

    汤吻挑眉,也十分好奇的凑到窗户口,“什么?”

    这段路没有路灯,全靠微弱的月光照着,水泥马路上堆着几坨红红的东西,但此刻太过模糊,让人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好像血啊。”汤吻把窗子推到最大,拿手肘戳了下郑崎,“喂,把你们家的手电筒拿来呗。”

    “第一,你能不能别恐吓我们,第二,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好吗?”郑崎模仿着《流星花园》里的楚雨荨,翻了个白眼,“我记得楼下有个手电筒,但是它好像坏了。”

    “啊,那现在怎么办啊?”索冉听后一脸担忧。

    “还能怎么办,凉拌。”郑崎这人缺乏同理心,此刻的无所谓同索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看你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可我现在都不敢回去了。”索冉哭丧着一张脸,很是苦恼,“马上就十二点了,今天七月半,十二点就是各鬼该出来的时候了。”

    郑崎调侃着她,“哟,索冉,你这么迷信啊?”

    其实一直都有七月半鬼节的说法,加之现在遇到了这样诡异的事,大家难免都有些害怕。

    汤吻转过身,双手撑在窗子栏杆上道:“咱们继续打牌吧,打个通宵,我要把我的本钱赢回来。”

    郑崎颇为无语,“我说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打牌啊,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吧。”

    “我觉得汤吻说得有道理,郑崎你不要自己一个人赢了钱就想赶我们走,要不我们几个今晚就住你家吧,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下就行。”一朋友复核道。

    “一群赌徒啊。”

    郑崎一听乐了,呲着牙一本正经算着账,“行啊,一晚上一百块钱,要我服务就加五十,再给你们打个友情折扣:一百二十五。”

    索冉皱眉吐槽,“你是个二百五吧,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这不是活跃下氛围嘛。”郑崎又看向汤吻,“怎么样,你住不?”

    汤吻没什么表情,“我都行。”

    她没点好女孩的样子,经常在别人家过夜,在街坊邻居里的风评也差,汤燕琴曾经说过她死在外面算了。

    “可我不行啊,我妈不同意,上次我过了八点的门禁没回去她差点没报警,要不是今天她在打麻将铁定不让我出来。”索冉急得不行,但又没办法。

    郑崎:“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这……”索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好吧。”

    “嘟嘟嘟--”

    索冉刚点拨号键,那边就接了起来。

    “喂,宝贝,怎么啦?你还在外面玩吗?”索母问道,那边传来麻将的碰撞声,“诶诶,燕琴姐出的那个二条,等下,我胡了。”

    “嗯,妈,我跟你说个事。”索冉吞吞吐吐的,毕竟她第一次跟索母提出这样的请求,“今天晚上我想在郑崎这里歇。”

    “什么?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在外面过夜呢。”索母回答的斩钉截铁。

    “啊?大家都在啊,这又没什么,吻吻也要在这里歇。”

    “吻吻?她妈妈也在跟我打麻将呢,肯定也不同意。”索母问道,又在那头喊,“燕琴姐,你家汤吻要在郑崎家过夜,她跟你说没?”

    索冉开的免提,电话的声音很大,那边熙熙攘攘的,但汤燕琴冷不丁的话却直直击入汤吻耳中:她那个野人天天鬼混,好久都没着家了,爱在哪在哪,谁管她。

    这样难听的话一出来,大家都变安静了。

    索冉瞧了眼汤吻的神色,对着电话那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挂了挂了。”

    “你赶紧回来,不准--”索母还未叮嘱完,便被索冉掐断了电话。

    “冉,我送你回去吧。”汤吻这时开口,“我回家睡。”

    “吻吻……”索冉有点愧疚和纠结。

    “走吧。”汤吻蹲下系了个鞋带,手抄兜里,又给郑崎打个招呼,“我俩先走了,这次先放过你,下次我再赢回来。”

    郑崎笑,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应着,“得嘞。”

    由于索冉害怕看见那条马路上的东西,所以两人绕了路走,索冉家更近,把她送上楼后,汤吻也顺着这条路径直回了家。

    走到楼底下时,她发现窗户是亮的,想着汤燕琴也许打完麻将提早回来了。

    汤吻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钥匙,犹豫片刻,她上了楼。

    “妈,开门。”汤吻敲着门,用一种极其生硬的语气在妥协。

    里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汤吻知道汤燕琴听到了,但她却毫无动作。

    汤吻没了耐心,拿脚猛然一踢门,她用的力很大,门上的不锈钢灰都被震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门缝里露出汤燕琴愤懑的脸。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啊,才十几岁就开始夜不归宿,我的脸都被你丢完了。”汤燕琴狠狠剐了她一眼,“今晚你也去别人那里睡吧!快滚!”

    说罢,汤燕琴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在门合上的那一瞬,汤吻又看见了前不久的那个男人。

    大概是之前拿花瓶砸了他们的缘故,男人的眼神带着怨恨,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打一顿,很可惜,这件事汤燕琴在那天之后就做过了。

    身上还残留着青紫不一的伤痕,汤吻倚着灰白的墙长舒了口气,眼看向天花板,而后,脚蹬了下地,灯亮了,她低着头踩下楼梯。

    不知不觉又转到了家旁边的巷子,汤吻又瞥见了上次那道人影。

    许是有了上次的经历,她知道那个人是许清引。

    现在应该十二点了,他还站在这里等她。

    “许清引。”汤吻出声喊他,接着小跑过去拉他的手,他的手浸在夜色霜露中,微凉。

    许清引看向她,声音混着凌晨时分的清淩,“我在。”

    “等了我多久了?”

    “一小会儿。”

    “累不累啊你?”

    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汤吻突然笑了,她伸手抱他,心里满足感滋长,“傻子。”

    他们不过谈了几个月,她的狼狈却次次都能被他撞见,这种概率绝不是巧合。

    她这几天都不在家,但她了解许清引的性子,他肯定是夜夜都在深巷里等待着。

    “许清引,我想你了。”

    汤吻伸手抱他,把头贴在他的胸膛,她的情感掺假,也许是在听到汤燕琴的话后她心里落了个疙瘩,才把情话说得这么自然。

    许清引明显一顿,双眸犹如黯沉湖泊,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晦暗。

    两人浅浅呼吸着,四周宁静,汤吻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见他没回答,汤吻正想抬头看他,突然身前一股大力把她往里按,她被迫与他的冰冷怀抱接触得更深。

    少年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奇怪的味道或呛人的烟味,只有洗衣粉的淡香。

    汤吻还没反应过来,黑影下压,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从她的额头到鼻子,再从脸颊到嘴巴。

    天最沉寂的时候,连风声都细不可闻,悬月高照,风吹绿叶,深巷里弥斥着清浅不断的啄吻声。

    许清引的吻炽热、强势,如同荒原燎起的大火,来势汹汹,跟他的人截然不同。他们接的吻不多,但他的动作却不显生涩。

    浓烈得像是那晚蜻蜓点水的延续。

    他紧扣着汤吻的头,把她死死往怀里按,直到汤吻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才松开了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带着一丝眷恋,“汤吻,别再骗我了。”

    “你知道的,我想和你有个未来。”

    汤吻闻言微怔,徐徐别开头,用他听不到的声音低喃:“是吗……可我给不起呢。”

    有时候,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许清引是天之骄子,她是地下枯花,他们云泥之别。可能她心是黑的,见不得别人好,所以才会一次次伸出藤蔓把许清引拖入自己的一方沼泽。

    良久,她抬眸笑,眼里闪烁一瞬的星光,“好,我答应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她依然撒着谎,许清引也没拆穿过她,只一直做着她最忠诚的信徒。

    汤吻回忆着过往云烟,只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还要去酒吧驻唱,于是捏着包加快了脚步。

    酒吧人不多,汤吻调好话筒就开始弹唱,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上面。

    她从小便偏爱唱歌,虽然她没专业学过,但老天爷似乎就赏她这口饭吃,使得她唱得很好,音域也极广。

    弹着吉他,她低着头开始唱张敬轩的《骚灵情歌》,唱到副歌情感上来时,她对其中一句特别有感触:

    “我虔诚爱你,以灵魂骚动你,骚动到有乐器奏到心扉。”

    --看吧,她就说他擅长等待吧,可惜等错了人,从此丢失了灵魂。

    所以许清引虔诚爱她,可她终究还是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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