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卖官卖爵位,这些年恶事做尽,并非宋裕和我兄长不肯对他心慈手软,实在是他自己作死走到了这一步。梁容,你父亲西伯侯只你一个女儿,你自幼熟读诗书,也是知道大义之人,太子无能无德,想必你这些年也深受其累,我若是你,如今太子既已身死,夫妻缘尽,只会觉得解脱。”
周芙端然开口,她先时唤她是唤的太子妃,如今唤她则是直接唤她的闺中名姓。
梁容未出嫁前,与周芙也算是旧相识。
如果说周芙是王府高墙里那一轮皎洁如清秋般不问世事的月亮。那梁容便是侯府那艳红似火般张扬的朱瑾花。
两人心性不同,但少年时也曾交好。如今虽站在政治的对立面上,但周芙对梁容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成见。
“周芙啊。”
“你可真是天真。”
梁容窥探得到周芙话里的深意,但她并不喜欢周芙这一副永远置身事外的样子。
“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梁容轻轻笑着,朱唇勾勒出的弧度残忍而又妖娆,“你生在淮南王府,你父亲疼你,姐姐护你,哪怕因为生在高门不能嫁给心上人,可在家人的庇护下,也绝不会嫁给不爱的人。所以周芙,你的命真的是很好很好。”
梁容要强了一辈子,半生都在跟京城里的那些贵女做比较,从侯府独女到太子妃,她一直久居人上,一直觉得自己就该是那金殿玉阶之上高居的凤,可到如今,才发觉,自己这一生荒唐得像是一场大梦。
“可惜了。命好的人也有结束的一天。”
“周芙啊,我今日来就是要拿你的命去胁迫周征和宋裕,替我那死心眼的亡夫报仇的。”
梁容低笑一声。
轻飘飘的“报仇”二字宣之于口,明晃晃的刀剑就已经架在了周芙的细嫩的脖颈上。
冰凉的刀尖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周芙不觉得紧张,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梁容不是冲着周妘来的。
幸好她先一步下来同梁容打了照面,倘若她不曾下来,到时候她与梁容,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事情只怕更难办。
“我跟你们走就是。”
“何必动刀刃呢?”
周芙坦然地瞧着梁容,她柔弱的身躯确实经不起刀刃,嫩豆腐般的脖颈处已然有了一道红红的血印。那道红印惨烈,但她却一声未吭,只是定睛瞧着梁容。
客栈内,其他的食客本在用膳,见突然有人动了刀剑,大家都下意识地四散开来。
“周芙!”
周妘不知何时从房间出来了,见了这一幕,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差了一些。
周芙前些日子被蒋厚逼着一直在府中学习拳脚,如今也会了些擒拿本事,她本是想在十拿九稳的情况下打掉自己脖子上的这柄刀刃,再反擒住梁容的。可眼下阿姐跌跌撞撞的来了,她有些怕周妘就这样冲过来,所以顾不得许多,按照蒋厚教她的招式,一个抬手径直打掉了那杀手架在她脖颈上的刀子。
再接着,快速弯腰将刀捡起来,抵在了梁容的脖颈处。
她动作算不得快。
但着实是在那几个杀手的意料之外。
毕竟,打眼一瞧周芙,任是谁都会觉得她是个柔弱的。事实上,她也确实是第一次拿刀子做这样的事情,刚刚拿起的时候一时失手还划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滴。
觉得疼的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宋裕。她有些想念那个人温柔的嗓音,柔声的絮语。
很快了,去了豫州,就能见到他了。
“阿姐,你现在就按照我们原先定下的路去豫州。”
“我会去找你们的。“
周芙的刀子抵在梁容的脖颈处,一面平静开口,一面压着梁容往后退,梁容带来的那几个杀手见状不敢再动,只是徐徐逼近她。
周芙挟制着梁容往后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一个小竹林里。
“周芙,你做不来挟持人这种事的,不如早点放了我,我还能让我手底下的人对你好些。”
梁容说是这么说,但目光触及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子时,还是带了几分的小心翼翼。
“让你的人,现在开始脱衣裳。”
周芙没受她的威胁,只是突然想起了蒋厚教她的一些邪门路数。
“什么?”
“让你的人现在开始脱衣裳。快些。”周芙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刀尖对着梁容,往皮肉间挪了挪。
梁容咬了咬牙,涨红了脸,她并不明白周芙此刻的用意是什么,但不得已只能够照做。
“你们几个把衣裳脱了。”
“等等,先脱一件。”周芙想起蒋厚的话,再度开口。
几个杀手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将外袍褪了下来。
周芙带着梁容在树林里往后又退了近三百步,“再脱一件。”
几个杀手黑脸,继续脱。
就这样,周而复始,周芙每带着梁容退个几百步,估摸着离上一件衣裳有不小的距离后,都会让那几个杀手脱上一件衣裳。这方式虽说邪门,但按照蒋厚的说法,杀手也要脸面,找衣服都费劲的情况下追杀她自然也费力的多。
“周芙,你是个王府贵女啊。几个大男人在你面前□□着上身,你不觉得羞耻的么?”几个杀手脱得只剩下亵袴后,梁容忍不住嘲讽她。
周芙轻声反问,“你与我一同瞧见了,你会说出去么?”
只这一句话,将梁容噎得死死的。
她周芙做得出来。
可她梁容却实在说不出口。
“继续。”周芙抬眼。
再脱下去就真的一件不留了,这下几个杀手怔住了,□□着上身走了这么久,凉风习习地吹在肌肤上已经让人很羞耻了,再脱下去,他们就真的没脸回京城了。
“太子妃…”
其中一个杀手咬着牙红着面将求助的目光挪向梁容。
梁容闭了闭眼,全当没看见。荒唐,简直太荒唐了。她活了二十多载,这也是头一次意识到王府里的郡主竟然能做出如此奇葩的事情。
“别看本宫!”
“又不是本宫让你们脱的。”
冤有头债有主,请他们将目光挪向她身后的这位。
“脱。”
“快一点。不然我真的不能保证这刀子不伤到你们的太子妃。”
周芙手心里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她心里也没谱,甚至有些百味杂陈,但此时此刻,除了蒋厚教她的这个法子以外,她还真想不到其他能脱身的法子。
那几个杀手的脸色都红得宛若熟透了的大枣一般,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咬紧牙肌,半蹲下身子,将最后一层体面脱了下来。
周芙撇开眼,不去看。
梁容咬着牙,气得连嗓音都在抖,“周芙,你真是疯了,你们家是专门出疯子么?”
“自保而已。”
“不可理喻!”
“好了,闭上你的嘴。”周芙心里也乱得很,并不想再听梁容啰嗦,只是对她道,“让你的人跟着咱们继续走。”
梁容忍不住吼出来,“他们都这样了,还跟着咱们两个姑娘家继续走什么?”
“别说话,快点。”
周芙没什么耐心了。
梁容在内心里骂了几句疯子,可命捏在她的手里,她又不得不听她的话,只好对着此刻不着寸缕的几个杀手道,“跟着过来。”
周芙带着梁容继续往后退,绕着小树林又转了一圈,确保这几个人离自己最后一层衣裳很远,短时间内无衣可穿,这才停下来。
“带绳子了么?”周芙问。
其中一个杀手愤恨地开口,“带了又怎样?”
“好,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去抱着树,你,去一个一个把他们绑起来捆在树上。”
“你别太过分!”
“少废话,快去!”
那杀手又恼恨地瞪了周芙一眼,不情不愿地拿起了绳子,为了主子的性命,只得将同伴绑在了树上,待到绑完后,周芙这才对这个绑人的杀手道,“不想你主子死的话,就做最后一件事情,用你的右手拿石头将左手砸折,然后右手对着树干撞,大力些,撞到脱臼不能动为止。”
似是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周芙又好心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让你将手砸折,没让你彻底打断它,等过两日去医馆瞧一瞧还是可以治的。但你若是不听我的,你主子死在我的手上,西伯侯更不会放过你。怕是到时候你连命都没有了。”
周芙循循善诱。
那杀手帮着梁容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杀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可自家主子不曾发话,也就是默许了这位王府贵女的离谱行为,那杀手吸了一口气后,蹲下身子,恨恨地看了周芙一眼后,拿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左手的手腕上。
手腕折断的那一瞬间,他发出一声惨叫,冷汗直流地情况下,又照着周芙的话做,抬起自己的右手往树干上撞,待到右手完全不能动弹后这才停下来。做完这两件事,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周芙从梁容身上又摸出了一根绳子,押着梁容把她也捆在树上后,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杀手大哥,这个送你。”
周芙绑完梁容后,径直将手里面的刀子向那只伤了手没伤腿的杀手扔去,刀子正中那人的胫骨。如愿地收获一记怒目而视后,周芙这才彻底安心。
安下心来后,就按照原计划去寻周妘。
她一路走得狼狈。
蒋厚教她的办法能拖一时,但拖不了一世,好在,她出了小树林后,很快就追上了周妘她们的马车。
“小郡主!”
“那是小郡主!”
车轱辘碾在官道上,马车徐徐行进着,周芙一眼就望见了蒋厚安排给她的那位车夫,那车夫显然也瞧见了她,兴奋扭头对马车内的周妘开口。周妘苍白着脸掀开帘子,果然瞧见了周芙,一颗担忧了许久的心这才放下来。
“好生生的手弄成了这样。”
“你怕不怕,累不累?”
周妘心疼地瞧着狼狈回来,掌心都是血的自家妹妹。
周芙摇摇头,接过秋菊递来的一盏茶,只用了两口便喝了下去。温水入喉,消散了她今日的疲惫和所有的畏惧。
“我没事。”
“阿姐,你脸色不好,先睡一会儿吧。”
周芙来不及处理手上的伤口,只是有些愧疚,梁容来得突然,她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应对她,虽说最终甩掉了她,但还是让周妘担心了。
周妘这两日身子发虚,刚刚忧心了一遭后,眼下确实有些昏沉,她将半边身子靠在周芙身上,闻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车轱辘在官道上缓缓行驶着,周妘睡得着,但周芙不能。梁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
她心里装着事,自然睡不着。马车又行了将近一日,周芙想到今日周妘也是受惊了,待到下一个的驿站的时候本打算找个安生的地方让她好好睡一觉,可还没等到驿站,就发现周妘的裙子下面染了血,羊水也洇了出来。
“小郡主,这可怎么办?”
秋菊和周芙都是没出阁的姑娘,还是第一遭遇见这样的事情。周芙脸色白了白,镇定下来后掀开帘子对外头的车夫道,“陈叔,你刚刚来的路上,有瞧见医馆么?”
陈叔听周芙声音不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了,他慌忙回忆了一下,“刚瞧见了一个,是要去找稳婆么?”
“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麻烦您去那个医馆把稳婆和大夫都找来吧。”
周芙说着,从腰间解下锦囊,将里头的金子一股脑儿地塞给了陈叔,“快去,要找最好的大夫和稳婆。”
陈叔接过锦囊,刚想走,又有些为难地瞧了一眼周芙,“那医馆离这里有好几里的路,更重要的是,小郡主,你瞧瞧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
周芙探出头去,望着四下的环境,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马车越过官道,此刻正行进到一处乡野,这乡野说是荒山野岭也不为过,四面除了一片寒鸦枯枝以外,几乎看不见人家,只有一处破庙。
“我来的一路上听人说了,这处还好些,隔壁的村子里两个月前闹饥荒闹得厉害,眼下有不少起义的乱党在此处,小郡主,要不等咱们的马车驶过这里,再等上五六个时辰,到了安全一点地方,咱们再停下来?”
陈叔也并非没有一颗体恤旁人的心,只是如今所在的这处地方着实危险,他不曾下马车,只是一路上光听些外头的闲言碎语,便知那些起义的人闹得厉害。
周芙焦急地看了一眼周妘。
她苍白的脸都汗湿了一片,湿哒哒的鬓发搭在额际,看着让人心疼得厉害,此刻许是神志有些不清了,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孩子现在也只有七个月。
如若今日要生,那定然是极凶险的事。再等下去,哪里还有命?
“等不了了。”
“陈叔,快去请大夫吧。”
周芙说着,小心翼翼地跟秋菊一起将周妘拽起来,她用大半边身子支撑着周妘,然后带着周妘往破庙里面去。
将马车里的褥子厚厚地铺了一层在地上,秋菊去捡了一些木柴,将火升起来后,周芙烧了些水,拿起干净的帕子替周妘擦了擦身子。
周妘似是难受得厉害,中途不停地在痛苦地轻轻哼着,周芙不敢动她,只能一遍一遍地替她擦拭额头,企图让她舒服些。
“待会儿大夫就来了。”
“阿姐,撑住。”
周芙看似镇定,心里却很慌,纵然上一世她一直都在失去亲人的路上,但这一世姐夫去的这样突然,她还是第一次迎面直视生命的脆弱。她看着周妘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失,想到这几日周妘不愿意进食水的样子,一阵后怕。
她恨不得替周妘疼痛。
可事实上,她所能做的并不多。
只有提前烧好热水,备好干净的帕子,等着大夫来。
“妇人在哪里?”
陈叔去找大夫的这一路倒是半点都没磨蹭,不一会子就把人给找来了,大夫和稳婆都到了,周芙慌忙起身迎人进来。
陈叔自觉地站出去替他们守着破庙的门,挡着风,不让风透进来。
那稳婆掀开周妘的裙子,瞧了瞧后脸色变了变,“这肚子还不够大,才七个月,可瞧这样子,又是要生了的。李大夫,你瞧瞧,大人和孩子是不是都能保住?”
大夫面色也不是很好看,他刚刚把了脉,其他人生孩子哪个不是用尽气力,可眼前这妇人体虚气弱,早一副决心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样子,索性他带了些上好的药材来。
“小郡主,你立刻熬药,先将这副药熬给你阿姐喝下去,这药是增补气血的。老身先前给她把脉,也感觉到你阿姐应该好几日不曾正经进过米水了。妇人临盆是大事,老身丑话说在前头,要生产的人米水不进,那就是自己寻死。这一副药喝下去,只能让她有些力气,但老身并非华佗在世,未必能够两个都保住。”
老大夫叹了口气,只觉得今日这一遭悬得很。
周芙心里怕得厉害。
手都在抖,却只得照做,待到药熬好后,一勺一勺地喂周妘喝了下去。周妘原本昏沉的神志渐渐清明起来,她瞧见了大夫,瞧见了稳婆,也知道是个怎样的光景。
“周芙,阿姐有些冷。”
“你跟秋菊再去马车里拿几件氅衣来替阿姐披着。”
周妘气若游丝,却对着周芙微笑开口。
周芙见周妘说话了,可却如此虚弱,没忍住鼻头一酸。落下泪来的瞬间忙偏过头去。
“阿姐没事。”
“快跟秋菊去拿衣裳。”
周妘笑着捏了捏周芙的手。
周芙吸了吸鼻子,忙站起来,跟着秋菊一起去拿衣裳。
待到周芙回来时,稳婆已经拉起了破庙内的布帘子,周芙想进去送衣裳,却被稳婆给拦住了。
“姑娘,你不要进来了,你进来会分你姐姐的心。你和你家丫鬟就在门口等着吧!”
稳婆话音刚落,周芙就听见了姐姐痛苦的哼叫声。她眉心突突地跳着,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似的,脚停在原地不动。秋菊上前拉了拉她,“小郡主,我们在外面等吧。”周芙这才跟着秋菊出去。
“用力!”
“诶,对!
“就这样,很好!”
里头稳婆的声音不停地传来,周芙掐着手心,面上也没什么血色。
天色幽深,山间鸟兽啼叫不断,寒风吹落枯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寂寥之中又带着惨淡。周芙从前坐在外头的时候都会想着要抬头看月亮,可今日却没有这个心情。
她只有恐慌。
不知缘由的恐慌。
“妇人生产都是鬼门关走一遭,大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小郡主也不要太担心了。”陈叔的闺女也是跟周芙一般大的年纪,所以陈叔见了周芙自然会生出心疼自家女儿的心思,忍不住宽慰着开口。
这话刚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人声,陈叔跟周芙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亮起了一簇簇的火把。
这个时辰。
还在外头的游荡的,大半就是陈叔说的起义军。
“听说这山头起义的这些人,都是从前被关进过牢里头杀人越货的人,郡主,蒋小侯爷待我有恩,他让我好好护送你,那我定要保护好你,我去引开他们。”
陈叔豁出去了,说完这话后,咬着牙突然一头钻进了一旁的草窟里。周芙刚想说话,突然听得破庙内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周芙忙起身进去。
适逢稳婆走出来,她来时带了干净的包被,此刻被简单洗去了血水的婴孩正被稳婆抱在手上。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脸。
周芙来不及看这小侄子。
她心跳得厉害,大夫也掀开帘子走出来,“小郡主,你们是王室,身份尊贵,先时来请我们的人也告诉我们了。可老身也说了,老身并非华佗,刚刚你出去马车上拿东西那会儿,你阿姐同老身讲要保孩子。不是老身不肯保她,是她身子太虚了,前些日子只吃那么一点米水,就是奔着死去的。你眼前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老大夫又“唉”了一声。
周芙听了这话后,整个人呆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着。
“快去吧,没多少时候了,伤心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大夫忙推推她。
周芙抬手擦干眼泪,忙掀帘进去,在瞧见周妘半阖着眼睛,湿漉漉的鬓发搭在额际,明明没有任何的力气,却还是笑着对她招手让她过来的样子时,没忍不住,眼泪又再度“吧嗒吧嗒”地落下来,磕在了周妘的手上。
“不哭。”
周妘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试图替她擦泪,但手滑过面颊的时候,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阿姐…”周芙强忍着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她从没有想过,这一世,自己要亲眼看着姐姐离开,还是这样的突然。
“芙儿…孩子,孩子交给你了……”
“臣民走的时候,我其实就有预感,我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我就要见到他了,我这些日子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般开心过……”
周妘虚弱地开口。
“芙儿,你姐夫这个人念家的厉害,我不能带他回京城了,但是你一定要带他回去啊。他是个老好人,死在他乡,周围都是些陌生的鬼,我怕他们欺负他……”
想到这里,周妘似是忍不住了,抽噎了两下后,两行清泪顺着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落下来,“芙儿,我想他……我很想很想见到他……”
她没什么力气了。
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终于可以知道这些日子,他在那里冷不冷,一个人孤单不孤单了。
周妘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最后的抽噎和最后的话消耗殆尽了,她脸色越来越白,渐渐闭上了眼睛,手也缓缓垂了下来。
“阿姐!”
周芙跪在地上,红着眼哽咽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胸腔剧烈地颤抖着,连呼吸都在疼。
稳婆将孩子递给周芙,就在此时,秋菊突然闯了进来。
“小郡主,那些起义军突然来了,刚刚为首的那个人一刀杀了陈叔,你快带着孩子跑,我会驾马带着大郡主回京城的!”
秋菊哭着进来,跪在地上。
周芙红肿着眼,遥遥往外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确实是火光冲天。
“那群人不是善类,但不会为难我一个带着尸身的人,郡主信我,我一定会守好大郡主,带着她回京城的!”
秋菊见周芙的目光落在周妘身上,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好。”
周芙哽了哽嗓子,低头瞧了一眼怀里的婴孩。
外头那群人走得越来越急,此刻从正门出去,定然是不利的,周芙吸了吸鼻子后,抱着怀里的孩子从窗户那头跳了出去。
“刚刚那个拦住我们的老头子说这里头是郡主!快看,她从那边逃出来了!”
“追!”
陈叔拿出王府身份,原意想想恫吓这群起义军,但事实上起了反作用。
拿着火把的一群人一路追着周芙,周芙带着孩子,跑不远,可这孩子无论是交给谁她都不能放心,此刻,只能咬着牙带着周妘唯一的骨血跑。
“姨娘跑不动了。”
“你乖一点,不要出声啊,我们去豫州就能见到舅舅和阿翁了。”
周芙跑了一阵后,咳嗽了几声,实在跑不动了,就抱着孩子将他放在了一个草窟里。
那草窟对面即是悬崖。
她将自己的喘息渐渐放缓放平,原先一直在怀里哭闹的孩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突然停止了啼哭。
周芙往悬崖下看,这山崖还不算高,若是跳下去时能抓住那棵松树的枝干还不至于死。
“还想跑?”
“我看你要不要命!”
举着火把的人追上来。
周芙背对着他们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跳…跳下去了……”
“头儿,那个应该是永安郡主…咱们起义还没成功…”其中一个人颤了颤嗓子。
此时天黑的很,为首的那人没想到这看着柔弱的姑娘真的敢跳,也没向前查看。
只是道,“永安郡主又如何?年年的饥荒跟朝廷脱不了干系!她是皇家的人,是宗亲,跳下去死了也活该!”
说完这话,似是觉得无趣,本想着借这皇室郡主来跟官府谈判的,眼下既然失了这个砝码,也实在是无趣。想到这里,就又带着人败兴而归。
周芙跳下去时勉勉强强抓住了悬崖下那棵松树的枝干,听见上面没声了,便又艰难地抓着枝干,顺着岩石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她的衣裳都被这树干给勾破了,手上也划了十几道的血口子,整个人狼狈又凌乱。
但想到孩子还在草丛里,就又咬着牙继续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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